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时叙·叁叙

2018-12-26 22:12:28

古风

1.

雪绕数城郭,皑皑复漠漠,敛黛娉婷似娇娥,原是落雪掩牙阁。

荷姝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在一排排台架间慢慢的走着。

一到北国玄就带着荷姝径直去了北国国都虞城。虞城有一座楼,名为机巧,楼主姓蒋名信,是玄偶识的朋友,极擅鲁班之术,机巧楼的东西均出自他手,楼里有各色兵器暗器和一些小机关,皆是做工精良,质地上佳。

荷姝拿起一支景泰蓝手镯仔细端详,只见她轻轻弹了一下,那镯子的内侧就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孔,迎光看去,只见里面放满了细针。

“蒋楼主的手真是巧,如此细致的活计他也能拿捏的分毫不差。”荷姝笑看着玄,“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肯踏入北国。”

玄抬头看了一眼荷姝没有说话。自阎君判谕之后玄也以为自己不会踏入北国半步,因为他怕所见非昔,只是他未料到自己的执念竟是如此之深,即便是伯灵不在的这须臾数年间他也近乎走遍了北国的大街小巷。

摩挲着手中的短剑玄复又低下头细细地审看着,那短剑的剑身除却少见的锋利余下并无特别,只是上面铸着一个十分繁复的“映”字,还用碧色的染料将其晕染,猛一眼看去仿佛是一朵绽放的豆绿牡丹,其形态与伯灵送给玄的那枚扇坠一般无二。

见玄看得那样入迷荷姝不由地也有些好奇,放下手镯刚想走过去一看究竟却被门口一道冷冷的声音拦下了欲迈开的步子。

“这位仁兄可否将短剑还于在下?”

一身着碧衣的男子站在柜台不远处,面色有些不虞,玄微微一愣后便将短剑了递过去。

“唐突了,见谅。”

碧衣男子接过短剑不置一词地便转身离开了,荷姝看了一眼那男子离开的背影又随手拿起一旁的千机锁摆弄着,眼尾不经意的瞥过玄的手,她又猛地抬头,眸中带着探究望向门外那渐渐融入人群的碧色背影。

玄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2.

这日日头已高,可大街小巷皆是寂静无比,忽而远处传来响亮而缓慢的锣声,荷姝探出身子,只见街道两侧站满了百姓,不远处有一军队缓缓而来,队里的士兵皆腰系白布,神情悲痛却仍保持着军人的刚毅整队而行。

队首是一口乌漆棺木,它的前面走着一人,正是上次在机巧楼遇见的碧衣男子,只不过今日他一袭荼白锦衣驭马缓行,面上一片冰霜。

不多时人群中断断续续传出哭泣的声音,那啜泣的声音拽着阵阵凛冽的寒风渐渐消匿于街市的上空,呜咽声声衬着那冬日的阳光格外的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荷姝转头看向站在她身旁的玄。

“将门白家次子白昭战亡,今日扶灵归京。”

玄简洁明了地回答着荷姝的问题,目光始终停在骑马走在棺木前的男子身上,那男子似是察觉到了,抬头正好迎上玄的视线,两人均微微一怔,随后玄轻轻颔首,那男子也将视线收回。

军队渐渐远去,荷姝坐回桌前倒了杯热茶暖手,对于玄这样的举动她也不讶异了,至少在她看到一贯对陌生的人和事冷漠的玄跟蒋信打听与那男子有关的事时她就隐约明了了什么。

“那个男子也是白家人?”

“嗯,他是白映,白家的第三子。”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白家是北国三大将门世家之首,如今北国外忧不断,正是保家卫国之际,白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首战是长子白昀为帅,虽然得胜,但却身负重伤落下病根,不良于行,白昭便在此战顶替白昀挂帅出征。”

“将门世家啊…”荷姝眨眨眼,“想来武艺兵法皆是不差的,这般情形下损伤竟还如此惨重,什么敌人如此厉害?”

“桑脞,他们是常年奔波于草原上的部落,部落中人均是体格壮硕行事凶残之辈,北帝命白昭率三千骑兵出战,白昭能将桑脞一万大军逼退两座城池已实属不易。”

“不愧是…将门世家,”荷姝意味不明地挑挑眉,“你倒是了解地透彻。”

“没想过你要来北国,如今兵荒马乱,总该多了解一些。”

玄看着荷姝,那眸光中有无奈有关切,只是荷姝总觉得玄的话没有说完,而且那眸光中的无奈关切好像不是对她的,眸中映衬的似乎也不是她,而是透过她这躯体看着的她的内里……

…阎君判谕,伯灵逐于冰寒北国,历九世轮回劫,初世受毒箭穿心暴尸荒野之难以偿护山不力之罪……

心猛地一颤,杯中滚烫的茶水撒在了荷姝手上,如玉的肌肤被烫起了一片嫣红。

“你怎么了?”

“无事,可能是方才手被冻狠了,如今暖回来有些用不上力。”

若玄想要这万年荷早在自己昏迷时便会取走了,哪用得着等到现在?荷姝低头避开玄的目光,看着手上的嫣红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身藏珍品不假,可这患得患失的,倒不像是她自己了。

3.

瑞雪兆丰年。

荷姝倚窗向外看去,楼下的集市并没有因为冰冷而密集的雪花褪去它的熙攘,就像两个月前白昭为国捐躯的事情也没有减退大家准备除旧岁的热情。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而人们也会永远只记得太平,很快就会忘了定太平的人。

荷姝心中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屋里坐着的两人。

“这是上月一个口音怪异的客人定制的,前几天刚取走,没想到竟会这样。”

蒋信看着白绢上的箭头面色很不好,虽说机巧楼的规矩是只接单,不寻由,但是当看到自己费力做出来的东西差点要了人的命,而且还是差点要了自己朋友的命的时候,绕是看淡世事的蒋信也气得胡子直颤颤。

是的,玄中箭了,在离心脏一指的地方,虽然已无大碍,但人依旧不能移动,白映便将他安置在白府里将养。

那天白映约玄去郊外策马,这是北国男子们最常做的一项娱乐活动,哪知这一去就差点要了人命,本该是差点要了白映的命,可玄在千钧一发之际替白映挡了下来。

“蒋老,您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吗?”

“那人捂得严实,不过结账时我看到他手腕处似乎有一个颜色极深的胎记。”

白映面色一沉,周身的气息顿时变得冰冷,半响他冷笑道:“那可真是个不得了的胎记啊!”

荷姝听不懂,可蒋信闻言思索一下后猛地看向白映,不多时那原本就阴沉的脸更加阴沉,面色也渐渐涨红起来。

“桑脞狗贼!”

听着蒋信半天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后荷姝也明白了,桑脞人一出生就会在腕间刺上一个黑色的刺青,据说图纹是一只奔跑的狼,想到这里,她古怪的地看了一眼白映,这样一来她似乎又不明白了。

“原来是桑脞人干的,”荷姝给蒋信倒了杯茶后拿起那箭头端详,“明明不远千里排除万难地到了虞城是为了刺杀,自己却不带凶器,不随便从成品店拿一个用不说,居然还来这扬名在外的机巧楼花钱定制凶器,是该说他们太狂妄呢,还是说他们太没脑子了?”

仿佛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是那么的意味不明,荷姝放下箭头笑望着白映,素白的指尖点了点白绢上的箭头。

荷姝不傻,从玄跟她说了白昭以三千骑兵逼退桑脞一万大军时她就明白了北帝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一面借着白家灭了桑脞,一面又借着桑脞除掉。

不,这北帝还算有点脑子,他应该是想借桑脞削弱白家,白家先损一长子后又失一次子,白映也不是个傻子,如此明显的事她相信白映绝对看的明白,那为什么还……

“都不是,是因为怂。”

说罢不等荷姝反应白映便起身向楼下走去。

怂?

谁怂?

桑脞人还是白家?

这些荷姝都不再关心了,因为她听到蒋信追下楼跟白映说:“…荷玄小弟托我给你用金刚石和玄铁做了护心镜,昨日刚做好你正好带回去……”

…阎君判谕,伯灵逐于冰寒北国,历九世轮回劫,初世受毒箭穿心暴尸荒野之难以偿护山不力之罪……

荷姝打了一个寒颤,她觉得今日格外的冷。

4.

白雪靡靡,周遭寂寂,北国的雪仿佛是天地间散漫的纱帘,清冷而浓密。

又是一场大雪。

白府的小花厅里荷姝、玄还有白映三人坐在一起,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六坛酒,白映取过一坛拍开泥封,酒的香气混着花的香气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小花厅。

“这是去岁二哥出征时我偷偷用他养的豆绿牡丹酿的酒,可惜他是无缘享用了,倒是让你们捡了便宜!”

说完便依次往三人面前的碗里倒满了酒,浅碧色的酒在莹白的碗中渐渐停下圈圈涟漪,连同那几片近乎透明的花瓣也缓缓落在碗底,清冽淡雅,惹人食欲。

“牛嚼牡丹有失风雅,咱们不嚼,喝!”

白映一仰脖一碗酒就见了底,玄也一饮而尽,荷姝清楚自己的酒量所以只是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好酒。”她由衷的说道。

“那是自然,咱们继续!”

说着白映又是几碗酒下肚,坐在一旁的玄看了一眼跟着清空了自己碗中的酒。

三日前北帝下旨,命白家三子白映率兵五千出征桑脞,而桑脞那里却是一万大军。

如此做为,北帝还真是不顾皇家清誉了!荷姝冷笑,扫了一眼白映和玄她端着碗走出了小花厅。

事已至此,总要…给他们留些空间。

“如此司马昭之心,你还要唯君命是从吗?”玄清冷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忽视的怒意。

“桑脞刁贼先害我大哥不良于行,又夺我二哥性命,我自是要为他们报仇的……”

白映声音涩然,拿过一旁的酒坛竟连碗也不用,举起酒坛便仰头痛饮。

“我跟你走。”

坐在一旁半响没有出声的玄突然淡淡说道,寂静的厅里玄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

收回刚要迈进小花厅的脚,荷姝转过身背靠着檐下的红漆柱子,悉索的凉意透过锦袄渗进肌肤,荷姝浑然不觉,只是定定地看着碗里那几瓣因晃动而稍稍浮起又慢慢沉下去的花瓣,仿佛那就是她的心,不同的是花瓣沉下去有碗底接着,而她的心却是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惶惶不安的无处着落。

5.

难得的一个月朗星稀的晴夜,荷姝早早的熄了室内的烛火坐在窗台上赏月,手边是一小坛秋露白。

一个身影闪进屋内,在看到窗台上的人时便一下子顿住了,荷姝阖了阖眸轻轻地笑了起来,瞧瞧自己的患得患失,瞧瞧自己的惶惶不安,瞧瞧,无论怎么样,该来的还是都要来,该面对的始终都得去面对,不是吗?

“你可没告诉我你要漏夜前来,我也没准备你的酒。”

自己的心到现在都不肯放弃,还是要苦苦挣扎吗?荷姝止住了笑却止不住心底的酸涩,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在期盼什么,或者说,在祈祷什么。

“今夜找你不是饮酒,是来讨债。”

玄从暗影里走出来,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将他淡漠的神情衬得更加冰冷。

“讨债?”荷姝转头看向玄,“我何曾欠过你债?”

“当年你执意将伯灵的魂魄放出万年荷让他经受九世轮回劫,你可知这劫数是什么?所受劫数之时是多么痛苦?明明将伯灵的魂魄一直安养在万年荷内,万年过后伯灵自是可以重塑本元,这是你欠伯灵的债,”玄一步一步走向荷姝,周身的气息越发森冷,“至于欠我的,没有伯灵的五百年,这就是你欠我的。”

“所以,其实你是来拿走我体内的万年荷的?”

“是。”

“拿给谁?白映?没看转生簿,你怎知他就是伯灵转世?”

“我能感觉到,他一定就是伯灵。”

荷姝又笑了起来,这次她是真的笑了,她一手指着玄一手捂着肚子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过了好半天她才止住笑,扶着窗框顺气。

“没有我,你果然连阎君那的大门都进不去,不过,玄,”荷姝站直身子,“我不欠你的,也不欠伯灵的。”

荷姝看到玄眸中的冰冷,她五百年前也在玄的眸中见过这冰冷,那时玄正把重创伯灵本元的怨灵打得灰飞烟灭。

一阵狂风掠过,月光皎洁,明星点缀,夜再次安寂无声。

半月后白映率白家军启程,五千人的军队有条不紊的肃然行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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