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妻20年

2020-03-15 15:47:00

世情

1

在我小时候零碎的记忆里,能够完整记住的事情不多,唯一让我记忆犹新的事情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某天傍晚放学前,我在教室打扫卫生,突然老师喊我去办公室问了句:“小水,你大伯母是不是今天死了?”

我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说,不可能,肯定不是,我早上才在上学的路上碰到过她。”我一边和老师否认着,一边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还在想哪儿传出来这种谣言。可万万没想到,这不是谣言,是真的......

2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当时正是外出打工的热潮,一直做木匠的大伯为了能多赚点钱,于是便和大伯母商议着去成都打工,儿子马上要上初中了,母亲又有很严重的糖尿病,以后花钱的地方可少不了。

据一个村里过年从成都打工回乡的老友说,在那边跟工程赚的是家里的好几倍。能为家里多赚点钱这种事情,不用多说,两人很快意见达成了一致,由大伯母在家照顾儿子和年迈且患病的老母亲,大伯父跟着同村的好友去成都打工贴补家用。

从我记事开始,大伯家住的一直是很破旧的小平房,房子的外墙直接是红色的砖石,连水泥都没有糊上,主屋有一个类似于大厅的中堂,左右两间房分别是大奶奶和大伯母的房间,堂哥没有单独的房间,就直接在大伯母的房里多放了一张单人床,主屋的旁边还有一个略小的平房,里面是农村用的土灶。

3

大伯母叫小芳,是个心地很好的人,瘦瘦小小的个子,一头黑黑的短发,永远都是笑嘻嘻的,性格也十分爽朗,她喜欢坐在门口打毛线,只要我经过大伯家门口,她总会喊我去她家,给我拿好吃的。

农忙的时候,大伯母只要忙完自己家的活,就会去地里帮我奶奶忙活,所以家里的所有人一直都很喜欢热心肠的大伯母。

大伯刚去成都打工的那几年,收入确实还不错,有一年他买了一个照相机带回来,那个时候的照相机可是个稀罕物件,大伯母特地来我家说要带着我和堂哥一起出去拍照。

我开心的不得了,那个周末的下午,就在离家不太远的芦苇滩上,我们拍了半天的照,那是我年少时期少有的拍照体验,但是那天下午拍的所有相片,不知是没有洗出来还是在久远的时光里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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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伯母相处的记忆到现在为止能够记得的已经不多了,毕竟当时的我还很小。后来也是听家里的长辈说才知道,大伯母年轻的时候是被人口贩子从四川的山里骗到我们这边的,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大伯,在那个年代,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更何况南方的农村至少要比四川的山沟沟里要稍微好一些。

大伯母也就这样嫁给了大伯。我不知道当时年少的她究竟是什么想法,但是我猜大概从嫁给大伯的那一天开始,至少她会觉得是不是以后的人生是有家人陪伴的,至少不再害怕被人欺骗,可以免受漂泊呢?

日子一天天过着,大伯一直都在成都打工,但家里一直没有盖新房,由于房屋年代太久,有时候甚至下雨天还会漏雨,矮矮的红砖房凹陷在村里家家户户陆续新盖的楼房中,显得尤为夺目。爸爸有时也会劝说大伯早日盖个新房,还表示大家都能给他帮忙,但是大伯每次都会说:“在考虑,有这个计划,但是盖房子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他得再准备准备......”

5

一直到那个被老师询问的傍晚,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就收拾书包回家,就在快要到村口的时候,同村的陈奶奶喊住了我,声音略显焦急地说:“小水,你快回去,你大伯母没了!”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我五雷轰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疯狂地蹬着自行车往大伯母家赶。

我至今都记得到大伯母家的时候,看到的是她已经被换好衣服摆放在中堂的样子了,烛台摆在她的头前,旁边坐着念经的和尚,妈妈眼睛都哭红了哽咽地和我说:“快给你大伯母上柱香,拜一拜。”

我有些害怕又难过地试探着望过去,但是我看不见她的脸,因为被黄纸盖着。爸爸早已经从镇上把在上初中的堂哥接回家,此刻已经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真的是可以悲伤到没有眼泪的。

6

后来从家里长辈对大伯的斥责中,我慢慢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一直在外打工的大伯这次刚一到家,就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说大伯母和村里的一个男人有染,要知道当时的农村妇女们没事就喜欢扎堆聊着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这一来二去,但凡有些什么事,不用一天的时间整个村子就都传遍了。

谣言传得一个比一个有鼻子有脸,甚至具体到了时间和地点,仿佛这些传谣言的人都是亲眼看到了什么一般。大伯母一张嘴怎么可能抵抗这漫天的谣言,况且这种事情在当时的农村就算全部传开,大家也不会摆到明面上去讲。

回家的路上,当这些谣言被所谓“热心”的乡亲们以为了大伯好为由统统灌输到大伯耳朵里的时候,他瞬间炸了,觉得自己的脸都没了!

这边大伯母知道大伯今天要回来,一大早就去镇上赶早市,买了最新鲜的五花肉回来,正在厨房张罗着大伯最爱吃的红烧肉。

而满怀怒气的大伯一进家门把行李丢到一边,就冲进厨房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大伯母。

他觉得自己的脸全被大伯母丢尽了,他觉得到自己遭受到了背叛,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得到了挑战,以及辛苦为了这个家赚钱的委屈全在那一瞬间涌了上来。

大伯开始无休止地辱骂大伯母:“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臭娘们儿,你把我们老孙家的脸都丢尽了!你让我之后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给你花,你居然给我戴绿帽子和别的男人鬼混,你真的以为我不会知道吗?怎么样,背着我偷情的感觉爽吗?那个男人厉害吗?你就那么贱吗?......”

面对无休止的辱骂,大伯母一开始还会给自己争辩,到后来,她连争辩的想法都没有了。

或许整个村子的流言蜚语和乡亲们异样的眼光都不能将乐观坚强的大伯母打倒,但在这一刻,面对来自丈夫不问缘由,毫无情面、劈头盖脸的侮辱时,她心底最后一丝救赎的希望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大伯见她不说话,开始揪着她的头发打她,甚至还把大伯母锁在家里整整6天不让她出门,以及接踵而来的无休止的冷暴力。难怪那段时间我看到的大伯母都是面无表情的,哪怕是我在那天上学路上最后一次见到她,我喊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

受不了被怀疑、被冷暴力以及被大伯辱骂的大伯母,最后选择在家里喝农药自杀,而大伯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不行了,最后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7

可怜的大伯母就这么走了,从十几岁被人贩子骗出家的那天开始到最后离开这个世界,她都再也没有回过家,也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父母和姐妹。

当她以为在这个离家几千公里外的小村庄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丈夫时,从没有什么奢求的她,最后却连“和丈夫儿子安稳度过余生”这个朴实无华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而她视为唯一依靠的丈夫却连在她走的最后一刻都再也未曾和她讲过一句话,在她人生最后的记忆里,耳边回想的只有那天毫无夫妻情分的无情的谩骂。

8

其实造成大伯母最后选择自杀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件事,只能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一个导火索,而这件事情恰好是让大伯母走向人生终点的催化剂。

据说他们的争吵是经常性的,大伯每次回家,都会和大伯母吵架,以前大伯一直觉得大伯母在家不好好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让生病的大奶奶吃不饱穿不暖,还指责她只就知道出去和别人瞎聊天,不干正事,聊荤段子,觉得自己在外面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赚钱,自己的母亲却得不到应有的照料。同时也一直在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同样出去打工自己却混的不如别人,经常一个人喝酒喝到半夜,烂醉如泥。

9

我恨大伯吗?堂哥恨大伯吗?记得这件事情发生后的前几年,一直开朗的堂哥也开始变得沉默,不再和我们一起玩,也不怎么和大伯说话!他恨他吗?答案是肯定的!

而我恨不恨他,当时年少的我还无法判断,只知道因为这件事,至今为止我都不喜欢这位大伯,即便爸爸一直说大伯很可怜,过的很辛苦,哪怕到后来他一直生活在悔恨中,一直和我们忏悔,我都觉得那是他应该承受的代价。如此乐观心善,性格爽朗的大伯母因为他的怀疑和无知,葬送了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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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往后过了几年,总有人怜惜大伯孤身一人,于是便上门说亲。中间介绍给大伯的两位女士也都是从外地来我们这儿打工的妇女,这两位都和大伯处过一段时间,但大伯都以她们是外地人,觉得他们不讲卫生,嫌弃他们不会做人给他丢脸、做饭味道不好等种种理由,最后都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如今,大伯的现任妻子是本地人,家里有个精神失常的大姐、年迈的父母以及一位在上大学的儿子,这位阿姨没读过书,也不太会讲话,在我奶奶晚年生病住院的时候,还因为说话太难听,把我原本就病危的奶奶气到急救!

这些年来,大伯总是来找我父亲吐槽,说自己现在的妻子多么多么不好,嫌弃她不干家务,懒惰,吃饭像个猪......诸如此类难听的词汇,频频而出,紧接着就是忏悔:说自己有多后悔当年犯下的错,说他一辈子都不配得到原谅,说再也没有人能够像发妻小芳一样待他那般贴心、那般的好,说自己就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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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大年初二,家里来亲戚拜年,大伯都会主动攒局招呼亲戚朋友去他家吃饭,却总是来找我父亲负责烧菜,且每年的理由都是:“没办法,我也不会做菜,哥哥也只能来找你帮忙。”

我是不愿意每年爸爸都去帮忙做饭的,要知道春节张罗亲戚宴是一件多么累的活儿,况且我们自己家里也会有亲戚过来拜年走动。

所以每次听到这些言论,我都会嗤之以鼻,并和爸爸说:“你知道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什么时候“不会”这个词变成了很光荣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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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永远在麻烦别人帮忙,且只会嘴上说着感谢?为什么会有人永远在忏悔,却从来看不到他在改变?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自己过着扎紧裤腰带,过的好像比谁都辛苦的生活,却不知道想办法去改变现状?都是成年人,难道永远等待着别人的帮助吗?

当然,爸爸并不赞同我的观点,且觉得我言辞太过犀利,不应该如此抨击自己的家人,所以每次都会语重心长地和我说大伯活得多不容易,工作不好,赚不到什么钱,妻子不贴心,平常家里也从来不买菜,就连喝酒都是用瓜子做配菜......爸爸觉得我需要理解大伯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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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过去了,至今为止,我一刻都不曾改变过我对这位大伯的看法,恨与不恨也早已不在乎了,只是这位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努力尝试过改变自己的大伯,永远在抱怨和自我忏悔的大伯,不是得不到原谅,只是这样一个男人,在我看来,他不配得到大伯母的信任与爱,也不配一直得到别人不需回报的帮助。

不是所有看似“可怜”的人,都有值得被别人同情的理由,那些永远努力向阳而活的人们才是值得我们主动伸出援手的意义。

北方三婶
北方三婶  作家 周而复始工作 平淡无奇生活 还好可以提笔 竟至手不停辍 即便累得背驼 吾独可以快乐 感谢故事平台 切磋交友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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