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KTV里心不在焉。
前几天，高一班长打电话邀我来参加同学聚会，我借口要赶毕业论文，想推了这种虚与委蛇的无效社交，但他不顾成年人的婉拒之词，执着道：“江夏，老同学一场，这么久没见了，大家唱个歌叙叙旧而已，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而且江尚也会来，你真的不来吗？”
江尚，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快四年没见过这个人了，犹豫片刻，我最终答应赴局。
在聚会这天，我特意提早两小时起床，精心化了一个完整的妆，用夹子小心翼翼地粘上最后一簇假睫毛，看着镜子里挑不出毛病的妆容，我总觉得哪里还能再更好看点。
我承认，我希望老同学们见到我的那一刻，能夸赞我比高中记忆里惊艳，而这些赞美里，若是有一句来自江尚，那我会更高兴。
只是，我坐在KTV等了快一个小时，也没等到江尚出现。那种既期待又紧张的焦虑心情，唤醒了我身体里沉寂已久的青春荷尔蒙，一下子把我拉回到高中开学那天。
2
我和江尚的故事，从名字开始。
“江尚。”“到。”
“江夏。”“到。”
班主任按着花名册点名时，意外发现我和江尚的名字组成了一对反义词，再仔细一看，居然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你们俩是一家人？”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珠子左右漂移，似乎在对比我们的相像度。
我正想否认，就听到后排那道清爽的声音说：“以前不是一家人，现在能当结拜兄妹。”
四周哄堂大笑，老师卷起书本拍桌子，皱着眉头大喊安静，却激发得教室更加热闹。而身为当事人的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声音的主人，见他五官挺拔、皮肤白皙，尤其是那眼睛，是一双飞入云端的丹凤眼，让人过目不忘。
江尚的长相如此出挑，加上那干净清新的少年感，让他即使穿着统一的白色校服，也能在一众男生里轻易地脱颖而出。而这时的我，脸上顶着几颗久久未消的青春痘，戴着难看的树脂框架眼镜，灰扑扑地毫无亮点，混在人堆里，巡视七八遍都找不到我。
可以说，我们除了同属人类这一物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3
学生时代的少男少女们，正处在精力过剩又不懂分寸的年纪，一件普通的小事，也能成为他们经久不衰的话题。江尚那句“结拜兄妹”给我带来了不小困扰，让习惯了安静的我，被迫成为众人口中的调侃对象。
同学依葫芦画瓢，学着《红楼梦》里的宝哥哥和林妹妹，也给我们取了一对外号，叫他尚哥哥，唤我夏妹妹。
那时的我是英语课代表，每天都要收集作业本，每个来我面前交作业的同学，都变着花样地喊我的外号，浮夸的、古怪的、揶揄的、甜腻的……不管是哪种，我都觉得刺耳，在他们嘴里，我的名字成了一种不公平的符咒，他们可以笑满课间十分钟，我则要独自承受气闷。
与我不同，江尚毫不在意这样的戏弄，谁喊他一声“尚哥哥”，他还高高兴兴回复“欸，在这”。他甚至同其他人一样，也喊我“夏妹妹”，丝毫没注意我的异样。
江尚不知道，对于青春期里过于敏感内向的我来说，无伤大雅的玩笑会成为一根戳心的刺，那刺一点点生长，直到把心脏捅穿个洞，我才爆发。
那天，他来交英语作文，我正低着头写字，他说道：“夏妹妹，喏，昨天的作业。”
他将本子递到我眼前，我停下笔，却没有收下。
江尚以为我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这时，我抬起头看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才不是你妹妹，永远不会是你妹妹。”
说完，我快速低下头，眼泪憋不住从眼角滑落，打湿了一沓试卷。
江尚就在我面前一直傻站着，直到上课铃响起，他才轻轻把作业本放在我的桌角，飞快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回了自己的座位。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仅我感知的变化。
江尚虽然坐在我侧后方，但他再也不从我前面经过，每每都绕到教室后门进来，连作业都找同桌帮忙代交；而我亦是避嫌，每次往后排递东西，都只伸直左手，绝不会回头。
4
校运会的第一天，大家都去操场上加油助威，唯独我留在教室里，听着MP3里的周杰伦，默默写数学题。
班长突然闯了进来，“江夏，帮帮忙，江湖救急！”他语气着急，“我们班女子1500米长跑少了个人，你能不能代跑一下。”
我毫无运动天赋，正想推辞，他又说：“不用管成绩，你走完全程都行，求你了。”
就这样，我被赶鸭子上架，去跑了最不擅长的项目，从终点线下来时，感觉丢了半条命，眼前忽白忽黑，身体摇摇晃晃的。
同赛场的女生看见我这模样，急切喊着，“有没有高一九班的人在啊？快来个人。”
“怎么了？”有人从远方跑过来，恰好是江尚。
女生把我往江尚手里一交，让他送我去医务室，便跑开了。
“江夏，你还走得动吗？走不动我可以背你。”说着，江尚就准备蹲下来。
“不用，麻烦你扶着我就好了。”我连连拒绝，语气有些尴尬。
江尚搀扶着我，两人一路无言，恶心感在喉咙里泛滥，走到一半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哇”得一声就要吐出来。
江尚反应快，他扯下挂在肩膀上的校服外套，将我的呕吐物全部接住，等我吐干净了，才将校服卷成团扔进垃圾桶。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为了丢脸而羞赧，还是该为毁了他的外套而道歉，可江尚没事人一样，只管把我送到医务室。
那次之后，有些事情变了，江尚不再刻意绕路回座位，而我也敢回头正视后排的同学，在别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们变得熟稔起来。
5
江尚是个很典型的偏科生，数理化生极好，英语却差得一塌糊涂，分数在及格线上游走。月考之后，英语老师对全班成绩极不满意，于是要求我在放学后，给当日听写不及格的人重新默写单词，江尚自然次次都被留下。
我将听写本收齐送到老师办公室，正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却看到江尚还没走。
我问他，“你不是早就写完了么，怎么还没走？”
江尚将手上的书塞进书包，“刚才在整理东西，你也好了吗？要不要一起走？”
我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出教室。
这样的事发生得多了，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每天最后离开教室的人，一定是我们俩。
我和他走在大道上，话题一个接一个，从数学考卷的变态压轴题说到英语老师新买的包包，从未有过冷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内向的自己，也有话痨的属性。
“江夏，你看那儿。”江尚用手指着地平线。
在黄昏的氛围感下，我看着远处的夕阳，总觉得我们能一直走到落日尽头。
6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赶在早自习前踏进教室，江尚前一天叮嘱我有重要的事，非得让我早来。
我推开教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正猜想江尚是不是放了我鸽子，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Surprise！江夏！生日快乐！”
我下意识回头，才发现江尚双手托着一份小蛋糕，凑到我面前，仔细一看，上面还画着一只奶油小鹿。
我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他的生日。我受宠若惊，家里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就连蛋糕这样具有仪式感的食物，我也只在别人的生日宴上吃过。
我有些不好意思收下，“江尚，谢谢，但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江尚一脸不在意的样子，“这有什么，你赶紧吃了，等会儿奶油化了就不好吃了。”
我伸出手接过蛋糕，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我也要送一份礼物，不过还没想好送什么，你等等。”
江尚咧嘴，“好啊，我等着。”
那天上课我频频走神，老师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嘴巴一直在回味奶油的香甜，直至渗透进心底，一想起江尚那张脸，我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可我苦恼着不知道该回送什么，听见同学说起DIY，想起最近很流行手工礼物，决定折一百颗纸星星，做成的心愿瓶给他。
那一晚，我偷偷躲进被子里，借着学习机屏幕的光，熬夜折着纸星星，看着它们一点点填满空瓶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我用带着香味的信纸，一笔一划写下生日祝福，暗自幻想他能看透字迹背后的心意。
可这份我自以为用心的礼物，最终没能送出去。
第二天课间休息时，狭长的走廊尤为热闹，挤满了人，我垫起脚尖，看见江尚和隔壁班花被层层包围住，女生有些羞涩地送上一个纯白礼盒，上面还系着黑色蝴蝶结，她说：“江尚，听说昨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大胆直白的动作引发全场轰动，男生们的嚎叫传遍了整座教学楼，江尚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默默回了座位，把抽屉里的心愿瓶和紫色信纸都塞回书包。
后来，江尚提过一次生日回礼的事，我推脱说最近功课太多，还来不及想。
但我知道，那份礼物这辈子都不会到他手上了。
7
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总是百转千回，在那之后，我有意无意地避开江尚，下课了总跑去老师办公室问题目，加之放学后的单词默写也被取消，我和他能说上话的次数骤减。
江尚也感受到了我的变化。某次，我远远看见他从走廊那端朝我靠近，他伸出手正想给我打招呼，我却把头一偏假装没看见，余光扫到他停下脚步，缓缓放下了手臂。
我们默契地开始了一场无期限的冷战，区别在于，他依旧有很多嬉笑打闹的同伴，而我重新回归安静沉默的样子。
某个周五下午，要全校大扫除，给教室拖地的任务分配给了我。当我提着满满一桶水从教室外进来，正要推门时，却被里面飞奔出来的人撞倒，水撒了一地不说，我不小心磕在墙角，手一抹额头，发现肿起一个大包，轻轻挨一下，眼泪“唰”地就下来。
我脑子晕晕乎乎的，担忧是不是被撞成了脑震荡，但撞我的那个人，是全年级出了名的小霸王，他见我哭哭啼啼的样子，恶人先告状，“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啊，还哭什么哭。”
我怎么敢回嘴，只能捂着脸，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任由清水一点点渗透进我的校服。
“怎么回事？”江尚从后面走来，他蹲下身子查看我的情况，我狼狈地抬头看他，泪腺像是反应物碰上了催化剂，生成了止不尽的泪水。
那小霸王还在咒骂着，嫌弃我们挡了他的路，“喂，走开点，别想碰瓷。”
江尚却站起来，双手死死抓紧他的衣领，“给江夏道歉。”
“哼，你他妈以为你谁啊，真把自己当江夏哥哥了？”说完，小霸王还阴阳怪气的喊了几遍我的外号，张狂得很。
但他并没有得意多久，下一秒，江尚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两人扭作一团，
你一拳头，我一巴掌，谁都不肯先停手。
最后，两人是被闻声赶来的保安制止住，小霸王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而江尚拍拍裤子上的灰尘，毫不在乎自己俊秀的脸上被挠出好几道血印子。
我张圆嘴看着这混乱不堪的场面，忍不住又要哭，江尚却轻声安慰我，“没事，有我在呢，不要慌。”
江尚一个人承担了所有责任，老师询问打架缘由，他绝口不提我的事，只说看小霸王不顺眼很久了，一直想找个机会揍他。
我怕老师苛责江尚，想上前替他辩解，但他对上我的眼睛，右手食指微微晃动，我看懂他的暗示，只好又缩回脚步。
依照校规，小霸王犯事太多，被勒令停学两个月，而江尚也没好到哪里去，被记大过处分，还要求写3000字的检讨书，在周一升旗大会上当众念出来，甚至连他的座位都被换到了角落里的最后一排。
我内心愧疚极了，总想找个机会和他说些什么，可没什么勇气直面他。于是我拿出信纸，在上面涂涂改改写了很多东西，但最后，只放了一张没署名的纸条在他的抽屉里，上面写着“谢谢。”
第二天，我的书桌里也多了一张没署名的纸条，是江尚一贯有些潦草的字迹，上面是刘欢那首《好汉歌》的歌词，“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我摩挲着这张纸条，脑补出江尚唱歌的腔调，先是噗呲一笑，笑完了又生出淡淡的失望。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时常幻想一些浪漫场景，希冀收到一些意外回复，但生活不是安徒生童话，普普通通的灰姑娘，是难以得到王子偏爱的。
我终究把这份心思，深埋在了做不完的试卷里。
8
高一结束后，我在老师的建议下选了文科班，而江尚毫无意外地去了理科班，从此我们分隔在两栋楼，极少再见面。
我曾特意绕到理科楼去寻找他的身影，看到他正拿着书和其他女生讨论，表情专注而认真，拿着笔不停在纸上写写划划，我驻足看了许久，没有上前打招呼，从此再也没有刻意路过那栋楼。
但我们并非完全没有“相遇”的机会。
那个时候，学校在每次大考完都会张贴成绩榜，文理科的前一百名都会用大红色的纸打印出来，张贴在一楼的公告栏。
我成绩不错，一直稳定在文科前十，江尚去了理科班之后，学习优势被放大，排名也一路飙升，稳坐在理科榜前十。
“江尚”、“江夏”两个名字紧挨着，相距不过一掌，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欢喜。为了这小小的、短暂的雀跃，我更是发了狠读书，想着下次、下下次我们还能“相遇”。
2年，18次大考，我清楚地记得每一次排名。同学问我为什么总喜欢看成绩榜，我笑着不回话，独自守护这个不可对外人说的秘密。
9
高中是上了发条的闹钟，走得极快，一眨眼就熬过了两天高考，到了毕业典礼日，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江尚。
江尚高考考出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刷新了本市的历史记录，被北方某所著名学府录取，为学校挣了不少脸面。
校长说，这是我们学校至高无上的荣耀，于是大手一挥，发了20万奖学金，还单独给了江尚在毕业典礼上发言的机会。
那天，台下人头攒动，我被掩埋在人海中，用力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见台上的江尚，和他身边一排摄像机。听旁人说，江尚这回出大名了，全市的电视报刊，不管大的小的都来采访，生怕错过状元的头条新闻。
可江尚与积极看热闹的观众相比，更显冷静，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稿子，自信沉着地念着，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他眉眼飞舞，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意气风发。
满堂喝彩的气氛并没有感染我多少，我内心酸涩难过，因为我知道，这一部青春故事片终于播到了片尾。
散场后，我站在角落等了很久，希望能等到他身边的人慢慢散去，那时我会走上前，送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但是我显然低估了江尚的影响力，越来越多的人靠近他，其中还有那位曾送他生日礼物的班花。
那女孩穿着一袭白色方领赫本裙，化了淡淡的妆，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大大方方地送给江尚。这引起周围一阵骚动，无数人在起哄，大喊着“在一起”、“在一起”，记者们也抓紧机会，拍这下这一浪漫唯美的一幕。
而我呢？等不到江尚的回答，转身离开会场，去和老师同学一一告别。
直到九月底，我拖着满满一大箱行李，坐上飞机，前往南方某座沿海城市。
从此我与江尚，天南地北，再无联系。
10
大学室友是三个极好的女孩，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一见如故，关系好得如同亲姐妹。
我曾把这个暗恋的故事说给她们听，室友A替我惋惜，说我那时只是被不自信蒙蔽了双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尚对我就是和对别人不一样。
室友B却不赞同这种说法，她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要女生自个儿去猜的男人，咱不要。
室友C则捧着我的脸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番，夸我底子好，就是不会打扮。
就这样，我在室友的带领下，认识了一众美妆博主、穿搭博主，开始打造全新的自己。
我摘掉死板的框架眼镜，戴上隐形，学着寻找适合自己的时尚风格；我去报了瑜伽班和街舞课，丢开书呆子的古板，让整个人变得生动有活力；我也听了很多知识付费的心理课，在老师的轻声细语中，我学会了如何变得内心强大。
不到半年，我就完成了蜕变，走在路上也会有男生主动来要微信，但我总是摇摇手拒绝。
室友们恨铁不成钢，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要我勇敢地去接受新人。
可我并非没有尝试认识新人，街舞社的学弟约我去看电影，我准时赴约，在散场之后他对我表白，我看着他的脸，不自觉地寻找和江尚的相似之处，最后还是婉拒了他。
感情是不受主观意志控制的，无疾而终的暗恋总是最让人回味，我忘不掉江尚陪我走过的每一场日落，就连他信手写下的《好汉歌》歌词，我都存放在日记本里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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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发帖问，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自己暗恋的那个人。
最热门的回复是，发现他和记忆中不一样了，没有了当年的光环，成了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那一刻才听见心死的声音。
这个回复我牢牢记在脑海里，也正是抱着这种想法来同学聚会，我想，既然我不能主动忘了他，那他可不可以让我死心？
比如，江尚长胖了几十斤，从清瘦的少年变成了大腹便便的油腻男，又比如，他学习努力过了头，年纪轻轻就有了秃顶的势头；还比如，他带着俏皮可爱的女朋友一起到场，让我亲眼见证他的幸福……
我漫无边际的发散思维，这时KTV的门被打开了，光照进来，我下意识回头看，正是迟到已久的江尚。
我悄悄将他打量一遍，认命地发现我所有的想法都没能如愿，反而他气质更沉稳，比起以前更耀眼了。
班长见到江尚，说他今天迟到，要罚酒三杯，江尚也不推辞，干干脆脆地喝下，见他这么大气，班长也不再为难，推搡着他找个位置坐下，只是正好选在了我身边。
他坐下来的一瞬间，我背上的肌肉通通变得僵硬，好在大家还没忘记他是那一届的状元，周围的人不停找他搭话，问顶级名校是什么样，专业学了什么，奖学金拿了多少，以及有没有女朋友。
“女朋友？一直都没有。”江尚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总觉得他说“一直”时，语气是加重了的。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手上端着一杯橙汁，我看向身侧，是江尚。
“好久不见，江夏。”
“嗯，江尚，好久不见。”
我接过那杯橙汁，一口接一口咽下去，我怕他再多问几句，那些堵在嗓子眼的话就要全部冒出来。
12
手机微微振动，是妈妈发来消息，问我几点回家，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走了，站起身就要和班长告辞。
江尚不知为什么也跟着我站起来，“江夏，一起走吧，正好顺路。”
我对上他的眼睛，笑着拒绝了，“不了，我家搬家了。”
我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手中的链条包晃来晃去，夜晚的风清清凉凉，我脸上的温度却没有降下来。
街角走来一个醉醺醺的大汉，他走路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撞过来，我轻巧地侧身避开，意外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人——江尚。
江尚走上前来，挠挠头，急着解释，“江夏，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跟踪狂，就是看到太晚了，想送送你而已。”
他怕我不信，又补充一句，“其实高中的时候，下了晚自习，我也这么送过你几次。”
越描越黑，江尚干脆闭了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等着我审判。
我松了一口气，说，“那走吧，我要去坐10号线。”
江尚一路把我送到了地铁站口，临别时，他喊住我，“江夏，方便加个微信吗？”
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轻佻试探的眼神，却意外发现那是年少时才会有的紧张。
“你都是这么找女孩子要微信的吗？”我开玩笑道。
江尚立刻否认，“不，我没有找人要过微信，你是唯一一个。”
13
我和江尚的进展异常顺利，在返校之前就确立了情侣关系，回到学校后，我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异地恋。
每天早午晚安、在社交平台的评论区互相艾特、一起开着微信视频写论文……那些甜甜的恋爱，终于也轮到我自己。
如同每一对普通情侣，我偶尔也会使小性子，作精上身，盘问他当初那些事。
我问，毕业典礼那天，隔壁班班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你表白，你怎么回她的？
他说，我只收下了花，但是拒绝了她，正好那一段还被电视台拍下来了，说不定现在还能找到那段社死采访。
我有些吃醋，人家长得那么漂亮，你就不心动吗？
但他说，我早就对你动心了啊。
我又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说，你红着眼睛说我不是你妹妹那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难受得慌。
这段对话肉麻且腻歪，可我抱着手机傻笑，忍不住上下滑动屏幕，反反复复看。
我终于意识到，在不自信的那段青春时光里，错过了太多美好桥段。
14
后来，又到了我们的生日，江尚特意飞来我的城市，说要一起庆生。
江尚用奖学金订了一间高档餐厅，学生党本就存款有限，我不肯再让他破费，不许他额外再送生日礼物。
那晚，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我拿出了两份礼盒，摆在白色桌布上。
第一份是我从网上送礼攻略学来的，据说是每个女生都会送给男朋友的礼物；而第二份是一个稍显旧的铁皮盒子，我打开盒子，里面是当初那个心愿瓶，装着有我亲手折的一百颗纸星星。
我告诉他这些星星的由来，听完后，他竟然红了眼眶，“原来我们双向奔赴的恋爱。”
或许是烛光太摇曳，或许是故事太动人，在钢琴的伴奏下，我们有了第一个吻，彼此的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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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我和江尚考研考上了同一所学校，成为了众人羡艳的学霸情侣。
江尚帮我搬寝室时，突然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高考不会考上X大，也不会有现在的人生。
我以为这是玩笑话，毕竟他成绩一直不错，从未掉出年级前十。
但他一本正经地说，高二分班以后，他常常去文科楼看我，但我总低着头写试卷，从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所以他想，自己也要发奋努力，不能离我这个尖子生太远。
他还说，他曾无数次在成绩榜的公告栏遇见我，想走过来和我打招呼，但又怕我躲开，只好一个人默默在远处守望着。
听完他的话，我沉默良久，脑海中浮现出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此时此刻我才读懂这首诗，正是这段双向暗恋最好的注解。
“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江尚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我笑着回复，趁他不注意，悄悄擦去眼角的泪。
我想，我永远不会告诉他，这也是我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