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父亲的担忧盖过了一切，重岚没有像小女孩一样去哭诉平日里受的委屈，在靖帝问及时挂着温婉的笑，道一切无恙。
她说话时瞥到席间的凌少瑀，他估计是以为她要告状，暗暗紧张的神色在她回了靖帝话后，逐渐放松下来。
家宴本不允议政，可重岚的三位兄长，竟在筵席上争执起来，唇枪舌剑，不止不休，又把话题扯到近日新立的翰林学士一事上去，互不相让，愈演愈烈，气得靖帝拂袖而去，留下在座的臣子亲王们面面相觑。
重岚看着，深深皱起眉。
靖帝未立太子，膝下七位皇子，四个已有了封地，日后注定是闲散王爷，年纪大些的三个仍留在京城，都眼红着那至高无上的帝位，明里暗里斗得天昏地暗，用尽一切手段。
靖帝走后，重岚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尽起地主之谊，安排宫人领着来宾参观行宫华苑。
交代完事情，重岚独自走向靖帝的宫殿，半路听到有人在唤她，于是停了步伐。
“公主殿下。”身后的男子长袖墨袍，玉带金冠，眉目温雅，姿容入画，嘴角笑意温柔如春光，令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谢大人。”重岚微微颔首。
谢家是名门望族，眼前人就是谢家新一代家主谢自衡，皇城的两万御林军便由他统领。重岚与他共事过，彼此还算熟悉，知道此人心思缜密，手腕过人。
“许久未见，公主可安好？”他的声音一如他的容貌，温柔和煦，不经意就叫人沉了进去。
“尚可。”重岚客气地应道，转而询问，“令尊身体无恙否？之前听人说，令尊缠绵病榻已三月有余。”
不等他回答，重岚继续说：“过几日本宫差人送些老参去，谢大人不必过虑。本宫还有事，就不陪大人了。”
“等等。”察觉到她急着要走，谢自衡连忙出声阻拦，欲言又止，最终走近两步，问道：“那凌将军……待你好吗？”
重岚一怔，看着他关切的目光投注过来，一时也说不出场面话来敷衍他，只幽幽叹了一声，眼眸微垂。
谢自衡见她这般样子，眸色一暗，刚要开口，便被一声暴喝打断。
“公主殿下！”
6
重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凌少瑀。
他疾步走来，怒气冲天，近了才看见重岚面前的谢自衡，目光又转回重岚身上，眼底滑过一丝厌恶。
他声音很大，无数视线被引过来，碍于重岚的身份，又移了开，只偷偷留意这边的动静。
被人看好戏般的目光盯着，感觉相当不好。重岚本就不佳的心情又阴沉了几分，她语气不耐烦道：“究竟何事，宫中吵嚷成何体统！”
“你还问我出了何事！”凌少瑀似气到了极致，连平常勉强的恭敬都维持不住了，不管不顾地吼：“刚刚下人来报，在婉儿的饮食中发现了断肠草，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你是公主，地位尊崇，你什么都拥有了，还有何不满？”他气急败坏，愠怒地谴责：“婉儿那么乖顺的人，纵有得罪你之处，也已改正，你何必揪住不放，一再害她？若非下人发觉，她与腹中胎儿都性命不保！”
他指责得理所当然，全然不管她是否冤屈，当着众人的面发火，不分场合。在他心里，她就是那样的形象，阴狠歹毒，睚眦必报。
重岚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嗤笑一声，但没等她说话，谢自衡已开口为她辩护：“凌将军未免太过武断？未有证据明证，怎可质问公主殿下？”
凌少瑀横了他一眼，讽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插话？她堂堂公主，有夫之妇，竟还与其他男子搭话，简直不知廉耻！”
谢自衡勃然变色，眉间凝起一团阴云。他从来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温和模样，如今却是真动了怒。
他正欲反驳，重岚突然吼道：“够了！”
她突然有点想像小时候一样嚎啕大哭，她那么爱的人，正以最恶毒的语言来攻击她。
可是，她不能。
附近的人里有朝臣，有她的表亲，有她三个兄长，都望着这边，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凌少瑀愿意沦为笑柄，她重岚还丢不起这个人。
她发狠般说：“我要她叶婉死，不过一句话，还需要动这些手脚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凌少瑀，我问你。”话语中含了孤注一掷般的期待，“我嫁到凌家快半年，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把我想得这样不堪？难道没有半分改观吗？”
她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起来，平日里默默承担的一切不公，都翻涌上来，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疼。
但凌少瑀没有听出来。
他“啧”了一声，鄙夷地说：“若不是陛下的圣旨，你以为我会娶你？若你不是公主，我会容忍你的纠缠不休？”
心里最后一点期盼落空，脑海中一下子就空了，连谢自衡搀扶住了她都不知道。
心都痛得麻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保持着平静，淡淡地说：“那你不必再忍了，今日你就启程去边疆吧，我们和离，我不想再见到你。”
7
那天重岚留在了宫中，回凌府的唯有一纸和离书。
凌少瑀是铁了心与她决裂，签了字就头也不回地去了边疆。
纵然重岚极力隐瞒，靖帝最后还是知道了，龙颜大怒，要治凌家的罪。重岚温言劝解，若这番作为必然要让臣子寒心，无益于社稷。靖帝只得作罢，无奈地叹息。
听说了她和凌少瑀的事，不少人登门拜访，有的为了巴结她，有的为了看她笑话。重岚一概不见，只允真心担忧她的筱云日日来往宫中。
“他到边疆了吗？”
“信使来报，已经到了。”筱云回答道。
重岚点点头，望向窗外，院中一棵白桦，在渐冷的风中，傲然挺立。
“入秋了。”重岚凝视着一片枯叶落下，“快变天了。”
这场宫变，迅速而突然。
齐王忽然发难，私藏的兵卒武器包围了皇宫，逼迫靖帝传位于他，退位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