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1 11:57:58

纯爱

熵

Chapter.1

冬天好冷。

今年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晚了些,像是要把人宠坏了一般,该来的总会来。我的毛皮还不算厚实,寒风钻进大衣缝里,像冰冷的刺针一样吸取着我的体温。说实话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但也不得不踩着将温度夺走的雨水味儿去赶公交车。

脑袋像还没化冻的冰……

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学校里,指针还没指到今日死刑的宣判时间,暂且打个小盹儿。

梦境里的空间像是不安的云,焦躁地变化万千。理性和逻辑被替换成了另一套,带着白昼残存的思维在朦胧的万花筒间穿行。安然,深沉,浮动,焦虑……

“喂,该起来上课了。”

同桌拉塞尔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拉起,又是如是匆匆的一天。

很吵,真的很吵,人群叽叽喳喳地在我身边环绕,仿佛在跳大神一般的荒诞。窗外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仿佛寂静岭一般阴森可怖,我带着惯常的,在思考般的表情静静地看着一切。

好像想到了什么来着,但忘记了。

午饭是石锅拌饭,抢在所有人前面跑着去吃的,仿佛此生只为此所存。想和它说句“真是好久不见”,但它大概并听不懂,于是我埋头猛吃。

“又在一个人吃饭?”

突然的声音下了我一跳,一名高大的虎人端着一份跟我一样的套餐自顾自地坐在我旁边跟我搭话。好像是同班同学,叫什么……好像是昂瑞尔,害得我差点被呛到,我记住了。

“啊,是的。”

“这家店还挺好吃的。”他大口扒着饭,有几粒米沾到了他的虎须上。

“可不是嘛。”我加快速度扒着饭,不一会儿就吃完把他甩掉了。

时间倒还充裕,索性去了趟书店。吊在电线上的灯泡打下冷光,映出书架前阅览着从青春校园无赖到悬疑恐怖惊魂的几个瘦长的人影。书架上书的腰封很精彩,“不得不读”“联袂推荐”“某国的马尔克斯”等等映满了我的双眼。

于是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样的笑话:

“老板,给我来半斤加缪,三两村上春树,再来七两夏目漱石呗?”

“啊呀,非常不巧,我们小店没进那种货,不过我们有中国的梭罗,挪威的普鲁斯特和少年版的沈从文,您看感兴趣吗?”

“无所谓了,给我各来三两吧,反正差不多,记得加点华丽的与众不同。”

“好嘞。”

太好笑了,笑得我都忘了个中意义是什么,就像这样偷笑着出了书店。

天空灰蒙蒙冷冰冰,不知其尽头。

Chapter.2

我没多少爱好,最多写写东西。最近思维有些枯竭,开始渐渐留意其他人。拉塞尔总晃着他缺了一半的鹿角,运用着各种他自以为巧妙的手段去欺诈他人,好笑的是真有人信他的鬼话。被骗过的有一个叫亚伦,跟昂瑞尔差不多的一个大个儿,不过看起来比他聪明点,只被骗过一次,掉进秋日冰冷的水里,此后他常常拆拉塞尔的台。昂瑞尔似乎总在看我,我避过他的视线。

正思索着要为他们编织怎样的故事,一个问题飞来砸中了我的脑袋:这些故事的意义是什么?

我稍微熄灭了些创作激情的火焰,镇静了下来。故事是……一种表达,我想……

我不知道,于是我停了下来。我发觉,这种东西连镜花水月都算不上,最多比比强行缝合的弗兰肯斯坦。岛啊,月啊,无人的书店啊,昏黄的路灯啊,剥离了一切粉饰之物,干枯得像弯曲的树干,赤裸裸地耻笑着我。

不过就算毫无有意义的故事可言,仅仅是观察,那些荒诞得如同跳大神的人们每时每刻也足够精彩。拉塞尔狡黠的紫色双眼上下打量着周遭,修长而覆着短短的褐色毛皮的手臂靠在桌上,指节轻抵着下巴;不远处亚伦的眼神透过一层镜片,死死地盯着他;教室角落里不知名的白熊“馆长”佯装看着神话典籍,时不时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两人;昂瑞尔正端坐着做题,稍显巨大的身形轮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尾巴微垂,轻轻颤动着。

墙上的时钟缓慢地移动着脚步,天气依然像之前那般雾蒙蒙。我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同时有一股如电流般涌动着的东西充斥着我的大脑。起先我还以为是熬夜太久的后遗症,等到视界里一切流动着的黏糊糊的东西重归正常后,我发觉我,或者这世界,好像出了什么异常。色彩悉数褪去,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同样的东西——没有五官,体态中等,约高一米七五,穿着白色长袖和浅蓝色长裤的灰色狼人,并且之前窸窸窣窣的絮语都沉寂了下来,只剩下无机物相互碰撞的,死一般干枯的声音。

我坐在座位上,毫无颤抖地观察着这一切。

根据我的试验,应该是只是我出了问题,用平常的方式与那些无面的灰狼交流,发现对应位置的他们依然是他们原来的本人。而且这完全不能算是不幸,只要我想,脑内会通过另一段电流,噔,世界重回跳大神模式,另一种世界也能以如是方法再次出现。于是这就像安了个开关一样,有事情要处理,噔,跳大神;能自己一个人待着了,噔,大家通通闭嘴,简直比安全屋还便利。

Chapter.3

最近做的梦倒是变多了,有时是在世界顶峰凿开天空顶端的冰层,打开盖板通往地球之外的螺旋的晴空;有时是在雨夜飞驰着踏着地面,在冷冽的空气中倾听无面者的演讲。无一不是空无得不着边际的东西,仿佛独身在电力通通瘫痪的压抑的夜中穿行。事件发生以前的梦也是如此,但我毫不在意。这倒让我多了些自己不可能有的经历,延续自我的存在——此即所谓生物的本能,尽管一切最后都会消散。

今天好像是圣诞节,一大早就能看见昨晚醉得不省人事的人们三三两两戴着圣诞帽在马路上走。倒是没下雪,但也足够寒冷。作业做完的自习课,我剥着热气腾腾的炒栗子,呆在我独有的安全屋里,撑着脑袋看《西西弗神话》。一个用红绸丝带系着的硬纸盒突然递到了我面前,我急忙让世界重新染上色彩,是昂瑞尔。拆开纸盒,里面装着个约莫小半个拳头大,漂亮的小玩意。形状极其怪异,像层层套叠的方形金字塔,里面或外面附着着同样形状的几何体,在灯光下反射出混杂着比镭射稍厚重些的紫红色、青绿色、靛蓝色的金属光泽。除此以外还有本《夜莺与玫瑰》,和一张印着极光之夜的贺卡,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帕尔玛,圣诞快乐”。我望向他,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我礼貌地回笑回去。

果不其然,自习课下课放学后他一直等着我,我很快收拾好东西和他走在一起。

“呃,谢谢你的圣诞礼物,很抱歉我没准备回礼。”

“啊,没事,我还担心你不喜欢呢。”

“怎么可能……对了,那个五颜六色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是什么?”

“是铋晶体。很漂亮吧?是天然形成的呢。”

我再次打量那个奇妙的金属块,在得知这种瑰丽的美是天然形成的后,愈加着迷地欣赏着路灯下闪耀光泽的它。

“还真是……奇妙。”

这条路上人很少,他慢慢地把爪子伸过来,见我没有反抗后,轻轻捉住了我的左爪。寒风吹拂着呼啸而过,他炽热的身体贴在我旁边。我从未如此近地靠近观察一个人,因此感到愉悦。我身边的是另一个生命的重量,温度,气味,正与我走在一起,与我的路线交织。他轻吻了一下我的鼻尖,没再说太多,呼吸的声音与风搅和成一种奇妙的汤。

我只是没有拒绝的欲望而已。

我躲进了安全屋,一手牵着无面无声灰狼的爪子,一手拿着那奇妙的晶体观察。晶体是天然的美丽,无尽咆哮怒吼膨胀之熵中一次小小的反抗,已是如此迷人,以致与昂瑞尔分别时都没察觉到分毫。

Chapter.4

昂瑞尔好像还挺受欢迎的,之前没察觉到这一点,偶尔会有几个把控消息比特工还精明的同龄男女,假意热情地在我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和他搭上几句话,同时不怀好意地揶揄几句,譬如“看着你们感觉真甜蜜”“小帕真是可爱呢”,明明之前和我完全不认识。一开始还觉得好笑,很快就厌烦了,将他们统统扫进空壳垃圾场里,回到安全屋等那些人走掉。事后昂瑞尔会打着哈哈对着刚才全程因为没听到任何东西而毫无表情的我骂几句刚才那人如何如何,我只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他和那群人都能聪明点,用奥术智慧也好。

接吻很恶心,对象是昂瑞尔的话会感觉好点,但终究是喜欢不起来。

拉塞尔似乎想看我因为那些人出笑话,不过他聪明到过了三个人就放弃了。问我怎么知道的?三个人之后的频率从一天三个变成了一周一个。拉塞尔总喜欢玩这种把戏,我不甚理解,被骗掉下水的亚伦也不理解,我只呆在安全屋里离他远点,偶尔观赏一下他无聊的木偶剧表演。

但有某种怪异的感觉,让我无法完全否定他。

周末我会去昂瑞尔家呆上两天。暖气开到最大,整个屋子里都充满着暖洋洋的气息,飘浮的烘焙咖啡味相当宜人。夜里忙完了别的事情,我躺在他的床上翘着腿继续看《西西弗神话》。等到吹风机的声音停止后,全身毛炸成蓬松一团的昂瑞尔便赤着脚,带着刚洗完澡的沐浴露气味和暖融融的气味跑来,跳到床上拽着我的脚踝把我倒着提起来,血液流到我的脑子里涨得不行。

“嗨呀,抓住你了。”

“请快把我放下来,快要死掉了。”

他笑着把我放下,回归野性一般地扑上来把我抱起。

前几分钟出于对伴侣的尊重我强忍着没有躲进安全屋里,但之后躲进安全屋是迅捷的本能所致,实在难以客服。安全屋总是很安静的,一面燃烧着自己,一面也能听见窗外的寒风呼啸,孤寂得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后一片尚有人烟的地方。

昂瑞尔常在半夜喝酒,今夜亦是如此。普通的威士忌,昏暗的夜灯光芒下投下他的影子,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薄薄的阴影里晃荡着,尽数灌进他的肚子里。我试探性地尝了一小口,所能感到的只有酒精的辛辣和苦涩,

“你很喜欢喝这个吗?”

“啊,那倒没有,只是会喝而已。”

“那为什么老喝呢?”

昂瑞尔非常明显地停了一下:“呃……嗯……看起来挺不错的嘛。”

这种说法就像巴望着商店玻璃橱窗里玩具纸壳子的小孩,连真的玩具里面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就痴迷地爱着这因为距离遥远而美丽的幻象。我不在意这些,只感到相同的无趣,再度躲回安全屋里。

Chapter.5

躲进安全屋里所见的世界还挺有趣的,反倒对那些色彩并无什么欲望。一模一样的灰狼们在我的视界里忙忙碌碌,毫无差别,单独挑出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毫无影响,自然得仿佛我本就该属于这种世界一般。我直坐着观察周围的一切,明亮的灯光投射出一个个一模一样,与我毫不相关的影子,来来往往地起舞着,我独自呆在其中。窗外的风呼啸着,每个冬日都是如此。

我曾经不是很喜欢冬天,觉得太冷,毫无生机可言。不过现在没什么感觉,分给每个季节的爱都是一样的。小时候住在一个带着小花园的房子里,我为数不多美好的记忆在那时的夏天。独身的我在炎炎烈日下躺倒在草丛中,被影子割裂的阳光细碎地洒在我的脸上,夏日聒噪的虫鸣拉长了音在我耳旁嘶吼着回荡。等到秋天,我才注意到,那些虫子并不会永远都如此鸣叫着,它们也会逝去。

“你也要离开吗?”我睁着大大的眼睛对着最后一只叫声渐渐嘶哑的蝉如是说。它没有回答我,只是身体僵直不动,一阵秋风吹落了它的尸体。

下课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拉塞尔一直看着我没有说话,昂瑞尔像平常那样拉着我去吃饭。

“今天也吃石锅拌饭吗?”

“啊,不用,吃你想吃的就好。”

“还以为你特别喜欢呢。”

“都差不多啦。”

“对了,过几天就放寒假了,过年前我们可以出去玩一趟,想去哪?”

“突然这么问的话也没想好,我再看看吧。”

其实挺想一个人出去,颇有仪式感地去做些无聊的事情。亚伦好像告诉过我有哪座山人烟很少,没有人管,晚上星星很好看,甚至传说会有特别的冬天迁徙的候鸟飞过。

“亚伦之前告诉过我有座山还挺有意思的,可以的话我想试试去露营一晚上,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不过得提前看看那里的资料。”

正聊着时,亚伦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上来,拍拍我的肩:“你最近有留意过拉塞尔吗?他最近好像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啊,他不一直是那样的嘛,毫不在意他人地恶作剧。”

“好像有些奇怪他最近老往广播台跑。”

“行,我会多看着他的。对了,关于你上次跟我说过的那座山,如果是露营一晚的话有危险吗?”

“那儿虽然人少,但还蛮安全的。就算有什么,昂瑞尔这头大老虎一吼也得全吓退。唯一注意的是要多带保暖用具,冬天很冷。不过,有昂瑞尔在你也不会冷嘛。”

“谢谢你的情报,请去死吧。”

昂瑞尔最后选了咖喱饭,我期待着候鸟。拉塞尔似乎时不时地看着我,我躲进安全屋,不去理会他。

Chapter.6

熬了一个学期总算到了寒假,最后的散学典礼上校长喋喋不休地讲着废话,我躲进安全屋里,在寂静中望着碧蓝天边的云发呆。

忽然,拉长了的,令人感到恐惧的空洞的警报声响彻了整片寂静的天空,我感到有些恐怖,回到正常色彩的世界里,便听见有人以比警报更为恐怖的尖叫声喊着“空袭啊”,大家四散奔逃着,连逃到哪里去都不知道地奔逃着。不明意义的尖叫声填充了警报的空洞,就像它们生来就该凑到一起一般。

一开始我也害怕地跟着人群逃跑着,但今天的天实在是蓝得不正常,况且亚伦前几天问我的话也在我脑子里回旋。我略微放慢了脚步,稍微脱离了人群观望着,果然看到有个高挑瘦长的身影拿着手机,趁乱脱离了人群,逃到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我立马跟着那个身影冲了过去,他转头,紫色的眼睛里充斥着狂妄的笑意,好像预测了这一刻般地看着我的到来。

“嗨,你来了啊帕尔玛,果然没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我本应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轻视他人,为什么能做出这种过分的恶作剧,为什么能这么自大,但,有什么阻住了我,跟之前的那种感觉一样,甚至有些亲切。

“为什么……”我的语气弱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拉塞尔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大笑不止,过了片刻才收住笑容。

“我还以为你能聪明到不用我说就知道这个答案呢,毕竟你也是如此,只不过跟我的表现不一样。”

“像操纵提线木偶一般……”我顿了一下。

“哈哈哈,这只是一部分而已。你似乎没发现,自始至终,连带着我本人也是提线木偶中的一份子。”

我到现在才发现拉塞尔比我之前所想的要聪明得多,对于自我的察觉极为敏锐,并迅速决然地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光是这一点我就难以企及。

“我要走了,从来没人能抓住我。我想你理解我,应该不会出卖我吧?”

他仍狂笑着,奔跑着离去了,渐行渐远。我应该早点察觉的,他与所有人,与世界,甚至与他自己,所连结的丝线都实在是太为脆弱,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因此,每一声大笑,每一次求索,都是一次无垠的出逃。

Chapter.7

拉塞尔的奔离少有地镇住了我,我清晰地注意到,刚才他注视着我的眼中,有被风吹落的秋虫,甚至比诸海的鲸落更为有力。骚动过了半个小时才止息,我一直静静地站在无人注意的不远处,倾听着拉长的虚假的警报声,看着无面无声的灰狼们混乱的骚动,在广播发出一些我在安全屋里听不见的电子音后,他们才逐渐安定下来。一切都照常进行,我跟着那群刚才乱成一团的灰狼群回到操场,等待恼人的发言结束。

此后再也没有拉塞尔的消息,连他的社交账号都被删除注销了,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学校还在放假,没有人注意到他,开学后应该会随便解释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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