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蛹道遇见光

2020-04-27 16:45:28

纯爱

1

金欠是南方的一座小城。

金欠有时常晴朗的天空。白云是它洁白的巨大的褶皱裙摆,偶尔有白羽的飞鸟掠过,莞尔见抛露的倩影温眸像倏尔闪烁的光火一刹那曳曳生姿。

金欠有海。海上有大片大片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水汽,在晨曦的包围下无所遁形,腥腥的海盐的味道常混合着叫不出名字的海草的香气,亲吻着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窝儿。

金欠有光。光是时常缄默的。

光给人的印象常常以一团和周围事物揉在一起的模糊,但在之后的某个瞬间却又令人记起那团模糊中的棱角分明。仿佛光的每个举止,都被光精心刻成了定格,任凭记忆洪荒永无止境地冲洗,也能丝毫不褪一丝颜色。

我忘不了光。

光是我童年时期的邻居。我们曾住在同一条小巷里。那时候常和年纪一般大小的小朋友们一起在斑驳的旧墙间捉鼻涕虫,在外了脖子的树上捉知了,或者趴在滑腻的青苔地上斗蜗牛......

只是,光永远只是一个路过的人。路过我们的嬉笑,路过我们的恶作剧,路过我们假戏真做的从打闹真的变成打架。

光从来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可能这也是导致他不合群的重要原因。他总是默默地经过玩的正酣的我们,没有表情。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朝前走。理所当然地没人主动搭理光,包括我。

后来旧区改建,小巷子的人纷纷搬家,各自散了。于是我们看似会有交集的童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错开了。

我从未想过自己如何会如此深刻地记住光。即使,没有那一次在我看来久别后的重逢。

2

那一年,曲婉婷的《我的歌声里》正火,大街小巷无论发廊或是饰品店服装店奶茶店,都争先恐后地加速这首歌的风靡。而现在,每当我听到这首清凉的嗓音中略带沙哑的歌,脑海中总浮现起那晚年度艺术节上光的弹唱。

他抱着一把吉他,双目微微下垂,长长的斜刘海遮住了他阴郁的眉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在多年以后还能隔着这么大老远凭着他独特的小烟嗓认出这个不爱言辞的邻家小孩,我只是在微微惊讶中,听他慢慢地唱到: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情不自已。。。”

时光仿佛因此停止,金欠的晚风,犹如一泓缓慢流淌的泉,轻轻地萦绕在台下每个人的心头,一圈又一圈,带着略微的凉凉的感觉。

凉凉的,却没有清冷。

光又高又瘦的身板挺得很正很直,略显单薄的肩胛骨仿佛要同身边的光束揉成一团模糊。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在人群中的欢呼中将台上的光这么冲动地认了出来,忘了他是如何得体地轻鞠一躬后优雅从容地迈着比童年时经由玩的正酣的我们时那样的不紧不慢还要更加平稳的步子走下舞台,我只记得当我不知为何地连蹦带跳穿过人潮以及人潮中夹带怒意的抱怨声撺掇到他面打算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相认时,他只是抬了抬眼,哦,是你啊。

我以为经年的阔别,会换来再会时一星半点的激动。

而光的回答,确是十分平静的反应,或者说多了一份死气。

哦,是你啊。

从台上到台下的距离原来那么遥远。嘈杂的人群一定是一个深邃无比的黑洞吧,否则怎么眼前的光一头扎进来,就淹没在黑压压的人头中了呢。

3

就那样走近了光的生活。只是在以后的以后,回想起现在的自己,还是会隐隐觉得可惜。走近,却没有走进。

光的心里有一个舞台。

有句话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我常认为这句话是错的。直到......

光的心很大,但他的舞台,真的很小,小到甚至没有。

光在一间酒吧驻场。不知他是喜欢这样,还是迫不得已。但在光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足够大的舞台之前,光也只能为自己找到这样一份工作。

在一个光线幽暗,充斥着酒精香烟以及其中夹带着的诱惑和欲望的空间里,光坐在属于他的一隅,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弦上来回地扫,充满磁性的声音包裹着近似于低吼的唱腔迅速淹没在人群的嘈杂中。

但即使是以近似低吼的方式弹唱,光又高又瘦的身板依旧挺得很直,略显单薄的肩胛骨仿佛要同身后的布景揉成一团模糊。我常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刻,光的眼神中才是有灵魂的。

我甚至认为,当光随着扫弦的动作刘海高高扬起,他那只成日被碎发覆盖的阴郁的眉宇中流露的东西其实是在告诉我,光是不排斥在这样的环境中释放自己的灵魂的。

那是一种凉凉的感觉,却不带一丝清冷。

我隔三差五地去光主场的酒吧。

光在酒吧里的时候从不唱慢歌。而是摇滚。撕心裂肺的重低音配合让人灵魂炸裂的旋律,没有什么比这更和酒吧里的热火朝天更加相得映彰了。

你看到他前后摆动的躯干,看到他晃颤的指尖,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看不到从前那个低头默默路过一群玩闹的同龄人的瘦小的背影。而光自己对此的解释是,这样的唱风或许能博得更多人的侧耳。

令我颇感惊讶的是,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不甘,而我曾一度以为光是不在意这些的。

酒吧里有纵情声色的男欢女爱,有卑微懦弱的举杯销愁,有醉生梦死的自甘堕落——他们曾遇到过光,但他们不曾记住光的存在以及出现。他们不曾记住,在黑暗的一隅,光就在那里。

喂,去看日出吧。

嗯?

去看日出。

4

一路尾随着光。我总是可以走在光的后面,即使是并排走,我也会留出小半步的距离。

光走路的时候又高又瘦的身板挺得很直,略显单薄的肩胛骨仿佛要和夜色揉成一团模糊。

晚风习习,凉凉地掠过耳际。走到山腰的时候,找了个地儿歇坐了下来。我盘坐在光的斜后侧,盯着光瘦尖的侧脸发怔。光

只是默默看着远方。好一会儿,光拿起随身带的吉他,微微低下头,目光也垂下来。慢慢地,光轻轻拂过一遍弦身,然后自顾地弹唱起来: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距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歌声像是穿越光年的星光,砸落在我的心坎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气息很稳的光。在唱这首歌的时候,似乎毫不控制胸口的起伏。或者说我心里隐约猜到,只是不愿意去承认。

光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为何,在这段不断重复的旋律中,我好像听出了控诉与挣扎。我看到光按着琴弦的左手好像在微微颤抖,最后所有歌声中错综复杂的情感不断交织成黑暗中的静默恣意地冲着远方咆哮。

走吧。

嗯?

不看日出了。

不看了?

不看了。

5

光走了。

我不知道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在我再次去到那间酒吧想找光却以徒劳无功告终的时候,我发现光原来驻唱的那一隅换成了钢管舞的表演场地。从服务生那里得知,光去了妙思。妙思是有名的乐都——妙思有金欠没有的更大的舞台。

我蓦地想起看日出那晚,光在打开吉他背包拉链时,那句在“咻——”的一声的掩盖下的极其快速而不失笃定的话。

他说,我想去找更大的舞台。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要炸裂开来,我愤怒地在心底咒骂那晚的风竟然在关键时刻挠我的耳朵,导致我与光的交集,终止于此。

过往的记忆在一缕缕只言片语的闪现中更迭,原来一个人可以悄无声息地到生活到这种地步。耳边的不厌其烦地重复的忙音最后掐灭在香烟的悄无声息里,呵,原来一个爱好音乐的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活着。

6

半年后,我定居妙思。妙思不是个山水富饶的地方。但这并不影响一座乐都的经济高速发展。妙思有很多音乐厅。大理石台阶给人一种凉凉的感觉,带着一股侵蚀入骨的清冷。

我常在想,光会不会就在某一个音乐厅里,踩着平整的大理石台阶缓步走上舞台正中央,安静地弹唱。想是不会的吧,纵使那是光在弹唱,纵使那会是光心中的那个更大的舞台,金碧辉煌的音乐厅,怎容得下置身于众多钢琴中的一把吉他?

回到公寓洗了个冷水澡。凉凉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光。我开始学起了吉他。我想试着触碰光对着吉他陷入沉思的心情。记得光最后一次在我面前弹唱的时候是决定要看日出的凌晨。

所以每天在晨曦还未划破拂晓的时候,我便开始重复地练习指法,和弦,却无法避免自己为了能早日像光一样流利地弹出曲子然后去感受光长久以来为自己找寻的精神寄托的世界而功利起来。

我总是希望有那么一刻,光从窗台倾泻下来,有一个人,安静地对着天空弹着吉他。

直到有一天,偶然地,我从窗口看到那个每日凌晨送报的人。他的背影又高又瘦却不失挺拔,单薄的肩胛骨在周围的黑暗中仿佛揉成一团模糊。

7

凌晨五点。

我在想,要不要在他来送报纸时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相认。想问问他在妙思的生活如何。想问他是否因为找不到自己那个更大的舞台便只好沦落到送晨报这般辛酸的田地。想问他有没有后悔过人间蒸发似的离开并且是否仍旧相信着“相聚离开,都有时候”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而这一切想法又被脑海中另一种声音所为难。他愿意在这般落魄的时候与我再见么?这样的再见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在我面前安静纯粹地弹唱慢歌么?

可这为难并非一种挣扎,我还是要见一见他。无论什么局面,都得见一见。

8

门外些许声响传来。

他来了。

我难以抑制自己呼吸的打颤,举步维艰中我想或许我什么也不必问,只需领他进来。再听他弹唱一首慢歌,聆听他那甘醇的嗓音,再看一眼,那个挺得笔直的又高又瘦的身板,以及那仿佛要和周围揉成一团模糊的略显单薄的肩胛骨。我缓步走近门。握住门把的手渗出细汗。凌晨的风,凉凉的带着侵蚀刺骨的清冷。

“吖——”

门开了。他穿着与光截然相反的黑色t恤,又高又瘦的身板挺得笔直,略显单薄的肩胛骨仿佛要与楼道的漆黑揉成一团模糊。

咸涩终于崩溃地伴随着心底排山倒海般涌出的各种纷杂的心理落下来。

我讨厌极了刚才看到的那张完全陌生的脸上洒满的我的破碎的期待。

9

在他悄无声息地离开并得知他不会也许明天回来而是再也不会回来之后,我也不露痕迹地恢复了遇到他之前的生活。我终于可以不顾一切地笑得放肆中夹杂着悲伤,独自体会徜徉在一条深邃的暗河里泪流满面的快意。

我终于可以更加认真地去做我曾经想过自己会一头扎进去做的事情,蹲伏在自己画的方格里,四周是被堆砌而成的高高的安全感,在光照不进的暗黑甬道里苟延残喘。但事实的无法逃避在于我始终清楚那高高筑起的所谓围墙不过是自己看似乐此不疲地挖的坑的壁垒,自我催眠般地怂恿自己往下跳,说服自己会有光亮照进暗道的一天,却无法否认自己为了所谓光亮一次又一次地偷偷躲在角落划破火柴。

可惜火柴燃点的瞬间,眼前并未出现想要的天堂。

那些离开的已经兀自离开,那些还没弄懂的原因也已没必要再深究。

10

那天凌晨,我的胸前多了一束发尾参差不齐的碎发,红色的发圈像是夜空中挥舞着的荧光棒。

那天凌晨,我把剪刀递给了一个送晨报的男孩。红色发圈解开的一瞬间,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下来。

11

记忆中最后的一个画面是,纷纷扬扬洒落下的丝丝缕缕中,有一个又高又瘦却不失挺拔的背影,生硬地摆动着手上的铁具。他淡薄的肩胛骨在周围的黑暗中仿佛要揉成一团模糊。最后,在一声惨叫之后,房间里回荡着三种声音。

急促逃跑的脚步声。

铁器掉落的声响。

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

长风公子
长风公子  VIP会员 乘风而行,尽兴而归

在蛹道遇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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