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不知何处寻,桃林深处有人家。
桃源村每家每户种植桃树,阳春三月,桃花盛开,满村的盛景,桃花飞舞,美不胜收。因此得名,桃源村。虽景美,却因地处偏僻,极少有人涉及。
群山围绕,离最近的凤弥县都要将近一天的路程。
只有村里几十户人家扎根此地,邻里除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会发生些口角,倒也和睦。
阿莫是村里唯一一家住在靠山的人家,十三岁的小姑娘独身一人居住,委实有些冷清。
阿莫是被莫老爹在一个寒冷的雪夜,从山林捡来的弃婴。
这些年,莫老爹又当爹又当娘的把她养大。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没教她缺吃少穿了就是。
去年,莫老爹却去世了。那天也是寒冷的深夜,仿佛十二年前捡到阿莫的那一天。
这天,阿莫照常去了云雾山打猎,这是莫老爹留给阿莫唯一的手艺。
这一天对于阿莫来说是特别的一天,她从大山深处背回了一个男人。满身的血迹,衣服破旧,几乎成了布条挂在了身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阿莫将所有的心力都用来医好这个男子。给他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花光了她所有的存银,包括莫老爹留给她的嫁妆。
阿莫忘不掉那个人醒来后,睁开的双眼,充满了仇视,绝望与不堪。
他告诉她,他叫燕尘,尘世里的一粒尘埃,毫不起眼。
但在阿莫的眼里,燕尘长得很好看,和他们这个小村庄,小城镇里的人都不一样。
阿莫从不问他以前的事,她也不在意村中人的眼光,留下了燕尘。
燕尘很少说话,帮阿莫做好了打水,劈柴,这样的粗活,就经常在望着云雾山出神。
阿莫想他肯定是在想以前的人和事。有割舍不下的吗?
燕尘自从坠崖开始,对于他和那个人的过去就做了一个了结。
他和柳舒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年少慕艾,互许终身。他以为他们之间只有生与死的距离,其他一切都不会使他们分开。
可最后,那些他自以为的深情还是败给了权利,荣华。
阿莫常常想就这样和燕尘生活在一起也挺好的。这人干活多,说话少。身体现在也调理的很好了,健康安健,就能活很久,可以一直陪着她。
除却这些外,不可否认,少女心思也是有的。这段日子以来,燕尘对她也算是照顾有加,即便是作为他的救命恩人,也让她动了心。
终于在打发了媒人第三次后,阿莫对他说了心里的想法:“阿尘,我嫁你。好吗?”
这样的话出口,让她的心七上八下,很是忐忑。紧张的紧紧地抓着衣角。
好像是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有瞬间:“好”
阿莫想着一定是她此生听到的最好的答案。
在燕尘来到桃园村的第二年,他们成亲了。两人都没亲人,只是摆了几桌,请乡里的邻居吃了喜酒。
阿莫总觉得婚后的日子里,燕尘对她的态度亲密了很多。虽然之前也很好,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两个月后,阿莫有了身孕。燕尘脸上的笑也多了起来,生活越来越好,越来越有趣味。
阿莫知道燕尘是渐渐放下了过往,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三年后,蛮夷侵虐大越。朝廷征兵,偏远的桃源村也没逃过,燕尘上了战场。
阿莫抱着儿子团子站在村口送他离开,看着燕尘的背影,虽然知道他的身手不凡,但是还是没来由的心慌。
却也只能将情绪压下,附上小腹,她还是没告诉他,他们很可能会有一个女儿,他那么期待有个女儿。
“你一定要回来。”
那一年天灾连连,旱灾,水灾,地震,瘟疫接踵而至,使大越腹背受敌,背靠大山的桃源村,饿死,病死的处处可见。最后的最后,村长带领全村的村民北上,想要去大的城镇谋一份生机。
阿莫看着两个皮包骨的孩子,心疼的抱住他们。这是她的命,怎么办?阿尘,你怎么还不回来?
大越,景帝三年,越军大败蛮夷,终是结束长达七年的战争。
阿莫决定带着她的两个儿女回桃源村,在那里,她总会等到她要等的人。那个时候的她,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长安城街上那个身披大红色新郎服的人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里才有了丝丝动摇。
可是她始终是相信他的,所以,她冲了出去。
后来,定北侯和永乐长公主大婚当天,被一乡下妇人搅局的传闻,在长安城内传开了。
阿莫两手握着孩子走进威武霸气的侯府,听着仆人一个个的叫着侯爷。
此时,她才回过神来,原来就是那个声名远播的战神,那个将蛮夷打的节节败退,给大越带来光明的定北侯-萧沉,就是她的夫君。
燕尘对他们很好,教亲自教导团子课业。小汤圆也被请到了三个教养嬷嬷。而她也是奴仆环绕,锦衣华服,这是多好的日子啊!
只是除了第一夜,那个男主人再没踏入她的院子。
坊间传言定北侯与长公主情深似海。定北侯本来可以取的天下,登基称帝。却因新帝是长公主的哥哥而甘居人下,做了定北侯。从景帝元年开始,长公主便久居军营,陪着定北侯平定蛮夷。英雄美人,从来都是佳话。
这些,阿莫早就听说过。那时她总在想,她不求她的阿尘建功立业,闯下多少功勋,只求他平平安安,回来找他们。
却没想到那话本里面似的主人公,就是她的阿尘。
他接他们回来的那天,她还在想,外面那么久传闻,一定是百姓片面的传颂之词。即便他叫萧沉,也还是她的夫君,她儿女的爹爹。她怀着欣喜,对新生活向往无比的心情跟他进了侯府。
那天晚上他感谢她养大了儿女,感动她对他的夫妻情分,愧疚她这些年的付出。
“阿莫,侯夫人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
当时,她以为她等来了她的良人,她的家终于完整了。
可在后来的人生中,她才明白,这是句怎样残忍的话。
阿莫应邀各个贵妇人的宴会,面对他们的嘲讽,嬉笑,她只能平静的应对。她知道她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她的身上都是平民女子的气息,与这些骨子里透着高雅,书香熏陶出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而长公主的气质里又添了皇家的贵气,自是更上一层。
那是一个让阿莫产生强烈自卑的女子,她用尽了她会的所有的赞美之词,都不足以来形容她。
那晚,阿莫站在漆黑的假山后面,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人,心被刀割着,疼的她眼泪不停的流着。她还以为,她的泪早在七年的天灾人祸面前,流干了。
后来的日子里,萧沉整日忙于公事,有时有两三个月才会见到面。儿女也有他们的未来,有太多东西要学,他们有个侯爷爹,自身更加不可懈怠。
外界总说她抢了长公主的位置,粗鄙的平民女子竟然是他们战神的发妻,简直是侮辱了他们的英雄。
景帝五年,因长公主一直未嫁,定北侯与发妻感情淡漠。皇帝感动两人情深,赐婚圣旨直接下到了侯府,一时间整个长安城又恢复了两年前的热闹。
阿莫看着萧沉的手紧紧地撰着圣旨,她想,他一定是高兴的快要疯掉了吧。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不在意了。不在意这些虚名,不在意在他的心里她算什么。
那七年苦难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现在的她已经是一条腿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只是想着,要是再晚些,就好了。
当初义无反顾的冲出来,也有托孤的想法,两个孩子还太小。不管萧沉对她怎么样,儿女总归是他的骨肉。毕竟,长公主年纪也不小了,以后会不会生养,还是个未知数。
侯府挂起红灯笼,红地毯,就连仆人也是穿着酒红色的衣服,满府的红,真喜庆啊!
铜鼓响彻天际,十里红妆,长安城的百姓夹道欢迎新娘入府,又有皇帝亲自主婚,当真是最盛大的婚礼了。
本该让阿莫这个正妻主持的,可皇帝的旨意是长公主也是正妻,不分大小,免了她的这道程序。两个孩子难得闹了回,想陪着她。却被阿莫赶了过去。摸着女儿的头发,一字一句嘱咐他们:“今后,不可与长公主为敌,明白。更加要敬爱你们的父亲。”
顿了顿,“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
听着喜悦的铜锣声,阿莫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桃源村,她成亲时的光景,虽然没有这样的盛况,当时她是极开心的。
其实想一想,萧沉也没错,他从未说爱。况且村姑和公主,谁会没眼光的弃了公主呢!
他那样一个人,终究是她高攀了。
这辈子,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如果有来生,她想为自己活一场。
第二天,定远侯府挂起了白帆。阿莫还是在这个冬天走了。
还记得山下的木屋里,谁许下的“一生一世”,谁说要儿女绕膝。有个傻姑娘用她的所有,去实现了他们的诺言。
萧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陪着长公主用膳,将一道晶莹剔透的虾饺夹到对方碗里。筷子顿了顿,极轻的回了句:“依制安排。”
长公主见对方没有不舍的表情,才放下了心。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的相公心里有其他人。她唐唐大越的长公主,和一农妇共侍一夫,已是极大的委屈。绝对不可再失了夫君的心。
虽然也有些人认为是当今圣上赐婚,逼死了侯夫人。
可这些不同的声音也极快的被淹没掉,毕竟阿莫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农家女。
小汤圆,现在是定北侯嫡女-萧喜,满眼迷茫的问身边的少年:“哥哥,我们没有娘亲了,是吗?”
萧渊眼神坚定地望着妹妹:“喜儿,以后我们只有彼此才是最亲的人。”
女孩不懂哥哥的话,他们不是还有爹爹吗?可是她还是最爱娘亲。家里有个漂亮的二娘,可她不喜欢,她想娘亲。
三年后,天下大乱。大越加入了群雄逐鹿的行列,修养生息三年的大越根本没有那个资本支撑战争的消耗。即便有了定北侯这个保护神,依旧免不了灭亡的命运。
长安城下,南国百万雄师聚集,将城池围的水泄不通。
此时的越国已是穷途末路,定北侯带领的最后一支大越军,全军覆没。
皇族被俘,南国的铁骑彻底踏进了长安城的权利中心。
景帝十年,越国亡。
在南国整顿曾经的越国时,一个人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他主变法,兴农业,复商界,强化军事,才有了后来南国的统一。
他叫莫渊,年仅十七岁的少年郎,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漫天飞雪,狂风呼啸而来,漆黑的夜,仿佛恐怖的巨兽,吞没一切。
莫渊站在一位满头白发的男人面前,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他转过身来,那张脸竟与莫渊有着七分相似。只是岁月,让他更添了成熟,也更加有魅力。
莫渊的声音里有了起伏:“真该让那些百姓看看,他们的战神,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萧沉向前走了几步,脚上的铁链发出铛铛的声音,不悲不喜:“既然恨我,为什么又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很好。”
莫渊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是痛,是怨,“死,多么容易?你还不知道吧,你所护佑的大越皇族,包括你的好妻子,皆被斩首午门了。甚至你的儿子,女儿也在其中。痛苦吗?恨不得杀我?”
“在那个女人想要废掉我们兄妹的时候,你是怎么处理的。你相信那个女人,一味地维护她。”
“我们只有娘,没有爹。”
转身离去。
沉重的铁门“哐”的关上。带走了室内最后一丝光明。
萧沉盯着某一个方向,双眼没有一丝亮光。良久,两手顺着墙,慢慢的走到墙根,缓缓的坐下去。
他的眼睛早在三年前,就出现了问题,现在已经彻底地看不见了。
他不明白,那个女人,明明只是个农妇。为什么自己对她总是念念不忘?
萧沉很确定他爱的人只有长公主柳舒,只有和长公主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才不会被撕扯,他的想法才不会被那个女人抓住。
一夜白头,他始终不承认因为她的死,让他承受巨大压力下的成果。
可是后来,他将自己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战事当中,依然无法忘记。
越国的今天,他早就预料到,却是无可奈何。
阿莫飘在房梁上,眼神悲凉的看着这个男人。即便不会原谅,却也不再恨他、怨他。
自她死后,就被禁锢在他身边。她知道他对这个国家做了多少,他将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百姓的爱戴,军人的拥护,是他应得的。
可他不知道,他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时候,他钟爱的妻子背叛了他,她所生的儿女,也不是他的。他忠于的君,那个所谓的好兄弟,只是看中他的领军能力,一直在找机会除掉他。
这个男人的一生似乎都活在谎言当中。
一个月后,也许是回光返照,萧沉竟然看到阿莫,但仅仅是一眼。
嘴角扯了一个笑,阿莫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翩翩公子,十年前的燕尘。
莫渊带着妹妹站在坟前,少女问他:“哥哥,你还恨他吗?”
一向坚强的人,红了眼眶:“我不知道。”
少女的声音慢慢哽咽:“我不恨他了,娘说,她想我们开心的活。哥哥,我们都不要恨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