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妻

2018-12-26 22:25:14

古风

1

獭祭鱼后,便是候雁北,再五日,草木萌动,雨媚风娇中,草长莺飞。

东风解冻,细雨苍翠如滴,清溪流水潺潺。

暖意初至,大地回春,藤萝榭中重岚心里却寒透了,冷透了,像未化的残雪。

从宫里陪嫁来的自小服侍的贴身婢女小桃,气冲冲地说:“那叶氏太过猖狂,瞧瞧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

重岚微微低眉,淡淡道:“不管是何身份,她敢如此,便是料定了凌少瑀不会对她怎样。”

小桃气得直跺脚,紧紧皱着眉头,最后小声说:“公主,我们回宫吧。”

“不急。”重岚垂眸,掩去眼中一丝冷意,“我等着凌少瑀亲自来给我个说法。”

一个时辰前,藤萝榭来了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下嫁以前,重岚从来不知道,凌少瑀自小便喜欢着一个平民女子,他上阵杀敌挣取功名,就是为了能说服家中长辈,娶身份低微的她为妻。可靖帝下旨赐婚,他再也不能给她名分。

那个平民女子,名唤叶婉。前一个时辰,她踏入了藤萝榭,丝毫不掩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神情得意,炫耀的话语中隐隐藏着嘲讽。

重岚这才知道,为何前几日,本不喜她的老夫人把她叫去和颜悦色谈了好一会儿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她以凌家子嗣为重。下人在伺候时目光闪躲,被她问及时含糊其辞。如今叶婉挺着已三个月身孕的身子,一切都有了答案。

叶婉前来挑衅,重岚本不屑与之较劲,心里却止不住一抽一抽地疼。

再加上叶婉愈发出言不逊,重岚也恼了,加重语气训斥了几句,那叶氏接不上话,脸上挂不住,哭哭啼啼地便跑了出去。

小桃愤愤地嘀咕,自家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何必受这样的气。

元丰四年,庄皇后诞下公主,靖帝龙颜大悦,破例大酺三日,是皇子降生都比不上的礼制。靖帝膝下七位皇子,可公主就只有重岚一个,宝贝得不得了。

更何况庄后与靖帝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庄后生下重岚没两个月,便因病在一个半夜,香消玉殒。

靖帝悲痛万分,将爱意与思念通通倾注到他与庄后唯一的孩子身上,宠溺得没边。即便是后来,他立了新后,仍不放心把尚在襁褓中的重岚交给后宫中任何一位妃子来抚养,索性养在了自己的寝宫里,随时都能看顾着。重岚在他身边长到了九岁,才另封了宫殿。

听她的乳母说,她年幼不记事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娘亲早逝的缘故,每逢半夜便哭闹不止,哄都哄不住。靖帝听到她的啼哭,觉也不睡了,慌忙跑过来抱着她,别扭地学着唱嬷嬷哄孩子的安眠曲,经常一晃就到了天亮。

等重岚酣睡了,他又急匆匆地上朝,挂着两个黑黑的眼圈。

都道帝王无情,重岚却不这么觉得。不管他对他人如何,至少对她,靖帝是付出了全部的,深沉如山的父爱。

想到出嫁那天,华辇外靖帝脸上掩盖不住的忧愁,重岚实在不愿让渐渐年迈的父亲再为自己担忧。

2

“公主殿下,少将军来了!”下人的禀报打断了重岚的思绪。

她坐直了身子,昂起头。

墨蓝色衫子的是凌将军,她年轻有为的夫君,两道入鬓的剑眉紧紧皱着,上面像是沾了边塞的寒霜。

他走进屋内,重岚这才看见,他牵着哭哭啼啼的叶婉,不由面色一冷。

四目相对,默了默,凌少瑀开口道:“婉儿有孕在身,你还要与她过不去?”

重岚蹙眉,叶婉拉着凌少瑀的手,哭诉说:“妾身知道自己不如公主身份高贵,公主对妾身如何都是不打紧的,可妾身肚子里的孩儿,是少瑀长子,公主你怎能不顾及他呢……”

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凌少瑀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她。重岚沉着脸色不语,小桃忍不住呛了一句:“还未见分晓呢,你怎知怀的是男是女?”

叶婉目光一闪,哭得更委屈,说:“少瑀你看,一个侍女都能如此诋毁我,你在这里尚且如此,你不知晓,你不在的时候,她们又是如何对我冷嘲热讽……”

凌少瑀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慰了几句,冷冷的目光移向小桃:“来人啊,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刁奴拖出去,赏一顿板子!”

重岚嫁进了他的府中,一切便都属于他的了,陪嫁而来的人,自然也全都是他府里的,岂有他不能惩罚的理由?只是赏顿板子,皮肉之苦而已,未要这贱婢的性命,已经是看在重岚的面子上,他做出的让步了。

“放肆!”

重岚倏然色变,袖子一扫,身侧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全被扫落在地,瓷瓶摔碎,地上一片狼藉。

她厉声喝道:“跪下!”

她自小就是高高在上的人,在众人的唯唯诺诺中长大,习惯了发号施令,有着上位者的尊严。在凌家收敛了性子,不过也是因为她心系着一个人,唯我独尊的性子却是没改的。如今她这一怒喝,气势逼人,不容异议,说不出的威严,让人不由地心里发怵。

叶婉被物件砸了一身,砚台里的墨都沾到了身上,被重岚饱含威慑力的眼神惊到,心里一慌,不由自主就软了身子,跪了下去。

凌少瑀本怒不可遏要斥责,却被重岚眼中的冷意震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重岚凤目一睨,眸光扫向他:“还有你,见到当朝公主,竟还不跪下请安?”

凌少瑀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瞪着重岚,似乎不相信这话是她说出来的。

“还需本宫重复么?”

凌少瑀恨恨咬牙,跪了下来,眼底闪过几分不甘的怒色,“臣,给公主殿下请安。”

“未经本宫的授意,敢动本宫的人,就是藐视本宫,你凌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臣不敢。”凌少瑀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重岚慢慢起身,看了跪着的二人一眼,却一点胜利的感觉都没有。她突然就生了厌烦,身心俱疲。

从前她相信日子久了,凌少瑀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对她好一些,可现在,她突然有了怀疑,这样虚耗着,真的会有结果吗?

或者,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呢?

3

她毕竟是他的妻,无法与他闹掰了去。

那日后叶婉不敢来招惹她了,凌府上下都知道了她竟让少将军下跪的事,府中女眷暗地里指指点点,说的话很难听,老夫人对她愈发不喜。

重岚一概当做不知道,不闻不问。

自那日起,她便生出了离府回宫的心思,只是迟迟做不了决定。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

重岚喜欢凌少瑀,喜欢两年多了,不是一时半会能果断割舍的。

说舍弃就舍弃,那是没有动真情。

她心目中的凌少瑀还定格在两年前,她途径江淮,遭遇流寇,被困山坳。一筹莫展之际,眉宇英气的少年,白马轻裘,衣履风流,一把舔血利剑,杀退围敌,威慑四方。

那时她奉父命南巡,不便抛头露面,终日坐在轿中,以面具示人。因为是暗中查访,她身边仅有靖帝亲信的禁军统领吴松,和十来名精兵护卫。

流寇由走投无路的难民组成,穷凶极恶。正当吴松准备拼死一搏,凌少瑀带兵前来,击溃了流寇。

战后,他认出吴松是御前的人。

重岚坐在轿里,透过虚掩的门帘,看到他和吴松互相行了一礼,脊背挺得笔直,仿如一棵傲骨铮铮的树。她与他从未谋面,只略知晓他是边关一位将领。

“不知轿中是哪位贵人?”

察觉到他好奇的眼神瞟过来,重岚连忙放下门帘,挡住了他灿若星子的眼眸。她摸了摸脸确定面具好好在脸上戴着,没让人见着她面具下的脸悄悄爬上一抹红,心扑通扑通跳动得欢快。

“少将军不必知晓。”吴松不动声色地挡住他的目光,“今日之事多谢了,我会如实禀报陛下。只是,少将军是如何得知我等被流寇所困?”

凌少瑀爽朗的笑声传进来,重岚想象着他在轿外的样子,弯眉笑着,“此事纯属巧合,我原本是听说,这伙流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附近村落中妇孺皆被他们所擒,一时气不过,想着为民除去一害,便带着兵过来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干净得像晨起第一缕阳光,带着少年的朝气和自信。

吴松客套般赞他心系百姓,他却似乎当了真,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身为洛邑男儿,岂能不关心妇孺弱小?上天赐予男儿胜于女子的力量,便是要他们承担更多,顶起一片天来。”

重岚被他语气中的豪气感染,不由在脑海中描绘,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周身似乎披上一层光亮,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以前在宫中的时候,她并未如同寻常公主一样描龙绣凤不理世事,她见过不少功成名就的男子,可无论是父兄,或是命官,她都没听过谁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所见的男子,都是互相碾压,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东西,为权为名为利,斗得头破血流。

重岚突然觉得,有凌少瑀这样的人,实在是洛邑之幸,是她之幸。

4

自此,重岚记住了凌少瑀这个名字。

她没有姊妹,先帝怕她没有玩伴,令信王爷的女儿筱云郡主常常入宫,一次便住个十天半月,陪她解闷。

回宫后,重岚同她说起宫外的见闻,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凌少瑀身上。

筱云对他知之甚少,只知他是北宁侯次子,打小住在京郊。直到北宁侯长子突然病逝,后继无人,他才被接回侯府,上了战场。因着北宁侯的缘故,封了个少将军。

筱云托着腮,问道:“不过靠着家族荫庇的碌碌之辈,你为何这般上心?”

重岚轻笑一声,说:“有他一鸣惊人的时候,你且看吧。”

不久南边邻国来犯,重岚便向靖帝举荐了他。

以前靖帝总把她带在身边,即使议政时都不令人带她离开,十几年耳濡目染,重岚知晓的政事多于任何一位皇子。仗着靖帝的纵容,有时她还大胆地抒发己见,靖帝乐呵呵地听着,笑说:“岚儿若为男儿身,这帝位非你莫属。”

权衡之后,靖帝派了凌少瑀去了边疆。启用这一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本来非议颇多,尤其是重岚的几位皇兄,都想捞点好处,天天请求靖帝换自己麾下的将领前去。但不负重岚所望,他大获全胜,逼敌军后退十几余里,让朝堂上不服的人哑口无言。

听信使说,凌少将军胆识过人,战术灵活多变,文韬武略,样样不逊于其已故兄长。

北宁侯战死沙场后,他继承了爵位和兵权,南征北战,没有间歇。

他回京的前一个月,筱云最后一次入宫,没几日,她就要嫁人了。

重岚问她所嫁的丞相之子她可心仪,筱云苦笑:“联姻罢了,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哪管我喜不喜欢。”

“生在名门的女子,锦衣玉食中长大,最终命运不就是为家族分忧吗。”她叹道,而后望向重岚,“但你不一样,你是陛下真心疼惜的女儿,洛邑最尊贵的公主,你可以嫁给你心悦的男子。”

心悦的男子吗?重岚脑海中忽地冒出一双耀眼如日光的眼睛,神采飞扬,光芒奕奕,竟是凌少瑀。重岚红了脸,佯怒道:“休要胡闹。”

筱云嬉笑,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我知道你心悦何人,北宁侯府凌少将军,没错吧?这两年一说起他,你就不对劲。以前他默默无闻,如今可是炙手可热,你可得抓紧,早点让陛下赐婚得了。我听说尚书家的小姐,对他是痴恋不已啊。”

筱云走后很久,话语仍萦绕在重岚耳边。思索了将近半个月,重岚终于去面见了靖帝。

凌少瑀归京后,迎来的不仅是万钟封赏,还有一道圣旨,公主重岚下嫁,择日完婚。

诚如筱云所说,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洛邑最尊贵的女子,才华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她下嫁给凌少瑀,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重岚这样说服自己,可心里始终有一丝忐忑不安。

大婚在即,礼部知道靖帝对她的重视,安排得极尽奢华。满载嫁妆的轿辇浩浩荡荡排了十条长街,路边移来挂满珠玉的珊瑚树,红绸铺满整个皇城,沿途燃着昂贵的天仙烛,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

重岚辞别父皇,被小桃搀扶着,蒙着红盖头,遮住了满脸的高兴和期盼神色。

礼成后,她透过盖头的一点点缝隙,偷偷看向她新婚的夫婿,嘴边的笑意慢慢凝固了。

依然是意气风发,但那双眼眸里,只剩下无尽的冷意,寒如冰。

若早知叶婉的存在,重岚是断断不会求靖帝下旨的。可后悔也晚了,凌少瑀认定了她就是害他无法迎娶心上人的罪魁祸首。

5

靖帝四十大寿,在宫中摆宴,邀了些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

重岚早早出发,回到宫中。

宫中陈设如旧,靖帝却面色憔悴,不惑之年而已,额上却爬上了皱纹。

君莫悔
君莫悔  作家 懒癌晚期,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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