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无深海
文/戴帽子的鱼
大海不算深，相思才深。
一生之爱，悬于一人
赵晚永远记得那个九月。
教师节刚过，她等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窗外香樟树枝繁叶茂的影子布在她的半边脸上，如同印度的海娜文身一样，令她瞧上去颇有异域风情。而她身上宽大的白衣又释放着一种禁欲的清冷。
旁边老师工位上的的勤工俭学生主动攀谈：“同学，你要给冯主任交什么东西吗？我帮你交，你留个联系方式。”
“不必了。”
“留个联系方式我又不会骚扰你。”
“实在不必了，我要亲手交。”
她等在办公室里，听到主任姗姗归来的足音，伴随着与同事的讨论：“好学生是百年一遇的，比如我们班那个赵晚就从不让我费心……”
话音未落，冯主任推开门，匆匆一阅她递过来的转系申请书，笑容立刻僵了，几乎是咆哮：“赵晚！你一个临床医学系的大三学生，转到生物制药系我能理解，转到广播电视系是脑癌晚期吗？”
“兴趣。”
“你家世代行医，追溯到老祖宗也还是宫廷御医。”
“我知道，他们骂过，由我了。”
“救死扶伤比不上娱乐至死吗？”
“我心里也有要救的人。”
“赵晚你读了多少年的医书？”
“二十一年？”二十岁的她迷惘地抬头，记得母亲说过她怀胎十月时，胎教就念的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
“你会后悔的！”
“不悔。”
“你不想悬壶济世？”
“可我一生之爱，悬于一人。”
主任气得捂住胸口：“你你你！不要仗着有几分姿色，看到现在吹捧颜值的社会乱象，就觉得进那种大染缸的圈子能够一炮而红……”
任主任说什么是什么，赵晚也不再解释。不知过了多久，主任在那张单子上签了字，再轻蔑地甩到地上，一向极有修养的人大吼着让她滚出去。
想签你
七年后，赵晚这个名字在国内娱乐圈已经是鼎鼎大名。不是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而是知名经纪人，签约了多个天王天后，帮他们打理工作事宜。签约于此的艺人，俱是圈子里的顶级人物，自带大宗流量、资源。寻常公司能请到一尊大神已属不易，偏偏赵晚这儿足有四位，简直是震慑四方。
因此，年纪轻轻，不足三十岁却几乎能在娱乐圈呼风唤雨的赵晚，又成为许多新人巴结的对象。谁都想成为她旗下第五位签约艺人，那不就意味着有四位天王天后抬轿，不想红都难。
晚来娱乐——今年，四位天王天后共同注资，和赵晚一起成立了公司。
一辆黄色出租车停在晚来娱乐公司的门口，一双着休闲运动鞋的长腿迈下来。
七楼化妆间里，造型师Kelly正在为赵晚梳妆。
素颜的赵晚年龄感偏小，脸圆乎乎的，就像邻家小妹一样青春洋溢。
Kelly持化妆刷七扫八扫，镜子里的赵晚已经带上一丝艳光和凶光。她开玩笑：“晚姐，你格外钟情钮祜禄妆啊。”
钮祜禄妆源自古装剧，网友总结，凡是人物黑化时，古装剧的化妆师总是爱用烟熏妆类似的手段来体现性格的转变，以某钮祜禄角色最为有名。
钮祜禄·赵晚站起来，淡淡地回应：“在这个圈子里撕资源，模样太天真容易被人看轻。我是经纪人，看上去就要更强势。”
她拂平身上小黑裙的皱褶，踩着红底高跟鞋气势十足地走到会客厅。
厅里已经有一个男人在等着了。娱乐圈台前的明星年龄感都很模糊，十年前后差不多，仿佛都注射了保鲜剂一样。因此，如今三十七岁的霍昼看上去还和十年前是热播剧小生时的模样差不多，风姿倜傥。老天爷赏饭吃，他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只不过一身休闲装表达了他对此次会面满不在乎的态度，整个人的坐姿也是陷在沙发里，气势显得十分颓唐。
娱乐圈里，他已经算是隐形人的状态。更残忍一点说，他已经过气了。
“赵大经纪，召唤我来是什么事？”
赵晚落座在他对面，调整呼吸，徐徐地说出目的：“想签你。”
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晚来娱乐发布媒体通稿，签约第五位艺人——霍昼，引起轩然大波。
当日，晚来娱乐官网被黑客黑掉，霍昼的照片被人涂鸦上“渣男”“家暴”“酒鬼”“赌鬼”“直男癌”“潜规则”“强推之耻”等不堪字眼。
一辆MPV停在公司楼下。
霍昼全副武装，戴着鸭舌帽、口罩，步履匆匆，一进赵晚的办公室就开始拍桌子，怒吼：“赵晚你什么意思？已经过了八个小时了，各个娱乐公众号轮番嘲讽我在官网上的形象，我以前的那些事又被拿出来反复传播！你是瞎吗？还是只围着你的天王天后转？为什么迟迟不恢复正常官网？”
赵晚面无表情地将一沓数据报告甩到霍昼面前，目前他的名字在各大搜索引擎都是热度第一。
霍昼隔着桌子逼近赵晚的鼻尖，四目交接时目光更寒：“你当初主动签我，说会帮我重新接戏，现在呢？是把我当跳梁小丑吗？”
赵晚抬头，霍昼离她这样近，鼻息如电流般扑到她的脸上，令她有片刻的愣怔。
她一把推远他，挺直上身，冷冰冰地道：“我有我的安排，公司为你安排的是黑红路线，先被全网黑，积累话题讨论度，至少不再是娱乐圈的隐形人，然后再伺机翻红。”
她深谋远虑的样子让霍昼一惊。这才明白这个年轻女人能够在娱乐圈翻云覆雨并不是机遇好，而是着实有几把操纵人心的刷子。
“果然是炒作大师。”霍昼冷笑，他心里清高，看不惯这些手段。
“反正这些事情不用你管，你就专心等待剧本吧。我说过，会让你重新接到戏，”赵晚盯着他，一字一字，“重回昔日巅峰！”
七年前的霍昼，巅峰期是影视第一小生，演技好，形象好，又敬业，粉丝无数，剧本排着队求他合作。
七年后的霍昼已经无戏可拍，健忘的观众不知还有几个记得他。即使记得的，也以记得他的黑料居多。
霍昼摔门而去。
她达到目的的必经之路
丑闻发酵了足有三天，晚来娱乐的另外四位艺人李离、张星慧、王素和周知杰才在微博上相继发声：“欢迎晚来娱乐新成员@霍昼，期待你的杰出表现。”
正忙着拍电影的李离还在评论区抽空现身：“我觉得演员是用作品说话，他的演技不错，私事那些，日久见人心。”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赵晚连吃了几回晕车药，赶赴深山里探班。
李离刚下戏，身上还湿着，赵晚给他递了热饮，上前打算扶着他回房车上休息。
“好了，晚晚，现在的你不适合再和我传什么过从甚密的绯闻了。”李离笑道。
四个人之中，她跟李离的班最少，就是为了避嫌。因为原先做李离的助理时，她好几次被狗仔拍到深夜从他的宾馆房间里出来。
“可是你的风湿……”她看看这潮湿的雨天，李离的演技甚好，可架不住一个曾经医学生的望闻问切，他看着还是很不对劲。
“以前有你帮我调理，已经好多了。”
以前，说的是刚刚大学毕业的赵晚，在剧组里做杂务，一股机灵劲和踏实认真的态度让很多人喜欢。
李离当时在拍摄一个大导演的收官之作，这部片子备受期待。李离也人到中年，到了转型的关键时刻，转成功就是戏骨、影帝，转不成功就要黯然消失。他的角色让很多人眼红，可他偏偏患风湿病，又有许多动作戏。为了不让人借机把他撬下来，他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病情，以免被人认为不能胜任角色。
是赵晚发现他步履奇怪，深夜敲响他的房门，还曾被拒之门外，以为是送上门来的露水情缘。
赵晚的祖父是风湿病专家，在拍摄那部电影的日子里，赵晚夜夜都用祖父教的按摩穴位的方法帮李离缓解关节的疼痛。最后，他支撑下来拍摄完毕，也摘下了影帝桂冠，两个人从此私交甚笃。
她与歌坛天后张星慧、名模王素和著名主持人周知杰的相识也差不多。张星慧演唱会前心理障碍失声，却以为是后辈送的饮料有问题，是赵晚出声分析避免了误会；王素情变后插花不小心割破手腕，怕被人误以为为情自伤，不敢就诊，是赵晚深夜帮忙包扎；周知杰如日中天时遭遇车祸，需要人贴身照料，是赵晚衣不解带地帮忙照料。
赵家世代行医的家世与赵晚曾是医学生的身份在娱乐圈成了秘密武器。一般明星都不爱进医院，是非多，隐私难保，尤其是女明星容易被误传有孕。赵晚正是凭着这些，成为天王天后信任之人。
当然，她也任劳任怨，熬夜照顾是常事，遭人妒忌陷害也是常事，七年里吃了许多寻常人忍受不了的苦头。
这些她都不在意，人物是达到目的的必经之路。
“去吧，我知道你这趟探我是假，见投资人才是真。”此时此刻，李离让开一条路。
顾姓投资人极有眼光，每次投资的影视项目，口碑与收视、票房都大获全胜，但他唯一的毛病就是喜欢干涉演员人选。
赵晚接触过一个谍战网剧的本子，知名编剧呕心沥血打磨五年的作品，剧情很是烧脑，人设也极富魅力。现在已经立项，由顾总的公司领投。
顾总还投了李离正在拍的电影，今夜也在山里的剧组。
深夜，帐篷里还亮着灯，篷布上倒映着两个影子。女子似是跪在男子面前，微仰着头。
“嗯，舒服。”中年男子气喘吁吁。
帐篷内，顾总的脚在赵晚的怀里，她露出一个笑，极为顺从与卖力地帮他按摩足底。
因为方才见面时，顾总发话：“我听李离说你的按摩技术很好，正巧我今日走多了山路，脚疼得很，在这个破地方，又没什么洗脚城。赵大经纪是不是有事求我？”
空气里，女子的幽香与男子的脚臭混合在了一起。
赵晚毫不介怀的样子，让面前的男人大为满意。
原来是这么撕资源的
过几日，在健身房，赵晚找到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霍昼，把《雄茧》的剧本递给他。
“网剧？”霍昼按了暂停键，从跑步机上走下来，看了一眼封面。
“现在已不是十年前了，好剧不一定要上星在电视台播出，网剧的创作尺度更自由，年轻人也习惯在网络上追剧。”
“我以为赵大经纪夜会投资人，是为了巩固李离的电影戏份，原来捎带着还帮我截胡了一个资源啊。”霍昼莞尔一笑，出言不逊。
赵晚俏脸一凝：“你什么意思？”
“正如你所说，现在网络发达，深山里发生什么事，有人听墙角转眼就传到网上了。我当你的公司是怎么做大的？原来是这么撕资源的。”
“我只是……”话未说完，赵晚却觉得不必解释，抿着唇收了声。
霍昼翻了几页本子，正色道：“不管你是怎么求得这个角色的，我先回去看看剧本。如果是烂戏的话，我宁愿自己付违约金。”
赵晚的心有一丝锐痛，可眼前的人却看不到。论演技，她也并不是没有。在他面前，她从来就没让自己被看穿过。
之后，霍昼同意了接这部戏，于是《雄茧》顺利开拍。
赵晚亲自镇守片场，每天寸步不离，显出对霍昼复出首场戏的极大重视。但即使这样，剧组里仍有些习惯捧高踩低的，凡事常忽略了霍昼。
霍昼对花生过敏，盒饭里却有它。
霍昼刚拍完跳水戏，无人来张罗换衣吹干。
霍昼收到的剧本不是最新版，说错台词，挨了导演不少骂。
赵晚起先经常买补品送到剧组，讨好不见效，又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当场发火，打算震慑一下那些宵小，可她没料到最先回应的竟然是霍昼。
正在发高烧的他把赵晚拖进狭小的杂物间，沉着脸说：“赵大经纪可能带天王天后带惯了，受不了没有前呼后拥的委屈。但我只是个复出的小演员，你在我身边工作的时候，我不希望别人说我耍大牌。”
那天，霍昼出去拍戏后，赵晚在杂物间发了很久的呆。
她发了几条短信，几日后，李离、张星慧、王素、周知杰轮流来探班霍昼。李离当天客串了一个角色，张星慧答应演唱主题曲，周知杰点头到时候主持这部剧的发布会，王素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十分期待这部剧的播出。
当剧组里的人意识到霍昼一个过气的人在帝后林立的公司竟然没被排斥，还备受提携时，纷纷转变了态度。
“晚晚，不用觉得欠我们的，这事再忙也要帮。”王素临走时，看见赵晚眼里有歉意，拍了拍她的肩膀，“他不懂，我们四个人懂。”
只是轻轻一拍，赵晚的身子却一软，扶着旁边的柱子才站稳。
“怎么了？”王素有些担心。
“没事，只是这几日他发着高烧也要坚持拍戏，我照顾起来有些劳累。”
“好机会！那他有感动吗？”
赵晚苍白地一笑，转头看向正在拍戏的霍昼。应该没有吧，他多半只当成是经纪人对艺人应有的照顾，看不到她宁可自己替他生病的心思。
他全部心神都在琢磨剧中的角色，因为太久没演戏了，所以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看得比生命还珍惜，什么危险动作都自己亲自上。
演技不是用在这种地方
《雄茧》播出后，霍昼如同拭去表面尘埃的明珠，随着收视率大爆而大放光彩。
证明一个演员的果然是作品，后续的邀约纷至沓来。
不过霍昼仰慕的大导演对他还是不屑一顾，据说这位导演是看不起他的为人。正如上次官网被黑，霍昼的黑历史随便一查就查得到。
这事就像一个瓶颈，霍昼复出即便有了很大的进展，却卡在这里不上不下。
赵晚反复尝试了许多方法助推都不见成效，这日从张星慧家匆匆出来，就披着夜色去见了霍昼。
她的话题单刀直入：“有件事，星慧姐肚子里有了孩子，男方是谁无关紧要，反正他们已经分手了。她自己就是私生子，所以不想孩子没有父亲被人嘲笑。”
霍昼站起来，面露不满：“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守秘的吗？我只是你的签约艺人，不是你的心灵导师。”他还以为赵晚深夜约见是有急事，没想到却是长舌，失望得很。
他正欲走，衣角却被拉住。
赵晚抬起头，面无表情：“所以她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形婚。”
“所以？”
“我推荐了你。和星慧姐形婚三年，让孩子有个名义上的父亲。星慧姐也说了，她知道此事委屈了男方，日后愿意配合男方在公众面前秀恩爱，营造完美丈夫的形象。”
“我的演技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霍昼一脸嫌弃，又一次迈步，然而衣角还在她手心里攥紧了，纹丝不动。
“你应该知道你的黑历史都是前女友秦白爆料的吧？她是童星出身，全国人民看着她长大，演过不少单纯惹人怜爱的角色，大众都选择同情她，不相信你。但如果有一个同样有国民影响力的天后级女歌手护航保证你的人品，昔日泼到你身上的污水就会自然消失。”
夜晚仿佛很冷，赵晚缩成一团，显得很娇小。
但这么娇小的人，野心却勃勃。
“那三年后呢？”
“三年后，星慧姐会退出歌坛，带孩子出国定居，同时宣布因为自己不能随时陪伴在你身边，无法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与你和平分手，分手的过错全部由她揽下。”赵晚总算放手了，烟熏的眼妆看不出眼底的真正情绪，“我觉得不错，既可以帮你洗白，也能够共享星慧姐的人气和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