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点餐

2020-04-13 19:47:15

悬疑

1

我提了提肩上有些重的保温包,沿着黑暗幽深的小道,走进6号楼,爬上楼梯,娴熟地找到202的大门,里面似乎早听到我的脚步声,我抬起手还没敲响门,朱红色的铁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像往常一样,一只手伸了出来,白色蕾丝的袖子边几乎遮住了整只手,只隐隐露出涂了红指甲盖的指尖。

“谢谢你师傅,这是餐钱和服务费,麻烦明天这个点准时再送一份。”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想从远处传过来的,很空旷,还带着滋滋啦啦的杂音,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我接过她手里的红票,把保温包里的餐盒递过去,她接了餐,门便轻轻关上了。

已经一连七天了,每晚九点我都会给这位姑娘送一份我们店的招牌手擀面,很好奇她怎么吃不够呢,也不换个口味。

匆匆下了楼,一楼院子的杂草长到了腰际,风一吹,枯草乱甩,如群魔乱舞,衬着这寂静的暗夜,像座荒凉的坟。这是位于郊区的云泉别墅,当年开发商打着发展高新商业区的幌子,吸引了一众有钱人过来投资,一平方的价格是我一年的工钱,可是过去五六年了也没发展起来,旁边连个像样的小超市都没有,天一擦黑,方圆几公里万籁俱寂黑灯瞎火,孤零零耸着的一栋栋楼,像一个个古墓,鲜少有人来住。

所以一周前我在店里接到那儿的订餐电话,格外惊讶,和不安。不安的是我方向感极差,曾经送一单送了一个下午都没找到地方,差点被老板炒鱿鱼,而那别墅是出了名的迷宫。

果不其然,那晚送餐我绕了一个小时才找到姑娘的位置,她住在6号楼202,属于三四层叠加,当标着“6”的门牌号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喜极而泣。

“谢谢你师傅,这是餐钱和服务费,麻烦明天这个点准时再送一份。”

第一次她就这样跟我说,然后递给我一张一百元的票子,我开心极了,一份面20,服务费80?等于我一天的工钱,出手也太阔绰了吧,我兴奋地连声应下。

2

今晚最后一波客人喝到了凌晨,天都开始翻鱼肚白了才醉醺醺地离开,我和龅牙苏收了工回到宿舍已经3点了。宿舍是老板给租的,就在店附近的地下室,没有窗子,不透风格外闷,我和龅牙苏一间。

绕过地上乱七八糟的盆盆碗碗,我沉沉地倒在充斥着霉味的床上,一秒入睡。

“死英仔!快给我起来!”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龅牙苏标志性的娘炮尖叫喊醒。

“吵什么吵!才几点!”

“英仔你又梦游了!看你干得好事!”

我从被子的缝隙里眯着眼睛往外看,看到暴跳如雷的龅牙苏,和他那床洗掉了色的灰色条纹被子,此时那床被子蜷缩在一个盛满了水的大红盆中,而盆外的水泥地上,溢了一圈深深的水印。

我立马弹起,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自从和龅牙苏住进这个宿舍,我就常常会梦游,有时把鞋油挤在他的牙刷上,有时把柜子里的衣服扔进垃圾桶,最奇葩的一次,我竟然把一箱泡面的调料全拆了,在他床上堆沙子似的堆起一座小山。

我根本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我睡了一个很香的觉,连忙爬起来愧疚地陪着笑把被子捞起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旁面龅牙苏不停地抱怨,“我说英仔你是不是平时对我意见很大?所以潜意识里总想折磨我?”

见我不做声,只闷着头洗被单,他忽然感伤起来,“英仔,在这个无亲无故的大城市,咱们两个外来户得抱团,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说出来,咱们是兄弟,我会帮你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对上他深情的目光,那一刻,真有种想当场歃血结拜的冲动。

3

我好像真的病了,最近总是一阵一阵的头痛,像被锤子咣咣锤过似的,特别是每次送餐找不到地方被客户辱骂,每次收盘或上餐慢了被老板谩骂,还有每次老妈从家乡打来电话,说村里谁家的孩子提了辆四个圈的车,谁家娶媳妇了办了三天流水席,谁家小孩在外面挣了大钱给爹妈盖起了三层小楼。

我特愧疚,总觉自己活得还不如蝼蚁,活得真的很窝囊。现在又搞出这个莫名其妙的梦游症,我上网查了查这些症状的缘由,有人说可能是抑郁症,有人说是精神分裂,会越来越严重,等到第二人格完全占有身体,我就会彻底失去意识,还有人让我小心别在梦里把自己杀了或者把别人杀了。说得我汗毛耸立。

今晚九点,我照例出现在那栋别墅楼下,抬头看见她房间的灯亮着,灯光幽暗,把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应该是正站在窗户边看我,我咧开嘴抬起手朝她挥了挥。

门打开了一条缝,她伸出一只手,白色的蕾丝边,红色的指甲油。递餐盒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冰凉刺骨。

下意识地我问了句,“姑娘你没事吧?”

“谢谢你师傅,这是餐钱和服务费,麻烦明天这个点准时再送一份。”还是那句,硬生生的机械性的话。

“明天,我们老板家中有事,歇业一天,可能不能给你送了,但是后天可以,所以明天别空着肚子等我了。”我有些抱歉地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挂着餐盒的手僵直在空中,像是静止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还是在思考明天的晚餐怎么解决,她就那样丝毫不动弹。

“你,你怎么?”进退两难,透过门缝很难看清里面的状况,因为里面一团黑,混沌而凝滞的黑。

我试探着想要推开门,她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在沉寂的走廊里,像撞响了一口钟,吓得我一颤。

“谢谢你师傅,这是餐钱和服务费,麻烦明天这个点准时再送一份。”她又重复了一遍,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调。

什,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门砰地关上了。我把之前准备好的卡片插进门旁的奶箱中,那上面有我们隔壁面馆的订餐电话。

不知怎地,我的头又开始钝痛,痛得眼冒金星,明天真得去医院看看了。我捂着头跌跌撞撞跑了下去,在楼梯口抽了几根烟,那电钻一般钻过脑子还带着耳鸣的疼痛,才慢慢消退下去,把烟头扔在地上,使劲踩才踩,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黑色痕迹。

4

第二天我瞒着龅牙苏悄悄去了医院,不想让他知道我的隐疾,我怕传到老板耳朵里,连这刚够温饱的工作都得丢了。

头发花白的医生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意味深长地瞧着我,慢条斯理地给了我结论,“中度抑郁症”。

他说,“赶紧治疗吧。”然后给我开了一堆瓶瓶罐罐的药。

快到宿舍的时候,远远地我看到乌压压一群人堵在门口,我满心好奇地凑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刚露头我就被几个警察擒住了,在龅牙苏惊恐万分的眼神中,警察用反着光的银色手铐从背后锁住我的双手,押着我上了警车。

我才知道,住在6号楼202的人死了,死了一个礼拜了。

我变成了嫌疑犯,难以置信,我觉得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天昏地暗。警察把我带到了案发现场,第一次白天来这个别墅区,6号楼下面围满了穿着深色警服的人,很是热闹。

我被押解着上了楼梯,到了202门口,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了,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气味。里面装修很豪华,也很凌乱,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躺在浮了一层灰的大理石地面上,她的眼睛瞪的滚圆如铜铃,面色青灰,大片紫红色的尸斑透过白色的真丝连衣裙映了出来,如渲染的画,蕾丝的袖子边遮着涂着红指甲油的手。她的周身被白线画了一圈,而白圈的外面,是一个歪倒的餐盒,汤汁擦了一地,那个标着我们店商标的餐盒,正是我第一次给她送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苦思不得其解之际,一个穿着白衬衫,红了眼睛的男人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衣领咆哮,“你为什么要杀她?你还我妻子的命!”

5

“尸检发现,案发时间是一个礼拜前,那天你见过受害人吗?”阴暗的审讯室里,一盏吊灯来回摇摆,把对面警察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

我当然见过她,连着一个礼拜,每一天我都见过她,我每晚都会准时去给她送一份餐,她每次都会给我一百块打赏。她怎么会死?那只每晚从门缝里伸出来的手,白色的蕾丝边,红色的指甲油,和案发现场一模一样!我甚至还能回忆起那晚我触碰到她手指的冰凉,到底怎么回事?

我慌乱了,头又痛了起来,痛得我从座椅上滑下去,用力地按着脑袋。

门外又进来个警察,和对面的警察窃窃私语一阵,而后一个穿着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林英仔,你不用怕,我是心理医生。”说完他从左侧口袋掏出一张名片。

“警方昨天逮捕你时,发现了你手提袋里的病历和诊断证明,我们联系了那位精神科医生,了解到你患有中度抑郁症,并有梦游症病史,这些症状,有可能会演化成精神分裂,所以他们怀疑......当然了这也只是猜测,每一桩命案结案前,都会有无数种猜测。”

“他们怀疑什么?”

中年男清了清嗓子,探着身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你知道吗,精神病人杀人可免除死刑,如果你真的有病,就大胆地说出来,我和警官,都会帮助你的。”他的眼神阴森,嘴角带着狡黠的笑。

我知道他们恩威并施,就是想让我尽快认罪伏法。我很茫然,难道......真的如他们所猜测,其实有另一个我,在我的身体里蠢蠢欲动,夜黑风高的晚上,他冒了出来,杀死了202的姑娘?我陷入了极大的矛盾,感觉像沉进了一口井中,看不到底,也抓不住救命的稻草,只能无休无止地泡在冰冷和无助之中。

6

龅牙苏来警局看我,他找遍了这几年攒下的所有人脉关系,才得以进来。

隔着铁栏,他带着哭腔问我,“英仔你告诉我实话,你杀没杀人?”

“我没有,我......我也不知道,我很迷茫,我可能有精神病,所以我也搞不清是不是另一个我杀了她。”

“什么另一个你?”

“你还记得我一直有梦游症吗?医生怀疑我精神分裂。”

他怔住了,好一会,才惊慌失措地颤抖着说,“英仔,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有梦游症的人是我,我怕你们会歧视我,所以我赖到了你身上,现在怎么办?我去跟警察说!”

我一把抓住着急失控的他,他的眼泪鼻涕流了我一手,一腔怒火刚要燃起,可看到他痛哭流涕的模样,我长长叹了口气,“他们不会信你的。”

龅牙苏走后,我静静地坐在狭小的房间里,闭上眼睛回想从始至终的点点滴滴,龅牙苏临走前的话让我重新振奋起来,他说,“你没杀人,就绝对不能放弃,不要轻易被别人洗脑,也不要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人死在一个礼拜前,这些天你送的餐到底给了谁,这其中肯定有蹊跷,你好好想想,不能错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要相信,老天是长眼的,法律是公平的,不能让犯人逍遥法外,我在外面等你回来,好兄弟!”

我坚决不认罪,请求警官让我再去一趟案发现场。

傍晚的别墅区,甚是寂寥,丛生的杂草肆意摇摆,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202室的大门已被两道长长的白条封起来,尸体也运走了,下了楼,我坐在楼道口,心彻底凉了。

两个押送我的警官中,其中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掏出一支香烟递给我,点了火,我深吸一口,吐出缭绕的白雾。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蓦地起身,在脚边寻找起来,没有?居然没有?

我冲出大门外,遥望着楼栋门沿上挂着的“6”,思绪忽似汹涌波涛,澎湃袭来!如福尔摩斯附体,我不管不顾地冲向后面的几排楼,身后两个警察骂骂咧咧地跟着我跑。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我站在挂着门牌号“9”的楼房前,进门处的地上,印着星辉般斑驳的烟熏痕迹,我冲上2楼,在门旁的奶箱子里,我找到了那张卡片,上面印着宏盛面馆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就是我们隔壁店!

案子告捷了,杀人的是死者的老公,就是那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骗局,杀完人的当晚,他点了一份餐,让我送至6号楼202,而我去的地方,实则是9号楼202,他卸掉了一根钉子,9变成了6,而后装成姑娘的样子,提前录好对话内容,这就是为什么每次我提问,他都只回答一句话,他每日让我送餐,装神弄鬼扰乱视听,把人命推到我身上。

7

犯人被抓的那天,我们在派出所门口擦肩而过,他依然穿着白衬衫,他似乎早已料到今日,哀默之后几近癫狂,他像个疯子一样突然扑过来抓住我咆哮,“你这个骗子,你骗过了所有人!”

我忽觉可笑,真正有精神病的是他吧?明明是他骗了所有人自导自演了这出戏。

龅牙苏给我举办了夸张的洗尘局,连火盆都请出来了,我配合着照做,遂了他的心,也算领了他的歉意。

他那晚喝得左右晃荡,紧紧地拥抱我,还深情告白,唾沫星子喷我一脸,“兄弟,你要是这次出不来,我都想好了了,以后你爹妈我替你养老送终,我欠你的,我拿后半辈子去还,还好你出来了,还好......”说着,他又泣不成声,这个爱哭鬼。

日子又恢复如初,一天傍晚我在店里忙碌着,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来电话,“您好,订餐吗?”

“我想订一份餐。”是个女人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还带着滋滋啦啦的杂音,熟悉的音色让我思绪繁杂,头突然又钝痛起来,痛得我直不起身,我明明按时吃了药的。

我咬着牙忍下来问,“地址呢?”

“地址是,云泉别墅6号楼202,晚上九点,不见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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