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榄街无事:迷途羔羊

2020-03-20 11:20:10

世情

1

洛羊羊,一个23岁的可怜女青年。她拖着一个空荡荡的行李箱,已经在青榄街的街头徘徊很久了。这个街头,距离她在六个小时前被赶出来的“家”,不过是隔了三条街,但更像是跨越了好几个平行时空的陌生世界。

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在南方六月的烈日下,徘徊六个小时,她仅有的那点悲伤早就被饥饿和干渴占据。

开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妈,一个是林宇。

今天一大早,就是林宇就像扔掉一只蛀虫一样,把她扔出了公寓。

她随便爬上了一座废弃大楼的天台。

围栏很矮,她站在围栏边上张望了许久,楼下几个路过的人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她,指指点点地。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要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好了。

“但就这么死了,会给妈妈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她的母亲在老家的小城里做一名小学校长,一直兢兢业业,在社区里有着很好的名声。

她不能给母亲抹黑。

她从围栏边退了下来,蜷缩在水塔的阴影里。

她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渴死了,还是睡一觉再想想办法吧。

“喂!你不跳楼了是吗?”

洛羊羊眼睛刚闭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便在她耳朵边上响起。

她睁开眼睛,一只大花臂,张着五个手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花臂所属的那个男人顶着一头凌乱的卷发,歪着脖子,蹲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他右眼角那一道浅褐色的刀疤,衬在苍白的脸上,特别显眼。

糟了,她该不是遇到小混混打劫吧?啊,装死好了。

“哎!你刚刚睁开眼睛了,别装死,我又不是熊!”

花臂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工作证,怼到洛羊羊眼前,伸出两个手指撑开洛羊羊的眼皮。

“看清楚,我是青榄街街道办的。”

“痛!”洛羊羊挣开花臂男的魔爪,揉了揉眼睛,认真看清楚了他手里的证件。

这人确实是街道办疏导组的,竟然还是组长。

真是不可思议,洛羊羊想到,这样的人都能进得街道办,现在基层招聘都不用考试了吗?还是说后台太强大?

花臂男见洛羊羊睁开了眼,起身走到围栏边上,向下张望着,又问道:“你不跳楼了是吗?”

洛羊羊没好气地回道:“我一直都没想跳楼。”

“那最好。”花臂男又向洛羊羊走了过来,“身份证拿出来。”

“干嘛?”

“登记呀,楼下的人都报警了。”花臂男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又说道:“手机忘带了。你看起来挺闲,就到街道办登记一下吧。”

“嗯,那边有水喝吗?”

“什么?”

“有吃的也行。”

2

“阎老大,她刚才真的要跳楼吗?”资料组的小刘走进来,看见洛羊羊正狼吞虎咽地扒着一个烧鹅饭。

“你说呢?”花臂男阎青把两只长腿架在办公桌上,抱着胸,叼着烟,生无可恋地看着天花板。

大中午的,他这个青榄街人人闻风丧胆的阎老大,竟然没有午休就接任务了,还接了一个傻蛋一样的任务,现在的他摊在椅子上,马上就可以灵魂出窍。

这边,小刘打开电脑,刷了洛羊羊的身份证,说道:“洛小姐,你以往的信息是在紫杉街登记的,我这边把你的情况转到紫杉街吧,你到那边报道就行了。”

洛羊羊一听到紫杉街,扒着饭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把脸在饭里埋得更深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刘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不想到那边报道吗?即使我这边登记了,到时都是紫杉街跟进的哦。”

“我不住在那边了。”洛羊羊低着声音说。

“那你现在住哪里?你并没有到其他街道登记的消息呢。你这样是黑户哦。”

“我今天早上从家里被赶出来了,我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我不知道去哪里。”

洛羊羊放下饭盒,抬起了脸,小刘才看见她满脸的泪水夹着零星饭粒。她刚才一直是眼泪拌饭吃的吗?

小刘有些心疼,他从阎青的桌面上抓了纸巾盒递给洛羊羊,说道:“没事儿,你先把饭吃了,咱们慢慢说。”

洛羊羊抽着鼻子,又端起了饭盒。

青榄街街道办的疏导组,在办公楼二楼的角落里,开门就能对着向阳的走廊。阎青是个怕热的人,即使开了20度的空调,仍然在门边上摆了一把立式的风扇。这风扇摇着悠闲的大脑袋,来来回回地吹着屋里沉默的三个人。

阎青错过了午睡时间,他的太阳穴有点痛。他斜睨着洛羊羊吃盒饭的侧脸,想起了十年前,同样是一个热得要骂三字经的午后,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太婆,把一个烧鹅饭递到饥肠辘辘的阎青面前,说:“乖,把饭吃了,吃完,把这份入职申请也填一下。”

那个老太婆,正是曾经的青榄街街道办主任。

洛羊羊最终还是舔干净了最后一粒饭,她犹犹豫豫地放下了饭盒,看着地板,也不说话。

小刘忍不住问道:“洛小姐,你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呢?”

“这个,这个。”洛羊羊有点为难,她好不容易蹭了一顿饭,说出实情,是不是会破坏了自己可怜悲惨的人设,招人讨厌,甚至被拉去改造呢?

“你读过大学是吗?”一直没开口的阎青,冷不丁问道。

“嗯?是,是的。”洛羊羊赶紧抓住这岔开的话题,回答道。

“写写文章,做做记录,跑跑腿,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洛羊羊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阎青感到紧张起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是,去年刚毕业那会儿,参加的求职面试。

求职面试?!

阎青终于从桌子后面把身体拔出来,他绕到洛羊羊所在的客座边,说道:“明天过来疏导组上班吧。”

“啥?”小刘吃了一惊。

3

青榄街5号的琥珀公寓,阎青跟公寓老板打了声招呼,洛羊羊便赊账住了下来。而且街道办的食堂包三餐,洛羊羊没有办法拒绝这份工作。

严格来说,但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虽然疏导组的组长阎青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疏导组的工作并不是完全轻松的。它相当于青榄街的警卫队,一旦街道出现警情,在警察还没有到场之前,疏导组得提前出动,控制场面。

据小刘说,青榄街疏导组的四个成员,有相当于一个派出所的战斗力。但上班一个星期的洛羊羊一点都没看出来,她的眼前仍然仅晃动着这个吊儿郎当的组长。

别说另外三个从不见来上班的组员,只这个组长来看,除了那精干挺拔的身材,并没有任何人事精英的样子。

何况,眼下这个所谓能干趴整条青榄街的疏导组组长,正被宿醉干趴在他的办公桌上。

小刘皱着眉头,走进疏导组,朝洛羊羊晃着手机屏幕。

洛羊羊知道又有任务了。

“不是急的事儿。但是今晚你得和阎老大加个班,到西口的大排档走一下。昨天晚上,朋友圈都在传这张照片。”

洛羊羊一看,是一家大排档门前,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掀翻了一张食客的桌子。

“可是,组长他这样子。”

“没事的,到了下午他就醒了。他没喝多少,酒量一直很差的。”

4

果然,到了晚上,阎青就神气活现地带着洛羊羊窜到了著名的青榄街西口,这是整个城里最为出名的大排档一条街。

就在这灯箱闪烁的,烟雾缭绕的嘈杂街道里,洛羊羊看见了一个如鱼得水的阎青。他和各档口老板们大声打招呼,和推销啤酒的小妹儿调笑,对着吃喝的熟人说粗口,那自由自在的街头混子的模样,竟然让洛羊羊看得有点着迷。

她忽然发现了,世俗的可贵之处。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人,像是阎青一样,他们活着靠的是这些迷醉的烟火气。

把她从沉醉里拉出来的,并不是身边排风机的轰鸣,也不是阎青无聊的笑话。而是街对面,正在和一个陌生女孩吃烤串的林宇。

洛羊羊仿佛是刚刚烤好的鱼被迎头浇了一碗冷水,滋滋地打着颤。

“喂!小洛,你干嘛?”阎青发现了洛羊羊的不对劲,寻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说:“你认识他们?”说完便把她拉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正好前一桌的人为他们做了屏障,林宇发现不了她。

“你先回去吗?”阎青点了一支烟。

洛羊羊觉得阎青似乎有读心术,越是她难以开口的事情,阎青越不会追根问底。

“那男的,叫林宇,是我的前男友。我就是被他从紫杉街的公寓赶出来的。刚毕业的时候,我一直没有找到工作。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漫画家,很可笑吧?全世界只有林宇支持我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他和我说,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他会养我的。他确实做到了,我没有工作,虽然一幅漫画都没有卖出去,但他养了我一年。”

阎青见洛羊羊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有些懊恼刚才没有先给她点一瓶啤酒,不然,她现在满可以靠灌自己一大口啤酒来缓一口气。

“哦。”阎青不知道回答什么,他没想到洛羊羊这个怂包会这么坦白。

“他说我是蛀虫。赶我出门的那天。”

“在他没有找到下家的时候,他养着你,你就是蚕宝宝。现在他找到下家了,你就是得清除出去的蛀虫了。”阎青把烟头扔在地上,站起来踩了踩,又说道:“走吧,你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走过去扇他一巴掌,表示愤怒地看清了事实;另一个,利用你身边的这个美男子,像是恶俗的言情小说一样,过去示威一番;最后,你也可以选择,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回家睡觉。”

洛羊羊明白阎青的意思,他说出的,不过是洛羊羊心里一直不愿去承认的,事情的另一面。一直以来,她宁愿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家里蹲,是给林宇负担的,也不愿意承认,林宇背弃了自己。她宁愿责怪自己轻易沦落,也不愿意指责林宇当初轻易许下承诺。

但今晚,大排档的老板娘们,粗放的嗓音似乎给了洛羊羊推卸一切的勇气。她看向这自称美男子的疏导组组长,确实,抛开大花臂、刀疤眼,无论是身高、长相,甚至于气场,阎青都甩了林宇几十条街。

她挽着阎青的手臂,往对街走去,她的心里很忐忑,也很期待。

老远,林宇就发现了洛羊羊和阎青,因为这边档口的老板正热情地招呼着阎青。

林宇皱着眉头,盯着洛羊羊的脸。洛羊羊有些心虚,把阎青的手挽得更紧了一些。林宇正想站起来,一眼看清阎青的大花臂和眼角的刀疤,又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只装作不认识洛羊羊。

洛羊羊看着林宇拧巴着的脸,心里有些胜利的得意。也不再往前走,和阎青拐了个弯到了另一家店里。

这天夜里,洛羊羊躺在床上,转来转去,兴奋地睡不着。她觉得自己这次胜利是标志性的,她战胜了自己,战胜了那个总是小声地为别人洗脱罪名的自己。

“即使我有错,他又何尝不是纵火犯?”

她期待地看向窗外那晴朗的夜色,那些隐隐约约的云朵,卷曲着,缠绕着,就像阎青那头永远凌乱的卷发。

5

夜梦的香甜,很快就随日光消散。

洛羊羊呆坐在床上,她那刚刚垒起的小小城池,只一刹那,就土崩瓦解。

摧毁她那好不容易坚硬的心灵的,是来自母亲的一个简短的信息——

“你毁了自己,也毁了我!”

信息后附上了一张照片,正是昨夜在大排档间,挽着手的洛羊羊和阎青,在不是很亮的灯光下,照片却清晰地拍出了阎青手臂上浮夸的纹身。

不难想象,她那个在小城市里身为人民教师的母亲,在看到这张照片时脑补出来的可怕画面。对于她的母亲来说,唯一的这个女儿是她仅有的精神支柱。当年她拼尽全力争取到洛羊羊的抚养权,她务必要把洛羊羊抚养成一个只属于她的优秀的女儿。任何败坏洛羊羊的声誉的细小污点,都会成为一把最尖锐的钢刀,直捅她的心灵。

洛羊羊打小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从来不忤逆母亲的意愿。假若她流露了哪怕极其轻微的不满,母亲便会给她架上不忠不孝的大旗,不消两天,整个家族就会知道她母亲养了一只“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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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榄街无事:迷途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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