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guozhi.org/file/lizhi/202203/755295db904cce5d39979f4d22fde2b2.jpg\")
文/蒙莎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
“大叔你骗人。你说要讲好听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我奶奶讲了几百次了，根本不好听！”
“别吵！要听就听不听就滚。还有你，为什么踩着我的手？
“啊，对不起，我还以为这是根枯树枝……大叔你继续。”
“咳咳！有一天，小和尚到后山去捡柴火。这个小和尚呢，有个法号，叫做‘悟空’——”
“大叔你又骗人！‘悟空’明明是一只猴子的名字！”
“闭嘴！难不成你叫阿狗，就不许别人也叫阿狗了？孙悟空是猴子，悟空是小和尚，这都听不懂？”
“哦……”
“有一天，悟空到后山上去捡柴火。结果呢，他在山上捡到了一只小猴子——”
“哇！是孙悟空吗？！”
“收声！再吵我就不讲了！”
“哦。”
“我讲到哪里了？啊，从前，有座山……”
1
山里刚刚下过第一场雪。
雪化在土里，化在草木的枝叶上；雪水把整个世界浸得湿漉漉的，山林间浓艳的秋景跟着褪色不少。悟空的布鞋踩在黄红交错的落叶上，也被落叶上的水浸透了，凉凉的。
师父说草木也有生命，所以他们平时只捡那些已经死去的枯枝当柴火。大些的捆成一捆，细小的直接丢进竹篓。悟空每天都这样在林子里弯腰捡着，竹篓里除了柴火，也时常会出现草药、板栗和山药。悟空用布袋收好它们，回去当成宝贝似的交给师父。然后他圆溜溜的光头就会被师父敲一记，因为他的做事不专心。可惜悟空总是不长记性。师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他只是希望能让师父能喝上一碗药汤，能多吃点东西。
这天他拖着一捆柴禾下山时，竹篓里多了一只小猴子。
是只刚刚出世的小猴崽：全身通红，半透明的皮肤上长着稀疏金色细毛；它的脑袋只有拳头大，悟空用一只手就能把它托起来。悟空是在一块巨石的裂隙下发现它的。它在巨石下一小片干燥的土地上蜷缩成一团，两眼紧闭着。如果不是因为它还在发抖，悟空简直要以为它已经死了。
悟空脱下小夹袄把它包了起来。回到庙里，匆匆地放下柴火，捧起小猴崽直奔佛堂。
木鱼声戛然而止。寂明法师睁开眼，花白的眉毛轻轻抖了一下。
“师父！”悟空慌慌张张地在后面叫他。
佛堂里烧着一盆火。悟空把重新包裹好的小猴崽放在旁边让它取暖。寂明法师往火盆里添柴，问他：“可有见到母猴？”
悟空说：“没有。我见它冷得不行，就想着早些带它回来，因此也没有留意周围。”
山中百兽都在春夏之际繁衍生息，这只小猴崽在暮秋时节出世，未免有些奇怪。寂明决定亲自上山看看。老和尚佝偻的身影刚消失在山口，小猴崽忽然叫了起来。悟空想它是饿了，突然想起他们早上还剩下一点粥，于是把粥捣成米浆，放在火上温了温喂它喝。
小猴崽喝完了粥，似乎还喝不饱，一口衔住悟空的手指吮吸。它砸吧着嘴呼呼地睡过去，然后在睡梦间往悟空的夹袄上撒了泡尿。
天黑时分，寂明终于柱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回来，失望地摇头。
“寻不到母猴的踪迹。大约是觉得这时生下的孩子都活不过冬天，索性丢了吧。”
悟空那时正在用冰冷的井水洗自己的夹袄。
“师父，小猴子能活下去吗？”
“你只管照料它，一切随缘。”
悟空瞅瞅自己冻得发红的手以及依然带着猴尿骚味的夹袄，撇撇嘴，点头。
2
悟空今年正好十岁。
山下的孩子长到十岁，要么在上学堂，要么已经开始当学徒赚家用。悟空下山化缘，女人们往他的布兜里倒一碗小米，都喜欢附赠一声叹息：“多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做和尚呢？”
偶尔也会有人劝他还俗。有的想收他做徒弟，有的想要他做养子。他一概不应，只朝他们双手合十，低声读一句佛偈，腼腆的样子很招人疼。
当然也只是在人前是这样。师父总是说，慎言，慎言。他怕自己说错了话，又要被师父责骂。
悟空其实是个话唠。
他有很的话想说，有很多的事都想不明白。他把在人前不能说的话憋在心里，然后留到人后去说。
对木鱼和蒲团说，对地里的白菜萝卜说，对树洞说。
对小猴子说。
悟空给小猴子取了个名字叫“石头”，好纪念捡到小猴子的地点。石头长得飞快，活蹦乱跳，猴子的本性彻底显露。悟空要出门，它嗖地蹿到了悟空的肩膀上，两只小爪子抱住他圆溜溜的脑袋。悟空上山捡柴下山化缘都带着石头，没人的时候就和它说话。
“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当和尚呢？我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是和尚呢？我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为什么是和尚呢？石头你说是不是？”
“其实咱俩都差不多啊哈哈哈，你被你娘丢在山里，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师父把我捡回庙里，所以他是我师父。后来我又捡了你，所以你应该是我的徒弟。徒儿乖，叫师傅——哎呀说过了多少次不要抓我的耳朵！”
“你想吃这个栗子？想吃你就告诉我嘛，你说你想吃难道我会不给你吗？来，说你想吃，我就给你。他们都说猴子学不会人话，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会——来来来跟着我说，想，吃，栗，子——啊！石头你怎么可以咬我的手！”
大了大雪封山的时候，石头每天都钻到悟空的被窝里睡。
“其实我不是不想让你和我睡，其实我也很怕冷，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每天都在我床上撒尿呢？或者你要撒尿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茅房撒也行啊，你不要一声不吭地钻到我床上又一声不吭地撒尿行不行？你看你看你你你又尿了——我要用狗链把你拴起来！”
石头飞快地蹿上房梁，悟空拎起一条木棍追在后面打。
一阵鸡飞狗跳的折腾之后，悟空翻着白眼气喘吁吁地趴在柱子下，石头蹲在他头顶摇尾巴。
“今天，先放过你，以后，再这样，我就，就把你关在柴房里！”
悟空的暴力家教似乎起了作用。这么打了几次之后，石头终于学会把尿撒在火灰堆里。
不知不觉间，庙门外光秃秃的柳枝上冒出了粒粒新芽。
石头已经比刚生下来时长大数倍，趴在石头背后，沉甸甸的。悟空有些疑惑。和山上的猴子比起来，石头生长的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他问寂明为什么，寂明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石头不但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聪明。天气再暖和些，师徒俩穿着草鞋锄开刚刚解冻的泥土，在地里撒下油菜种子。石头看到了，跳下地去，用半块砖头把土坷垃拍碎，把细细的土拨在种子上。悟空惊奇得很，“师父，你看石头会干活！”
寂明不以为然：“万物有灵，这只猴儿和人在一起住长了，自然通人性。”
悟空永远相信寂明的话。石头会帮他捡柴火，挖草药，会在菜地里拔草——虽然也会把刚长出来的小苗踩得一塌糊涂。
师徒俩打坐念经的时候，石头就静静地蹲在旁边。占去三分之一张脸的大眼睛半闭着，似乎也在冥思苦想经文的含义。
石头被接纳成为小庙的一员。然而某一天，石头突然不见了。
它应该是在半夜离开的。悟空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一晚睡下的时候它还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被窝里就只剩下了一撮棕色的猴毛。
“大约是去找母亲罢。”寂明说。
悟空很不甘心，每天去不同的山头捡柴火，然后大声吆喝石头的名字。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3
寂明决定带悟空出门远游修行。
“从前不去，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不堪远行，而为师又常生病。如今休养了一冬，为师已经大好。今年不去，只怕以后就没有力气了。”
从前悟空不喜欢深山里，他喜欢热闹些的地方。但是到了出门的时候，他看着庙后似乎就要倾倒压下的大山，恋恋不舍。
“走。”寂明用竹杖在石板上点了点，催他快走。他叫寂明等一等，奔回自己住的小僧房内，用一根细绳把一包烧饼绑起，悬在石头跳起就能够得着的高度。
如果石头回来了，它不至于没有东西吃。悟空这样想着，完全忘了猴子在山里根本不用担心饿肚子。
寂明和悟空出了山，径直向南走。寂明居然走得不慢，而且专捡荒草丛生的小路，简直像是在逃命似的。他说这是为了锻炼悟空的意志。路遇人家便托钵去化斋；有时候走上一整天都见不到半个人影，师徒两人便只能就着冷水啃石头一般冷硬的窝窝头，枕着包袱席地而眠。每晚睡下之前，寂明都会先把一些驱蚊虫的草药烧成灰撒在地上，那样便不会有蚊蝇骚扰他们。偶尔有蛇和蜈蚣从草丛里爬出来，也会从草灰附近绕过去。
悟空从前就每天在山里走动，倒也不觉有多辛苦。他只是觉得闷。师父不说话，石头又不在身边，他憋了许多话，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憋大了。
走了一个多月，他们终于走到了一条大河边。
悟空这辈子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河。他呆站在河边，看着河里滔天的浊浪，两脚发软。
滚滚的波涛中，似乎随时都会有只巨手伸出来把他拖到水里去。
他战战兢兢地问：“师父，我们要过河去吗？”
寂明摇头。
“不，我们要去海里。”
师徒俩租了一条小小的船。船上有帆，寂明掌舵。船颠簸得厉害。悟空盘坐在船底，两手死死攀住船舷，偶尔伸头出去吐一吐。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看到有无数大鱼在船底跟着他们游，黑色的背脊在水里时隐时现。它们越游越近，悟空真怕它们会突然地跳起来，把这一叶小舟掀翻。
“师父——”悟空的声音有些发抖，“浪太大，不如先靠岸等风停了再走？”
寂明望向远处，撑着拐杖稳稳站立，瘦削的身躯恍如寒冬里的一杆枯竹。
“快些，再快些。”他喃喃地说，忽然把拐杖高高举起，指向满天阴云。
悟空不知道师父要做什么，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心。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江上的风突然间变大了。破了几个洞的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小船被抛上浪尖又坠入波底，船上的东西一样样地全都被甩到了水里去。小船彻底失去了控制，随时都会颠覆。悟空彻底被震呆了。他从来都不知道，瘦弱得仿佛能一阵风吹倒的师父竟然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只有寂明镇定如常。他的拐杖指向上游，“悟空，你看。”
悟空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座漂在水上的大山。
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一条船。
巨大的船向着他们直冲过来。船头有个影子在动，发出声声凄厉的嚎叫。
是石头的叫声。
4
大船已经到了眼前。
石头比失踪时又长大了一圈。它被一条手臂粗的铁链拴着，两只前爪抱在头上用力挣扎，痛苦地嘶嚎。铁链被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牵在手里。道士把一只脚搭在船栏上，死死盯着悟空，面目狰狞。
“石头！”
悟空大叫。石头瞬间越过了船栏朝小舟扑下。道士伸手用力一甩，硬生生把它在半空中扯了回去，狠狠摔在甲板上。
“就是那个小孩！”
“捉活的！”
“当心别让他掉到水里！”
听到船上有人这样叫，悟空终于彻底明白寂明为什么要逃命似的赶路——原来全都是因为他，因为有人要抓他。
大船上放下舢板，有许多人攀着绳梯爬下来。几只鸟身兽足的怪鸟从甲板上飞起，在低空中盘旋着，时刻紧盯着悟空。有只怪鸟甚至从他头顶掠过去，在他的脑门上啄了一口。悟空疼得大叫，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扯住寂明的袍角：“师父！师父！救救石头！师父！”
寂明沉声说：“坐稳！”
悟空又忙抓住船舷。寂明把拐杖在半空划了个大大的圆圈，风横着吹来，小舟打着转又滑出去几丈远。悟空被甩得仰天倒在船底。
寂明挥杖，瞬间有道道白虹从江中升起。高高的水柱直冲云霄，把那些怪鸟全都卷到了江里去。两条船被水流又推开数丈，大船上放下的舢板也被冲散开去。眼看着大船上又有许多怪鸟飞了起来，寂明把拐杖一头直指大船。忽然有股狂风嘶吼着吹去。怪鸟们被狂吹得跌落在甲板上，大船的船帆满满涨起，急速向下游滑去。
悟空爬起来的时候，大船已经被风往下游吹去很远。而他们的小船却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推着逆流而上。悟空往外一看，才发现推着他们的船的，居然是原先在船底游动的大鱼！
寂明依然高高举着拐杖。狂风呼啸，他的僧袍和须发在风中翻飞。
风和水推动着大船前行，它绝无再掉头追回来的可能。
“师父！石头！”悟空带着哭腔哀求，“石头，救救石头！”
大船在天际消失之后，江面上很快便平静下来。寂明颓然坐倒，拐杖“嘡啷”一声跌在船底。
“那些人要抓你，石头给他们带路找到你，你不怪它？”
悟空想起石头痛苦地嚎叫的模样，忍着眼泪摇头：“它是被逼的！”
“十年前，是它杀了你的父母，你不怪它？”
悟空呆住。
“悟空。”寂明筋疲力尽，声音嘶哑。他缓缓在船头躺倒，悟空连忙过去扶住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寂明的样子突然变了。脸上的皱纹慢慢展开，黄褐色长满老人斑的皮肤渐渐变得丰润白皙，就连佝偻的身躯也伸直了。
寂明返老还童，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全身白衣，额上长两个小角，胸前挂着的项圈上镶嵌着几颗闪闪发亮的明珠。
“师父……”悟空又是震惊，又是害怕，生怕寂明是得了什么怪病。寂明勉力睁眼，于是悟空看到了那对天空般湛蓝的双瞳。他紧紧地抓住了悟空的手。
“悟空，你不必再叫我师父。你不要怕，这些鱼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带着我的拐杖——好好保护自——”
害怕寂明会死去，悟空急得大哭，手忙脚乱地揉他心口：“师父！”
泪眼朦胧中，他的手摸到片片硬麟。
擦干眼泪，他发现寂明不见了。自己抱着的其实是一条龙。
一条白龙。
白龙的尾巴在船底拍了拍，身体从他怀里缓缓滑了出去，沉入水中。
5
江风依然很大。黑色的大鱼推着小船逆风直上。悟空很冷。
他趴在船边不停地喊“师父”，然而白龙没有再浮上来。
悟空回头去找寂明的拐杖。现在它变成了一根金光闪闪的长棍，沉甸甸的，悟空提不动它。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重——”
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它在瞬间小了一半。悟空勉强可以把它提起，“好沉——”
拐杖又缩小一半。
悟空很惊奇：“真好玩。”拐杖从他手中跳出，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不轻不重，正好够敲出一个鼓包。
悟空委屈得两眼泪汪汪：“你敢打我？！只有师父可以打我！”
拐杖飞在半空雨点般敲落。悟空伸手抱头左闪右避，依然被敲得满头包。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错了别打了呜呜呜——”
拐杖停住，悟空却放声大哭。离开寺庙，离开师父，颠沛流离，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捕。所有的变故，他不明白。
拐杖再敲，这次是很轻的一下。悟空抱住拐杖，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上面。哭累了，揉揉红肿的眼睛，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似乎还在江上，又似乎是小船已经开进了一片大湖里，四面全都是无边无际的水。阳光将阴云撕开一道裂缝，撒下万点波光。一个不留神，拐杖又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径直落进水里。悟空连忙伸手去捞，却见它像条水蛇似的在水里翻腾了片刻，又飞了出来，在船头摊直了晒太阳。
悟空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根拐杖是他在世界上最后能依靠的东西。
“原来你还会变软啊，好厉害！”
拐杖得意洋洋地飞起，在半空中弯成四个字的形状。
“定”、“海”、“神”、“针”。
“你的名字？”
它没有再变化，躺回船头继续晒太阳。悟空于是默认了，“真神气。怪不得师父刚才那么厉害——”
想起寂明，悟空又黯然低头。
他既然是一条龙，回到水中，应该安然无恙吧？
虽然在寺庙里每日读的都是佛经，但寂明教他认字的时候也教过“潜龙在渊”。
然后他立刻又想起了石头。想起寂明说过石头杀了他的父母。这怎么可能呢？他一出事父母就没了，而石头才几个月大。它一定是被那群恶人抓住了，恶人们强迫它追踪他而来。但是他们又为什么要抓他？
他只不过是深山小庙中的一个小和尚，除了一身僧衣一双布鞋便一无所有。他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大肆追捕的东西？
“石头——”
想起石头在船头抱头哀嚎的样子，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我要去救石头。”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迅速膨胀，膨胀到令他忘记了自己根本什么都不会。
定海神针鄙夷地翻了个身。悟空将它握起，“我要去救石头！”
“咚！”
脑袋又被敲了一记。悟空能感觉到这是定海神针在警告自己别痴心妄想。
悟空抡起定海神针，往水中狠狠一拍。他期待着前方的水面被他击出长长的裂缝，然而在定海神针落下的一头，只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水面立刻恢复了平静。
“不是吧——你有点儿出息吧，你刚才多威风啊——”
“咚！”
悟空抱头滚倒，定海神针落在一边。
他不敢再去抓它。
风把小船吹到湖岸。悟空举目四望，只看到一片青翠的芦苇。
肚子开始“咕咕”叫。身边却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他抓起定海神针跳到没膝的水中，踩着湖底的软泥一步三滑踉踉跄跄地走出去。
湖边，从未有人涉足的山林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6
半年后。
一个蓬头垢面手持木棍的小乞丐出现在山下的小镇上。这几年天下多战乱，这样到处流浪的小乞丐不计其数，因此他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然而还是有两个混混抓住了他，把他拖到一块告示牌前面。
牌子正中间贴着一张崭新的告示，上面画着一老一小两个和尚。
旁边写着：“寻此二人，有线报者，重重有赏。”
赏金是一千两，足够小户人家好吃好喝一辈子。告示的落款写着“恒通客栈”。
那告示下还有厚厚的一叠纸，显然是旧的告示被雨水打湿之后，立刻又有人来贴了新的。
两个小混混把小乞丐凌空抓起按在板上，揪着额前的头发把他的脸亮出来。
小乞丐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满是泥水，整个脑袋只有两只眼睛还是干净的。混混们抹一把看一眼，最后齐齐摇头。
因为希望又一次落空，他们把小乞丐摔在地上泄愤。
“早说了人家要找的是和尚，你偏什么腌臜玩意儿都要拉来瞧瞧。”其中一个说。
“这告示已经贴了整整三年，没准和尚已经还俗了呢？”另外一个说。
他们拍拍手走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小乞丐撑着木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挠挠因为养了很多虱子而时时发痒的头，看着画像，呆呆发愣。
然后他郑重地伸手，把画像揭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卷在怀里。
“师父。”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
小乞丐当然就是悟空。
镇上就有一家“恒通客栈”，客栈门口也贴着同样的告示。悟空站在门前，故意盯着那画像看了一阵，才大声喊道：“喂！伙计出来！我见过画上的人！”
里头泼出来一盆水，悟空全身都被浇透。
钱庄里有个粗哑的声音痛骂：“滚！骗钱骗到大爷头上，不想活了？”
看来这半年当中也曾有不少人想靠坑蒙拐骗混到赏金，而且还真的让金主上过当。
悟空吸吸和脏水一起淌下的鼻水，“我真的知道！我要是骗你们，就让你们割掉舌头好了！”
“说说谁不会啊？！你当大爷是傻子呢？”大汉山一般雄壮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一把紫檀木珠算盘高高举在手里。悟空吓得本能地退后一步。
“我有证据！”悟空委屈地说，“我知道那两个和尚以前住在栖云山，半年前因为有人要追小和尚跑掉了。他们在江上差点被抓，还打了一场。亏了老和尚能呼风唤水，他们才化险为夷。这都是小和尚跟我说的。”
大汉脸色一变，“进来说。来人，上茶！”
7
悟空在客栈里住了三天。
三天之后，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开进小镇。
为首的是个衣衫华丽却精神不济的中年人，旁边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道士。他们的头顶上，一群黑色的妖鸟在来回盘旋，监视着地面上的动静。
道士带着一只笼子，笼子里囚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猴子。
猴子抱着头蜷缩在笼子一角，安静得像死了似的。偏偏在接近小镇的时候，它突然像被火烧了屁股那样尖叫着上蹿下跳。
中年人和道士先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道士拱手说：“恭喜金爷，贺喜金爷，那长生不老药必在附近！”
镇上的人都被这群人的架势吓得纷纷退避三尺，孩子们躲在角落里，对着笼子指指点点。
“瞧那猴子，头上戴着个金圈！”
金圈很细，很紧，在猴子头上生生勒进去一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