1
京城谁人不知，尚书温府有一对姐妹花，乃是双生子。温尚书与夫人恩爱非常，即便夫人除了这一对女儿之外再无所出，温尚书也从未想过纳妾，痴情之名传为佳话。
只是没几个人知道，这双生子虽然都有着秀美绝伦的相同脸孔，可是差别却大着呢。
大小姐名温婉，性格安静娴雅，如同一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栀子花，不争不抢，安于一隅。
二小姐名温雅，天真活泼，娇憨可人，就是闹腾了点，要她乖乖坐着一个时辰可都困难。
为什么同卵双生，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
这还得从两姐妹8岁那年跟随着祖母上山进香说起：那年，温家老太大病初愈，感念佛祖恩德，于是想要亲自去往城郊菩提寺添点香油钱，以报天恩。
两姐妹正是黏祖母的时候，听闻祖母要去城外，更是不依不饶，也想出去看看热闹。
温家老太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女，哪里狠得下心，便命人多准备了一辆马车，两个姐妹同坐一辆。再有随行的丫鬟和家丁，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也是她们运气不好，碰上了山贼，幸好温府家丁训练有素，也都带着武器，一番恶战之后，击退了山贼。
却不料打斗过程中，两姐妹乘坐马车的马儿收了惊吓，脱缰发狂，无人能控。
这可把两个小姑娘吓得不轻，8岁的闺秀已经很懂事了，温婉自知早出生了半柱香，长姐如母，凡事都照顾着妹妹温雅。
山路崎岖，颠簸间眼见温雅就要掉下马车，温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猛地一拉妹妹，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摔下了马车，小小的身躯掉落在地，发狂的马儿不管不顾，马车的车轱辘在温婉稚嫩的双腿上碾过，可怜小小的温婉，痛得当场昏死过去。
等到仆从赶到，将昏倒的温婉和吓得只知道大哭的温雅接回府，大夫一看，大小姐的性命尚且可保，只是这腿……已经是无力回天，这辈子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温家老太大为自责，半年后郁郁而终。而温婉因为腿疾只能困于轮椅之中，不过她生性善良乐观，不怨天尤人，反而日日与书本琴音相伴，也乐得自在。
2
“姐姐，恒之哥哥回来了！”温雅风风火火地从院子里跑过来，满头大汗也顾不上，双脸红扑扑地赶来报喜。
顾恒之正是镇国大将军顾北的儿子，温顾两家历来交好，顾恒之与温家姐妹更是从小相识的玩伴，可谓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温婉到底稳重许多，微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掏出手帕给妹妹擦了额头上的汗，“恒之哥哥跟随顾伯伯去关外一年，今日回来，难怪你高兴成这样。”
“温婉，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少年清朗的嗓音传来，温润又饱含朝气，话音刚落，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走了进来，身形颀长，已有玉树临风之资。
温婉还未回答，温雅已经嘟起了嘴：“恒之哥哥眼里只有姐姐吗？”
“没有，我也给小雅带了礼物。”话虽是对着温雅说的，顾恒之的眼睛却紧紧盯着轮椅上的温婉，一年不见，她越发美丽了。
“恒之哥哥，一路辛苦了。”温婉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顾恒之正好渴得紧，一饮而尽。
“我给你带了一把胡琴，你必定喜欢。还有温雅的胭脂，这在京城可是买不到的！”
爱好音律的温婉果然眼中一亮，从琴盒中拿出琴来，一番调试之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多谢恒之哥哥，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恒之看见温婉的笑容，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加深。
“恒之哥哥，你来看，我新养的海东青毛色可好了。”温雅见自己插不进去话，干脆拉扯顾恒之的衣袖。
“小雅，我……我等会再看吧。”
“不嘛，你去给我看看我养的好不好。”
“恒之哥哥你就跟她去吧，她为了这只鹰可没少费心思。”温婉无奈地笑笑。
“那我推着你去。”顾恒之正欲起身去推温婉的轮椅。
“不用了，我正好试试音，你们去吧。”
“走嘛，恒之哥哥，我们别打扰姐姐弹琴了。”
顾恒之只好跟着温雅去了，还一步三回头，长廊尽头便是低垂眉目正在调琴的温婉。
3
年关将近，尚书府里与其他大户来来往往送礼的也多了。
这一日，温夫人正带着两个女儿在屋里清算账目，温婉已经学了很久，能够将家中账目打理地井井有条。
温夫人看着能干懂事的大女儿，心中一痛，要不是这腿，她本能嫁入一个很好的人家。再看看在一旁游手好闲的二女儿，不禁更是叹了一口气：“雅儿，你看看你整天不刺绣，不读书，女孩子家家地没个定性，恒之与你们一起长大，今日已经说亲了，你这个样子，日后哪会有好人家上门……”
温婉原本在算珠之间灵活游走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不过瞬间，便又继续算账。
他那般耀眼的人，注定不是她一个不全之人能够配得上的。
温雅就没那么冷静了：“娘！你说什么？恒之哥哥怎么会说亲？”
“他已经二十了，如何说不得？顾夫人与我说了，她与顾将军早已看中薛御史家的二小姐薛盈，薛御史对恒之也很是满意，就等一个良辰吉日上门提亲了。你看看你这么年纪也不小了――哎，你去哪？”
温雅却不等自家娘亲把话说完，跑了出去，她要去找恒之哥哥说个清楚！
“温雅？温雅你又去哪里疯？”温夫人又急又气。
“娘，你别急，她必定是去顾府了。”温婉终于放下手中的账本，目光悠长。
“去顾府？……莫非她？”温夫人终于有了点眉目。
温婉垂了垂眼帘：“就是不知，恒之哥哥是个什么心思……”
“成亲乃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哪里由得他们这些小辈！”温夫人连连摇头，温雅要是真的跑去顾府质问，那温府的面子可真是丢尽了，“来人！马上去把二小姐给我带回来，不准她跑出去！”
下人见脾气温和的夫人发此大怒，哪敢怠慢。
温雅就这么被抓了回来。温夫人下令，不准让二小姐出门，任凭她怎样大吵大闹，就连绝食的招都试过了。温夫人似是铁了心，不为所动。
温婉自然担心妹妹，每日前去探望。
“姐姐，你放我出去吧。”
“母亲有令，我也没办法。你还是好好吃饭吧，身体重要！”
“为什么？薛盈她哪里配得上恒之哥哥？她长得还没有……还没有姐姐你好看呢！”
温婉不禁失笑：“你是想说你自己吧。雅儿，你也该长大了，不可如此莽撞，作为尚书府的二小姐，你――”
“姐姐！连你也要来斥责我吗？恒之哥哥就要成亲了，你就一点都不伤心？”
隔着一道门，温雅自然无法看到温婉眼中的隐隐泪光和脸上的苦笑：“……雅儿，我们都长大了，恒之哥哥他……他不能忤逆顾伯伯。”
“姐姐，你帮帮我，放我出去好不好？”
温婉蹙眉：“雅儿，你冷静冷静吧，我明日再来看你。”言罢自己慢慢推着轮椅走了。
4
就在温雅被困在房间里焦灼，不耐时，她心心念念的顾恒之就这么趁着夜色翻墙进了温府。
“恒之哥哥，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婉看见出现在自己房中的顾恒之吃惊不已，这些日子，他瘦了许多……
“婉妹，你可知，你可知我父亲为了定了一门亲事？”顾恒之喉咙发涩，艰难发声。
“……我知道，薛盈是个好姑娘，她――”
“你就这么希望我娶她？”顾恒之按捺不住，冲上前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以你的冰雪聪明，难道看不出来？”
“恒之哥哥……”温婉与他对视，眼中分明有泪，“我是不全之人，我配不上你……”
“配不配我说了算！我只想与你成亲！只要你愿意，我――”
“你什么？！我这副样子要怎么与你成亲？我甚至无法有孕，我不能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顾将军也不会接受一个残疾的儿媳！”温婉倔强仰头，激动地浑身颤抖，这些年来，不论她如何坚强，她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她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与别人终究是不同的。
“婉妹……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我只想与你共度一生，你那么贤惠，我爹娘也一直很喜欢你……”顾恒之急得语无伦次。
是啊，他们是很喜欢她，可那只是长辈对一个乖巧的晚辈的慈爱，还带着那么一丝可怜与同情，家世显赫的顾家，难道能容忍一个无法生育的媳妇吗？
温婉泪如雨下，却还是一根根掰开顾恒之的手，“恒之哥哥，你走吧……”
“不！我不走！”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顾恒之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她是那么纤细，那么瘦弱，他想保护她一生！
半晌，温婉已经很快冷静了：“恒之哥哥，我已经决定在温家一生，我答应你，永不嫁人，我们作一辈子的兄妹可好？”
“婉妹――”
“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到时温顾两家多年的交情可就……”
“婉妹，你当真如此绝情？”
“对！”恒之哥哥，只有这样，我才能看着你，陪着你一辈子啊。
5
就在顾恒之失魂落魄地离开温府之后的第二天，没了顾恒之的抵抗，顾府正式向薛府提亲，薛府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一场秦晋之好就这么结成了。
不料，就在顾府热热闹闹地准备婚礼时，薛家退回了婚书！
除了整日昏睡不问世事的顾恒之，整个顾府都气愤不已，要知道退婚可是奇耻大辱！
顾北正打算上门质问，却没想到，管家急急赶来禀报：薛家退婚，乃是仁义之举啊！
原来就在今日早上，薛府小姐薛盈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地昏迷在自己房间，大夫赶来一看，性命倒是无碍，只是……已非完璧之身。
等到薛盈幽幽转醒，被问及昨夜的种种，她只知自己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之后，便再无知觉。
正午时，更加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薛家小姐的肚兜被人悬在城门之上，一张白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薛家二小姐亲绣”。
出了这样的事情，薛府再也没有脸面与顾家结亲，急急退回婚书，将女儿送回了老家。
城中更是风传是顾家得罪了人，闯不进固若金汤的将军府，转而羞辱未来的亲家，也是打了顾府的耳光。
一时之间，哪里还有人敢将女儿许配给顾家儿郎！
6
顾恒之终于不再终日醉酒，事已至此，他非婉妹不娶！
顾将军与夫人自是不允，温婉虽然懂事能干，也知书达礼，家世也相配，可她……到底是不全之身，不堪为妇！
顾恒之却铁了心，跪在房前三天三夜，水米不进，非要他娘亲和父亲答应不可。
顾夫人舍不得儿子受苦，只好劝丈夫：不如就应允了他，温婉的性情大家都知道，必是个贤妻，至于子嗣，日后再娶个妾即可，总好过逼死儿子。
顾将军一想也在理，也就点了头。
顾恒之欣喜若狂，再加上身体虚弱，竟晕了过去。
“婉妹？是你吗？”顾恒之转醒之后，看到床边那坐在轮椅之上，一袭白衣的不是温婉又是谁。
“恒之哥哥，是我，你醒了！太好了――”温婉浅笑。
顾恒之一把抱住她，“太好了！我们终于能够在一起了。”
“嗯，我们总算在一起了！”温婉默念。
“婉妹，你……你怎会在此？可是我娘亲接你过来的？”顾恒之细细打量她，每一次见她，她都给他一种全新的感觉，不过他都喜欢！
“我……恒之哥哥……雅儿她……她不在了……”在温婉泣不成声的叙述中，顾恒之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温雅之前养的那只海东青不知为何，竟逃出了笼子，打翻了烛台，那时正是深夜，无人注意。等到仆人发现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姐妹俩住的院子火光冲天。火从温雅的西屋一直烧过来，温婉因为住在最东边的屋子又醒得及时，故而幸免无恙，而温雅……却成了一具焦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