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几乎陌生的男人,用他善意的手指轻轻地将她翻过身来,温柔地挠了挠她的肚子。
他让她知道,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人和事。
刺猬住在治愈星
文/方小姚
一
赵冉是周小殊的初恋。
大四毕业的那个夏天,两人一起去了印度洋附近一座小岛上度假,顺便为周小殊庆祝生日。这个城市不大,却因为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海滩而成了旅游胜地。一大早下了飞机,周小殊就精力旺盛地带着赵冉来到附近的风情街瞎逛,一路上东看看西摸摸,偶尔问问价钱。
“别看了,都是坑游客的,刚才买的那个椰壳装饰,又重又笨,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会花5美元买下来。”
周小殊却是笑得没心没肺:“这个正好给阿治啊,幼儿园的话剧表演他可以拿去当道具。上次他还吵着让爸爸给做,看到我买了还不得抱着我大腿感谢我啊。”
赵冉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大二认识以来,周小殊就一直是这副样子,瘦瘦弱弱的一个小女生,心里却仿佛有着源源不断的乐天的能量。
这样一想来,两人在一起,竟然有三年了。
总共七天的时间,行程被安排得满满的。周小殊查阅了不少资料,临行前的她曾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赵冉的肩膀:“赵家少爷,你就乖乖跟我混吧。”
结果呢,才第一天,他们就迷路了。
近傍晚的时候,两人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摸索着,旁边的餐馆飘出了食物的香味。周小殊很没出息地用星星眼望着赵冉,终于等到了心里盼的那句“先吃吧”,很欢欣鼓舞地跑进去占了个座。坐下吃了点心,周小殊元气恢复过来,这才注意到周围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压低了声音问:“喂,你看我们隔壁桌有个女生老看我们。”
“是吗?”赵冉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
“拜托,你不要回头得这么明显好不好。”
她话音刚落,却见赵冉的表情凝固住了。他站起身来,向那边走去。
“喂,人家只是看了几眼而已,没必要真去算账吧。”
等周小殊抱着“千万不要闹事”的心情赶到那桌的时候,两人已经亲切地攀谈了起来。那个一直朝这边望的女生声音柔柔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你。”
“嗯,我……我也没想到。”
“你住的地方在这附近?”女生又问。
“不是,在听海小筑那边。”听海小筑是当地华人开的一家比较有名的旅社。
女生没有马上接话,倒是旁边的人十分热情地说:“那等下正好一路啊,我们也住在那里。”
赵冉还没发话,周小殊一听,就差感激涕零地紧紧握住对方双手了:“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已经迷路很久很久了……”
回去的路上,赵冉没怎么说话,月光朦朦胧胧的,将从篱笆墙里探出的藤蔓映照出了奇奇怪怪的影子。周小殊拉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喂,有那么漂亮的朋友也不通报一声,太不纯良了。”
赵冉深深地望了一眼走在几米开外的身影,似乎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着周小殊疑惑的眼神,他轻轻地说了句:“你这个笨蛋。”
二
粗神经的周小殊是等到在旅馆道别的时候,发现问题所在的。
“原来的号码已经不用了是吗?”女生问。
“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再见。”
“再见。”
等到女生已经走远,周小殊才扯着赵冉的衣袖问:“老实交代,那人是谁?”
“一个同学。”
周小殊不屑地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简直太侮辱我智商了。
“高中同学……”他说谎话已经变得没有底气起来。
“赵家少爷,空气里暧昧香艳的粉红色到现在还没有散去呢。”
赵冉听了那两个形容词一脸黑线,终于招架不住吐露了实情:“好吧,她是我前女友。”
“哦。”
看到周小殊的反应,轮到赵冉抓狂了:“你那是什么反应?”
“既然是前女友,那刚才的反应就合情合理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的表现没问题啦,笨蛋。”
周小殊因为赵冉前女友冒出的那点带着酸味的泡泡很快就被阳光晒得挥发掉了。在碧蓝的海滩度过了一天,又在附近的原始森林看了各种鸟类,周小殊的皮肤变成无法挽回的黑色,用赵冉的话来说,就是混在当地人中都辨认不出来的那种。周小殊的答复是:“早知道就在额头上贴个月牙儿,回去就成包大人啦。”
可那时快乐的周小殊,怎么能预料到后来会发生的事呢?
来到岛上的第四天下午,阳光难得地羞赧起来。周小殊拉着赵冉在海滩上散步。海滩上人很少,风带着些凉意,周小殊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嘟囔着:“总觉得天色有点奇奇怪怪的。”
赵冉笑:“哪有那么多意见呢,太阳出来你又嫌烦。”
两人走了一会儿,一边有的没的搭着腔。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深蓝色的海水淹没了浅滩上的礁石,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尖儿。后来往回走的时候,周小殊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却被身后的景象吓了一跳。不过六七分钟的工夫,整整一片海滩全被海水浸没了,大海呈现了从未见过的暗蓝色。
“你看看,怎么回事?”周小殊拍拍赵冉。
赵冉回过头,脸色瞬间就变了。大学里辅修过海洋地理的他,仿佛隐约感知到了什么,他没有回答周小殊的问题,而是拉着她飞奔了起来。
之后的场景对周小殊来讲就像是个梦一样,她只记得自己跑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腿机械地动着,身后是不断追随的海浪声,刺鼻的海腥味如影随行。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将莫名的恐惧推到了极点。
这一定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她想。
等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住的小旅馆。旅馆在小山坡上,离海滩有一段距离。周小殊喘过气来,刚想问赵冉要不要继续往高处逃,却见他沉默地朝楼上走去了。
周小殊站在旅馆的阳台上,看着海水一点一点侵入这个小城。前天晚上逛的那条巷子已经被淹没了大半,就在不远的地方,还有汽车在公路上驶过。赵冉回来的时候,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是海啸,之前一点预警都没有,看这规模应该不会小。”赵冉顿了顿,“等会儿你和旅店的老板一起往高地走,离海边越远越好。海水很快就会淹上来了。”
周小殊沉默了一会儿,问他:“那你呢?”
赵冉别开了视线,似乎不敢面对周小殊的眼睛:“我要去找人。”
周小殊没有说话,脑子空白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冉口中的人指的是那天碰见的“前女友”。
“刚才去她房间敲了门,听说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我想去找她。”
“这么危险,怎么找?”
“我……刚问到了她手机号。”
那一刻周小殊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呢,不知道因为灾难的震惊多一些,还是“前女友”带来的失落多一些,她感觉脑袋里空空的,一切逻辑联系仿佛都不存在了。最后她问:“那我呢?”
“对不起。”
三
赵冉究竟是怎么走的,周小殊已经不记得了。自己什么时候哭的,水什么时候淹过旅馆门口的小路的,楼道里的人什么时候走空的,她通通浑然不觉。她只隐隐约约地记得,最后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拉起了自己,趟过门口齐膝的海水,两人疯狂地沿着通往山顶的小路跑去。山腰的空地上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两人停了下来,一直拉着自己的人终于松开了手,用中文安慰道:“应该安全了。”
她隐约听到了旁边各种语言的抱怨声,有人用英文特别激愤地说了句脏话,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强大的海流涌来,沿海的木屋像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塌。
周小殊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突然无法控制地大哭了起来。
海水退去一些的时候,陆地上一片狼藉。周小殊晚上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空地上亮起了篝火,她愣愣地看着海的方向发呆。白天带自己逃跑的男人凑到了她面前,跟她搭起话来。
“你好,我叫陆辰。”那男人看上去比她长上两三岁
“嗯。”周小殊轻轻地应了声。
男人在她身边蹲坐下来:“和朋友走散了?”
周小殊摇摇头。想了想,她又说:“没有,我是一个人来的。”
事实上,通信已经中断了三个小时,在这期间她没有任何关于赵冉的消息。在周小殊的世界里,关于他的印记被这样一场海啸突然洗刷干净,干净到即使突然得知了什么关于他的悲伤或高兴的事,她都不知道以什么心情和身份来面对。
晚上睡觉的时候有点冷,四周很安静,隐约能听到帐篷外的哭声。周小殊瘦小的身子在睡袋里紧紧缩成了一团,隔着薄薄的棉布似乎能感到地面传来的冰凉,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赵冉的脸。她想起两人去泰山的时候,那是个夏天,半夜他们在山腰上扎了帐篷,温度降到十度以下,睡在大睡袋里的她便很无耻地把冰凉的脚贴在赵冉的肚子上,但赵冉还是眯着眼笑着,十分好脾气的样子。
可是对自己那样温柔的赵冉,让自己尝到爱情滋味的赵冉,陪自己走过最美青春岁月的赵冉,怎么可以在昨天那样危险的情况下,为另一个人而抛下了她呢?
第二天早晨醒来,阳光已经很强烈了。周小殊翻了个身,看见自己睡袋旁放着白面包和牛奶,陆辰就坐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摆弄相机镜头:“发早餐的时候顺便给你领了一份。”
“谢谢。”周小殊坐了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看,信号依旧是中断的。
“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那边又传来声音。
周小殊看向陆辰。
“我看你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似的。”陆辰道,“昨天看你呆坐在那里,楼梯被淹了都没反应过。说起来,那时候整栋楼就剩下我们俩了,要是逃的时候一个没留意,我们俩就完了。”
周小殊沉默了很久,才问了句:“你是怎么被落下的?”
“我?”陆辰放下相机,认真地想了起来,“我睡得正好,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海啸来了’。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想着生命就在这么一场灾难中终结好像也挺霸气的。躺了五六分钟后又觉得不行,胡乱拿了相机和手边的包往外跑,就看见你了。”
“你真有创意。”
陆辰笑了笑:“文艺青年嘛。”
周小殊喃喃道:“其实……文艺到了极致,也是种二逼呢。”
四
事情发生二十四小时后,周小殊依然没有关于赵冉的消息。
当地政府已经启用了紧急救援程序,但周围交通设施严重损毁,加上游客数量太多,疏散工作压力很大。岛上的通信依然没有恢复,后来问过负责安顿的工作人员才知道,至少五天以后才能派车安排他们去岛上唯一的机场。
白天无所事事的时候,周小殊只好窝在帐篷里发呆。帐篷里面的人很多,各种肤色的都有,空间显得比较拥挤。那天她细细环视一周,才发现陆辰似乎是整个帐篷里除了她以外唯一的中国人。他坐的地方离她很近,大部分时候都在看相机,偶尔也会过来找周小殊搭话。
“真憋死我了,在这里什么也干不了。”陆辰往这边靠近了一些,“来取个景竟然遇到这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周小殊没有接话。
男人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早知道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就应该多学几门外语。”陆辰看了看旁边三个围成一圈正讨论得激烈的白人,“他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知道。”周小殊摇摇头,不太想聊天的样子。
眼看搭话失败,陆辰起身,说了句“去走走”,便出了帐篷。
傍晚大部分人都窝在帐篷里,周围闹哄哄的,周小殊感觉有些心烦意乱,于是走了出去,准备一个人透透气。
夜里有些凉快,即使穿了件冲锋衣还能隐约感受到风的力度。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听着身后树林里的虫鸣和不远处汹涌的潮声,心里涌起了更加低迷的情绪。
多亏了随身携带的充电宝,手机至今还有两格电,她打开相册,手指不自觉便翻开了那些与赵冉的合照。最末那张照片是来岛上的第二天拍的,赵冉戴着当地土著的帽子,肩上停着一只五彩缤纷的鸟,看起来十分神气。她的拇指在“删除”上面停留了很久,终究没有狠下心来。
这时候,头顶响起了声音:“是喜欢的人?”
周小殊循着声音望去,看见陆辰正站在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天已经渐渐黑了,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没、没有。”周小殊慌忙收起手机。
陆辰走近了一些:“说吧,是得到了的,还是没得到的啊?”
“好像与你无关。”
“你这么紧张,不会是被甩了吧?”
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周小殊心里瞬间生出了些抵触情绪,她扔下了句“无聊”,便匆忙离开。
等陆辰回到帐篷的时候,周小殊已经躺下了。借着帐篷里微弱的光线,他看到她翻了个身,故意把背朝向自己。
“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偷看你的隐私,主要是待在这里实在太无聊了。那些外国人说的鸟语我又听不懂,这附近就你一个中国人,除了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小殊默默听着,没有应声。
陆辰又道:“唉,要是你真的不理我,我就只好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发霉了。”
五
周小殊那晚失眠到很晚,后来又模模糊糊地做了很多梦。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帐篷里的人已经少了大半。她发现自己的睡袋旁边放了牛奶和白面包,下面垫了张纸,用中文写着:“你的”。
这应该是陆辰留下的。
她问了问身旁的人,才知道因为运输道路一直没有恢复,食物和饮用水出现了紧缺,当地政府为此派来了直升机,帐篷里的男人被叫去帮忙搬运物资了。
男人们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