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玥安安静静坐在咖啡厅等人的时候,正是上午十点钟。
阳光明媚如流光,一束一束筛过玻璃,斜斜落在地上,她捧着咖啡小口抿着,听着周遭的小提琴声,盯着木质的桌面,肉眼可见地发着呆。
她很少这样无所事事地发呆,也不知是刚才听的哪一段旋律忽然扯出心里细碎的印记,将她扯回一段旧时光里——流光似的旧时光,一触即就是着迷。
她想起很多琐碎的事情,大都一闪而过,末了是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看不太清脸,或者是她根本不敢看。
那是怎样的画面呢?灰色的天空,匆匆的人流,披着校服的少年,和转过身时她的落荒而逃,这个场景一在脑海中闪过,她立马回过神来,咖啡厅的门恰巧被推开,单松扬穿白T黑裤,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他四下看了一眼,然后走向江玥。
江玥能感受到周围多了很多注视,连带着一种压迫感。
单社长不愧是单社长,浑身都带着一种单松扬之气,她恍惚间想起曾经同学们对单社长的评价:
“如果是在古代的话,他身上大概就是皇帝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场。”
她摆摆头收回思绪,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开。
等到单松扬走近,江玥才看清他的脸,浓眉大眼,棱角分明,比以前多了几分坚毅成熟,眼睛似乎更深邃了,唯一不变的是,依然很张扬,依然很好看。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问:“江玥?”
江玥挥了挥手:“嗨,好久不见。”
单松扬坐下,直接问:“有事?”
作为以前还有那么一点交集的高中同学,江玥没想到他一点都不寒暄,直接单刀直入,于是也只好就事论事地说:“我想参加播音社。”
单松扬搅了搅眼前的咖啡:“所以,你这是来贿赂我了?但是,我不负责招人,我大概只负责踢人。”
江玥眨着眼睛,女孩子的眼睛里有浅浅的浮光,她望向他:“不,我是想让你教我,怎么才能播音。”
单松扬手顿了顿,然后抬眼看了看她,往日种种似乎历历在目:“我可没那么厉害,姜同学,你太高看我了,你的天资,那可是常人不可比的。”
江玥以为他真的在夸自己,笑:“我也这么觉得,这不,我决定给你第二个机会。”
单松扬:……
时隔这么久,单松扬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被江玥这近乎猖狂的自信气到。
他盯着她的眼睛,干净明亮,平静地不起波澜,让他想起两年前他刚遇见她的时候。
小姑娘穿着肥大的校服,低着头刷刷写着习题,马尾绑得有点松散,一副认真勤勉的好学生模样,单松扬只看了一眼就断定她是那种“读书快读傻了”的类型,但是下一秒她抬头,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有浮动的光点,是皎皎月华一般。
他冷不丁和她对视,好像有看不见的火花噼里啪啦,顺着那道视线,瞬间命中红心。
单社长就像是被那双眼睛下了咒一样,一开始想好的推脱的措辞全部烂在肚子里,江玥抱着习题册斟酌地开口道:“老师让我去播音社训练训练,不要搞砸了一个月的国旗下演讲,我可不可以申请……”
他其实都没听全她说什么,单社长也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几句话哄得对面的女孩子弯起眉眼,那好看的一弯月牙,清浅皎洁,让人无端有想摘月亮的冲动。
单松扬让自己回过神,看了看对面女孩子,坚决唾弃自己一眼就被迷了心智的行为。
然后他不冷不热的开口:“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有个要求,这期间当好我的临时助理。”
江玥有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错觉,她仔细看了看单松扬,同学们当初“皇帝那种唯我独尊”的评价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怎么回答的了:“在社会主义的今天,这种封建统治阶级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智障。”
2
单社长拿着稿子和江玥面面相觑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他,竟然再一次让这个可谓是对播音一窍不通的小姑娘来折磨他自己。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江玥干巴巴的语调没变,忽快忽慢的语速没变,一切好像一场梦,让单松扬再一次清晰地直面自己曾经的黑历史。
“我不知道如何再同你形容,是怎样的景色……”江玥举着稿子,磕磕绊绊地读了一段,单松扬听着听着无奈地扶额,旁边有竖着耳朵偷听的播音社成员在群里激情转播:
“要命,我第一次看见濒临崩溃的社长。”
有人回复:“你要是听对面小姐姐读一段,你也崩溃。”
他噼里啪啦地敲手机屏幕:“不,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她读完以后,社长说:‘好,很有进步,读的很好了。’语气之温柔耐心……”
然而还没发出去就被一道冷冷的目光锁定,这位成员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和社长大人对视一眼,然后秒速收好手机继续练习。
江玥目睹了全过程,她眨巴着眼睛吐槽了一句:“单社长,你为什么这么凶。”
单松扬装作没看见她拿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的动作,装模作样道:“练习时认真专注是要求,规定了就必须执行。至于凶不凶……”
他盯着江玥黑漆漆的眼睛,说:“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的,至于我,就更小了,这辈子,我可能只能容忍身边有一个人作妖。”
她握住手机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作为作妖本人,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然而江玥觉得这句话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因为她不是第一次听见了。
单松扬今天穿着简单的白T和工装裤,此刻正倚着桌子看讲稿,他将近190的个子随随便便一站很有模特的感觉。
江玥透过此刻的他,好像能看见当初那个穿着校服恣意潇洒的少年。
当初准备演讲的时候,发生了个插曲,江玥本来写好的演讲稿被要求修改,一切都得重来。
她练习的时候心不在焉,单社长瞄了她好几眼,叹了口气,然后公然违背社团纪律,拉着她去体育馆打球。在江玥眼中,篮球可能也就比播音好那么一点点,但是架不住单社长拿不帮她继续训练要挟。
怀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她认认真真地做好迷妹打call的任务,盯着单松扬运球投篮的身影,可是实在没什么兴趣,渐渐就漫无目的地走起了神。
突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她回过神来时,发现一个球直直的向着自己砸来,她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少年一展长长的胳膊揽过她,替她挡住球,江玥被他带的踉跄了几步,跌进他怀里,她抬起头错愕地盯着单松扬,他的眼睛是细长的丹凤眼,认真严肃地盯着人的时候显得无比深邃,其中点点光亮,像极了溺毙的繁星。
那一瞬间,江玥心里突然如擂鼓一般,不争气地响起来。
单松扬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只看见她呆愣愣得,也不管自己还被球砸了一下,着急地问道:“哎,小书呆子,你不会真傻了吧?”
江玥逃似的避开他的视线,本能地说了一句:“谢,谢谢……”
单社长此刻才发觉自己的动作可能有点暧昧,于是立马松开自己的手,感觉浑身都是炸开的燥热,他侧过身,想给自己转个话题,于是十分“热情”地回过身找到刚刚不小心把球砸过来的小可怜,准备切磋切磋球技。
“嗨,多大点事,我看刚才那个小伙子很有想法,让我去教育教育他,我不能忍受除了你还有人在我面前作妖……”
江玥才反应过来刚刚是他帮自己挡了球,抬起手想扯住他,只摸到了少年的一片衣角,带着略炽热的温度,她猛地抽回手,大脑不停回放刚刚那一幕,她刚刚被同样的温度雾似的轻轻笼住,还有淡淡的草木清冽的味道。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名字哽在喉间,然后被咽了下去,散不开消不去,不知道以后会被藏在哪里。
江玥想起当初那一幕,又抬起头看了看现在的单社长。单松扬大学依旧任播音社社长,比高中时的洒脱和朗逸多了几分担当和沉稳,脊背直挺,朗逸潇洒。她看他认认真真地勾画着播音稿,仔细斟酌着句子,侧脸专注地像尊精细雕刻的塑像,心潮顷刻滔天,又被她压下。
江玥逃似地看了看手机,室友几个小时前问:和小哥哥相处的好吗?
不远处的单松扬瞄到她低头看起了手机,才稍稍松了松绷紧的脊背。
他一边唾弃自己傻的像只大型犬,一边又压不住未经主人同意擅自上扬的嘴角,觉得自己濒临精分的边缘。
3
重新练习播音的这段日子里,江玥经常想起高中那短短一个月的事情,想起自己怎么样都练习不好的窘迫,也想起单社长或崩溃或绝望或气炸的模样。
单社长此人,外冷内热,长得人模狗样,还一口男神音,虽然有点毒舌,还有点二哈似的傻,但是其他地方都挺好的。
江玥此刻趴在床上盯着手机,看见单社长戴着墨镜的二哈表情包头像,忍不住笑了笑。
她想起高考来临的那个夏天,为了复习方便,江玥书都比别人多摞好几堆,收拾考场的时候一片兵荒马乱,她那时才有点后悔,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才好。
单社长宛如天降一般,在她身后咳了一声,然后问道:“小书呆子,用帮忙吗?”
“小书呆子”是单社长单方面加给江玥的称呼,可能在他眼中,学习好的人十有九呆,尤其是一有空就捧着习题刷来刷去的江玥。
实不相瞒,单社长此行像鬼迷心窍一般,大概是方才不经意间听见死党恨铁不成钢的发言:“这不就是刷好感度最好的机会吗……”
他回怼一句:“就这?太傻了。”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少得可怜的几册书,口嫌体正直地溜达去了楼上江玥的教室,果不其然看见小姑娘为难的样子。
如果这还不算鬼迷心窍,那么接下来,单社长帮她搬起半人高的书,看着江玥微微瞪大眼睛,想让他少拿点,但是社长本人觉得自己很有“深藏功与名”的风范,大跨步走出去——
为什么说鬼迷心窍呢?因为单社长下一个转角就把书洒了一半。
目睹一切的江玥:……
周遭都是匆匆搬书的学生,江玥连忙冲过去收拾自己的书,免得弄丢了重要的笔记什么的。单社长本来就觉得很丢人了,看见小姑娘着急的模样,于是也只好尴尬的帮着赶快收拾,他把书递给她的时候擦过江玥白皙纤细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咳,”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解释道,“这是个意外,刚刚有点堵,被撞了一下。”
江玥没生气,反而弯起眉眼冲他笑了笑,她绑的马尾有些散了,柔顺漆黑的发遮住小半个脸颊,但眼睛映出光点,依旧是干净又澄澈的模样。
她的声音很软,好像羽毛轻轻拂过他心头,她说:“没事,谢谢你。”
江玥帮单松扬分了一部分书,陪着他慢慢走下去。本来觉得漫长的一段路,可是一眨眼的光景就走完了,方才的每一幕都清晰可辨,在不知是谁如擂鼓的心跳声中,一次又一次在眼前回放。
江玥躺在床上一直在捧着手机走神,有点激动的时候甚至捂住胸口打了个滚,然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咳了两声然后重新拾起手机,却发现自己刚刚给单社长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此刻显示他们已经通话两秒钟。
还没等单社长说话,江玥立马挂掉。
单社长发了个“?”过来,她脸炸红,连忙打字解释:“是手滑。”
【单社长:那你手滑的还挺高难度的。】
被抓包了。但是她决定死也不认。
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的时候,单社长又发了消息:
【单社长:出来。小爷缺个助理。】
江玥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他同意教她的时候说的那句“当好我的临时助理”,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好像不是随便说说的。
4
江玥没想到单松扬直接来宿舍楼下接她,她急急忙忙冲出宿舍楼的时候看见单社长站在树下,碎影斑驳,流光闪烁,他只是静静站着,门口有拍照议论的小姑娘,江玥忽然愣住。
她想起的还是那幅画面——也是这样的夏天,但是没有这样的温柔阳光,她一路飞奔而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却看着单社长的背影,一步一步背离她远去。
不远处的单松扬看见江玥出来了,叫了她一声,却看她愣在原地,心想居然敢摆单社长的谱,于是几步走过去狠狠揉了揉江玥的头发。
“你干吗!”她回神,错愕地抬头看他。
“你见过哪家的助理这样不尊重的?”单松扬移开手,转身迈开长腿潇洒离开,示意她跟上。
江玥觉得她不能和二哈计较,任命地跟着单社长走,五分钟过后,她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单松扬腿太长,走得太快,她跟不上。
临时助理为了助理的身份特意换了双好看的高跟鞋,江玥此刻就差脱了鞋跑过去了,眼见着路上人来人往,单社长的身影在人群里若隐若现,她试着喊了他一声,没有回应。
就是这样,高考完也是,他就是这样走的。
她一点也追不上。
江玥心里突然有点委屈,她想给单松扬打电话,却发现刚刚下来的太着急了,连手机都没拿。她环顾四周想找个熟人打电话,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单社长走到一半发现小姑娘人不见了,有点气炸。
“喂,不是让你跟着我吗……”
江玥委屈地抬眼看了看他,单松扬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她问:“单社长,我觉得你应该有经验吧?和女朋友一起走路的话,你也会走这么快吗?”
他有点懵,看见她会发光的眼睛慢慢垂下,很想说点什么,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憋来憋去就一句:“我……对不起啊……”
之后往日里唯我独尊的单社长某大型犬化身一般亦步亦趋地跟住江玥,她几次和他面面相觑,场面尴尬得不能再尴尬。
刚刚委屈得也是你,现在不自在得也是你,江玥默默吐槽自己,你就作吧。
她好像在单社长面前,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作天作地的女孩子。
江玥当初的那场演讲还是搞砸了,她没太有语言天赋,再加上因为看得很重要而过度紧张,背的滚瓜烂熟的稿子还是忘词了,她说完上句不记得下句,停顿了足足有四十秒。
江玥心里如乱麻一般,她不敢看台下的老师同学,慌乱中只看见单松扬冲到观众席第一排,带头鼓掌。
掌声雷动,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看见的稻草,她看向单松扬,少年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他轻轻笑笑,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单松扬演讲前就安慰她:“没事,就是一次普通的演讲而已。忘词了的话你可以自己临场发挥,没人会从头一个字不落听到尾的,有点小错误也不用紧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循着脑海中的记忆,磕磕绊绊的继续演讲。
最后的效果其实还好,江玥想好好感谢对她帮助很大的单社长,仔仔细细挑了半个月的礼物,来到他们班级门前,刚好碰见单松扬和同学打打闹闹回来,她一时不敢看他,于是闪进楼梯,却不经意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有个男孩子打趣:“社长大人之前不还是翘了自习课都要去给人家辅导吗?难道这还不算……”
单松扬打断他:“我看你不想活了吧。我怎么可能是为了那个小书呆子,她,她算什么,我就是不想上自习……”
江玥抿了抿唇,然后默默回了自己班级,送不出去的礼物搁置在桌洞里,明晃晃得好像个笑话。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里有朵纤细敏感的花,一点风吹雨打就会让她缩回去。
她曾经暗暗期待她会是个不一样的,是他心里的例外。她不用此生唯一,不用付出多少,想要的大概只是那些虚无缥缈又蕴含温暖的喜欢和在意,一句话就可以满足她,一句话也可以摧毁全部。
之后江玥有些刻意的躲开单社长,她以前是费尽心思在他教室前经过,如今是绕远错开所有可能有他出现的地方。
再之后和单社长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是单社长主动找她借书,她一副平静而略显冷淡的模样,借了书给他。
单松扬还书回来的时候没像以前那样,有几分傻气的看见她就笑,他轻轻抿着唇,严肃得甚至于看上去有些疏离,他们的对话止于一句“谢谢”和一句“不客气”。
江玥知道可能是自己的冷漠让对方无所适从,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吧,她在他心里也许根本没有这样重要的位置。
5
单社长把江玥叫出来是让她陪自己参加播音社的一个聚会,本来都是费心思准备的,可是经过刚刚那件事,两个人突然像冷战一般,一句话都没说。
江玥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助理到底要干吗,她一边和这些新朋友聊天一边偷偷瞄着单松扬,后者话没说几句,酒倒喝了好几杯,过了一会众人起哄让单社长唱歌。
单社长大言不惭:“就你们也想听我唱歌……那可不行,我只给我女朋友唱歌,万一小姑娘以后总生气怎么办?”
可是众人不放过他,单社长喝了酒可能嘴皮子没有清醒时利索,他最后无奈还是接过了吉他。
忽然想起来什么,单社长溜到江玥身边,说:“不过我可不能让你们坑我,所以我得挑个人帮我选个。你想听什么,小姑娘?”
最后一句话只有她自己听见,江玥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心潮顷刻汹涌,她一抬眼陷进他深邃而悠远的目光里,可是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似乎没有任何一点其他的意味,只是单纯的想让她点首歌。
她于是垂下眼,随便挑了首很流行的情歌。单社长声音好听,长得又好看,轻轻拨弄吉他的样子吸引了大批小姑娘的驻足。
江玥静静听着他的歌声,想起开学军训的时候,他也被起哄唱了首歌,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错愕地找寻着那个唱歌的少年。
江玥以为她没能在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追上他,今生今世,她也很难再见到他一面了。
却没想到,她还能看着他站在不远处,抱着吉他轻轻弹唱,兼具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成年人的沉稳温柔。
她想,应该知足。
一曲毕,单松扬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个……不要生我气。”
众人听见这句话都云里雾里的,唯有江玥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那一刹那她突然很想冲到他身边,然而单社长身边立马围了几个追上去要微信的小姑娘,江玥看了看,腿仿佛灌铅了一般。
她握紧了面前的酒杯,眼神有些涣散,好像回到了之前。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她终于不用再争分夺秒地刷题学习,好像开了0.5倍速一样,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收拾这些年琐碎的东西,却在书里翻出一张折的规整的草稿纸。
她展开,上面是熟悉的演算步骤,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写:单松扬。
下面是“再见”二字。
心瞬间被狠狠揪紧。
再去见他一面,好不好?那时候她心里的这个念头愈演愈烈,她冒冒失失地问遍了所有人,都没打听出单松扬的联系方式。
最后问的是个小姑娘,她很不耐烦地敷衍江玥:“想要社长的联系方式的人太多了,没什么必要能不能不要总烦他。难道有没有机会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她一刹那好像失去了全部力气,感觉也不是很难过,可能已经有点麻木了。
但是心还是在毕业典礼结束时看见披着校服的男孩子走出校门的那一刹那复苏,心跳快得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她迈开步子拼命想追上他,跑散了头发也不管不顾。
单松扬像是有感应一般,忽然止步,可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她本能地躲闪。
江玥才发现自己没什么勇气,她没有勇气说出“喜欢”二字。
曾经没有勇气,现在也没有。
然后下一秒单社长向她走来,手一伸夺了她手里的酒,攥住她的手腕,大步走出房间。
他的掌心很温暖,那温度似乎顺着血液直直冲进心里,烧的她浑身不自在。
她顾及其他人的视线,拼命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她越挣扎他攥得越紧。
江玥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知后觉他可能是喝醉了。他一句话不说把她拉了出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飘着,江玥索性破罐子破摔,她深呼了口气,然后反握住他的手。
试探性地握住他,单松扬怔住,回身看向她的时候眉眼忍不住挂着些盛夏般温暖的笑意。
他同她十指交缠,握的更紧,害怕她下一秒就消失。
江玥看了看他,有些委屈道:“有点疼。”
单社长紧张地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闻言立马松开手,只敢松松地搭着她有些冰凉的手,江玥轻轻笑,是他满眼满心都着迷的清澈干净的模样,她声音软糯,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周遭是盛夏傍晚温柔的轻风,绕过无数个步履匆匆的行人,最后在他们身侧拂过,都化作光点,接连起两颗互相吸引却未曾靠近过的心。
6
江玥回宿舍的时候有些晚,她哄着看起来一本正经地耍酒疯的单社长回去休息已经身心俱疲,一进门又遭到了室友们的“严刑拷打”。
“听说某人今天和小哥哥出去约会了?”
“听说小哥哥还委婉的唱歌道歉?”
江玥扶额:“你们这都哪听来的?”
“播音社已经炸了,你去了半个月不到一声不吭地拐了人家的门面担当,没被挂出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江玥脸皮薄,还想辩解几句,末了又破罐子破摔了。室友都深谙她的心思,去找单松扬重新学播音本来也是大家群策群力怂恿江玥去做的。
江玥本人却没吃瓜观众们快乐,她又想起今天的一幕幕,想起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想起他拉着她的手在大街上没有目的地地闲逛,想起他在宿舍楼下把她整个揽入怀,下巴搁在她头顶,周遭都是不熟悉的草木清冽的味道,她却被拉着一点点沉沦。
单社长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醉了会可爱地嘀嘀咕咕个不停,带着单松扬式的毒舌:
“小书呆子,你真的很矮啊,不仅矮还很蠢,怎么会有人连语速都控制不好呢?”
“唉,算了,我会就好了,我可以慢慢教你。”
……
她第二天一边吐槽没睡好黑眼圈都盖不住,一边挂着压不住的笑。单社长在播音社等着她,表面上人模狗样地看着播音稿,其实连江玥先迈进的左脚还是右脚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立马凑上去,于是单社长等了30秒,然后十分“不经意”地凑到江玥身边。
小姑娘眼睛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很自然地说道:“社长好。”
单松扬其实有点不满意,但是看见心上人就很高兴了,他还想同她多说几句话,还没开口,江玥见状插道:“如果你是想说昨天的事,我知道你喝醉了,不要在意。”
单社长觉得一盆冷水从天而降,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什么叫‘不要在意’?”
江玥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错开他纠缠的视线,底气不足:“就是……不要在意。”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就……不要在意。”
“我……”单松扬一时语塞。别看单社长从高中到大学一路混的风生水起,堪称少女杀手,其实还从来没对谁说过“喜欢”二字,他有些咬牙切齿:“喂,小书呆子,我只说一次,你必须好好听。”
“你可能不知道,我怎么会考这个大学,我打听了不少人才打听到你的志愿,高三我学的可认真了,因为S市没有太容易考的学校,但是最后竟然考进了这里,也算是缘分。其实我开学第一天就看见你了,但是我没敢打招呼。”
“因为我害怕你还是很冷漠,之前我以为你知道我喜欢你了,因为,我曾经在借你的那本书上看见你写‘不要继续喜欢了’,这句话真的很致命,就算你是随便写的,可是我无法不在意。”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像月亮,有个文艺的词叫一见钟情,我想,差不多可以形容。”
“江玥,我喜欢你,追月亮的人有很多,我也许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可是我想把你摘下来,捧在掌心捂在心口,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我想永远陪着你。”
江玥愣了愣,她没想到单松扬会说这么多,也不知道他曾和她怀着同样青涩的少年情愫,她只是被室友仔细叮嘱不能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搭进去,所以让对方好好考虑。
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却也绕不开命运的兜兜转转。
可是结果还是好的,她忽然感受到心间那腔孤勇,坚定地说:“你不是其中普通的一个。”
——“你是例外。”
那年盛夏,单松扬遇见一轮皎洁月光,如今,那月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任凭他牵住,许一个再不相离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