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

2020-07-23 14:03:17

爱情

任宁将整理好的图包发给美工时,时针已经走过了深夜一点。她倒了剩余的咖啡,揉了揉眼睛,想,今天如果不是出了点儿事,她也不会弄到这么晚。

肖然远的航班晚点四小时,到达厅没有休息的地方,任宁和其他应援站的前线就守了四个小时。等人出来后,任宁脚都麻了,可她不敢怠慢,举起相机就钻进接机的粉丝群中,为拍最清晰、构图最佳的照片儿努力挤出好位置。

这种场面肖然远已然见怪不怪了。一般粉丝见到任宁手里的“大炮”便自觉给她让出空间,一群人沉默有序地向地下车库走去,像在执行某种不成文的规定,连机场的安保都没有刻意去遣散他们。

到了车库停着的车前,肖然远照旧挥了挥手才上车,这才有粉丝开口和他说拜拜。车子驶离车库,后面立马有几辆车跟随,那是另一群粉丝,和车库的这群不一样。

任宁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她找了个地方蹲下来翻看刚才拍的照片儿,挑选出几张交给站长发预览。她刚想站起来,肩膀忽然被用力一压,背部撞在了墙上。任宁定睛一看,发现有五六个前线面色不善地围着她。

站长刚给她换的两万多的人像镜头被抢走,存储卡被抽出来。镜头可裂机身可碎,一旦存储卡被毁,新图全没,那就是要了前线的命。

任宁被人抓住了“命门”,大气也不敢出,真不知什么时候惹到了他们。

“欣然站的前线宁宁桑?”领头的那个像是在确认任宁的身份,可没有什么再次确认的必要,因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就是你”。

“肖然远常常看你的镜头对不对?你和他什么关系?”

肖然远的应援站有很多,前线也不少,都是机场拍拍、活动现场拍拍,基本属于抓拍,偶尔能出一张肖然远无意正对镜头的图,稍微修一修都能获得上万的转发量。而欣然站却与众不同,自从有了任宁的加入,肖然远不看镜头的图才是少量。这怎么能不惹人怀疑?

任宁咬住下唇,有些事儿她不知如何说起,也没有告诉这帮人的必要。她打定主意不吱声,这里有监控摄像头,他们要敢动手她就报警。

那帮人也知道这儿在监控区,双方僵持了一阵。深受任宁打死也不说的坚韧感染,他们把她的相机扔还给了她,只不过扔得高了些,相机直接砸在了任宁的头上。任宁忍痛,保住了把她卖掉都赔不起的单反相机,这才反抗伸手去抢存储卡。好在他们的动静引来了安保,存储卡在慌乱中掉落,任宁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地下车库的灰才捡起来。

一场闹剧结束,机场地铁和大巴都停运了,任宁没办法,就上了出租车,到家楼下,正好三张大钞。

电脑屏幕上的肖然远,黑色的口罩盖住了大半张脸,帽檐压住的刘海儿下,一双颇具异性缘的眼睛熠熠生辉。这就是明星,不管什么模样、身在何处,总有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仿佛在看电脑前的任宁——额头上肿起一个包,双眼因过度疲劳而布满血丝,还穿着沾满灰的衣服,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如同她走在大街上一样卑微渺小。

这样的人、这样的注视任宁已经看过很多次,她麻木地关上电脑,躺倒在床上。手机被她压在身下,她不舒服,就拿出来顺便看了看。一小时前,有条新消息问她到家了没有。

任宁输入“到了”,想了想又删除,再输入“以后你只准看我的镜头,其他一个也不许看”。

想起车库里的那些人忌妒的样子,既可怕又可怜,黑暗中,任宁不自觉笑了笑,再输入“这是你欠我的,肖然远”。

过了一会儿,肖然远回复:知道了。还有吗?没有就早点儿睡。

任宁翻了个身,输入几次才确定发出:明天是我妈的生日。

她没有等到肖然远的回复,咖啡因的作用消退,睡意袭来,她很快就闭上了眼。

第二天,任宁醒来时已是中午,新消息栏空白。任宁换了一身衣服下楼买饭。

她在回家的路上碰到邻居阿姨,那阿姨告诉她,她爸刚才回来了。

那个海员,前年升了船长的老男人,整年整年地航海出巡,从小到大和任宁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海上信号不好,任宁很难知晓他回来的具体时间,所以每次都像变魔术似的,一开门就变出个爹。

任爸站在客厅的窗前眺望,任宁想也没想就上前拉上窗帘:“有什么好看的!”语气里说不上是埋怨还是别的。

“你这个孩子就是爱计较。我就是想看看你妈生活过的地方。”任爸接过任宁手里的塑料袋,拿出里面唯一的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袋里还有份蛋炒饭。任宁刚想表达一下不满,手机就响起来,她一看来电人,脸色就变了。

她挂了电话,可对方不依不饶,挂了又打,任爸听不下去了,到窗边一看:“行了,接你的车已经来了。”

任宁顿了一下,小声道:“爸爸,我想陪着……”

“我想让她开心。她今天过生日,值得女儿的陪伴。”

闻言,任宁抬起头,已有热泪在眼眶中打转。不知不觉间,眼前的这个人已被岁月白了两鬓,光线照进,他的影子在身后的墙上化成一棵苍白寂寥的树。

临走前,任爸亲手给任宁系上鞋带,嘱咐道:“宁宁,爸爸想让你复学。”

而任宁却坚决地离开:“我不要。”

快两年了。父母离异后,任宁走进教务处要办退学,结果被通知家长遭到反对,这才改成了休学。两年间她没有做别的事,她加入肖然远的应援站,追他的行程。她仿佛只有在取景框中见过他,那种微妙的距离感,让她觉得安全且安心。

幸好,他们没有离得过远,也幸好,他们不可能更近。

任妈再婚后住男方家,这套位于郊区的别墅是两年前购买的。时间刚刚好,父母离异再婚,任宁休学,肖然远发迹,肖家搬去新房,两个家庭在同一节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快得就像在眨眼之间发生,一晃已是两年。

绕过小区内蹲在灌木丛中几个鬼鬼祟祟的女生,登上后门的台阶,任宁踌躇着不想按门铃,晃悠悠地在门口踱步子。忽然门开了,一身蓝青色家居服的肖然远头一歪,说:“在外面数什么蚂蚁呢?进来。”

任妈数落她好好的正门不走走什么后门,来自己家又不是做贼,她一声不吭,偷偷瞪向肖然远的后背——她为什么走后门他不是最清楚吗?刚才那几个女生是为了谁苦苦等待她很清楚,她可不敢成为她们的眼中钉。

肖然远似有所觉,打蛋的手停下来,回头一看,任宁来不及收回她的怨念,目光相接,肖然远扑哧笑了。

任宁觉得窘迫,她每次来这里都很不舒服。她打断任妈的话:“妈妈,生日快乐。爸爸他……回来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任妈略显尴尬:“这样啊。他也难得回来,你们父女是该……”

“那我走了。”任宁站起来,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清蒸龙虾、红烧石斑鱼,想到她爸吃蛋炒饭、喝啤酒就止不住地心酸。

任宁去意已决,任妈再怎么挽留也留不住她。任妈让肖然远送她,她不肯走前门,还是从后门出去。肖家的后院是一个特别好的花园,一片绿意终于让任宁有所放松。

“你头上怎么了?”

肖然远发问,任宁下意识捂住额头。为了遮肿块,她特意多梳了刘海儿,爸爸都没看出来,他怎么看出来的?

“下次能不能注意安全?”肖然远说着,伸手去探任宁的伤势。任宁左右闪躲,却被他推在门框上,一只手按住她的头,一只手轻撩开她的刘海儿。他的脖颈近在咫尺,任宁愣住了,不由全心全意去感受他掌心的温度。

“红肿退了,应该没什么大碍。”肖然远放心地说,随即看到了僵硬的她,手指点了点她的头顶,得意道,“昨晚不是还跟我嚣张吗?继续嚣张啊!”

任宁有种被耍的感觉。他不会是故意离她这么近,故意乱她的心神,故意打压她吧?说她嚣张可真是冤枉她了,暂不提她所谓的嚣张有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就凭她目前的所有收入都来自于她拍的肖然远,她即便有恨,也不敢同他当面叫嚣。

“宁宁,阿姨特别想你,你不该这么早就走的。”

他叫她小名的时候既熟练又轻巧,她心头一颤,咬紧牙关才没丢了底线。

“记住我妈为什么在你家里,对她好点儿!”

任宁闷头就跑,穿过绿茵,穿过灌木丛,穿过小区大门,到了公交车站才抬起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拧巴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没有头绪。

任宁和肖然远是老套的青梅竹马的关系。他们曾住在同一小区,上同一所小学和初中。肖然远比她大两届,考入了省重点高中,而任宁学习一般运气还行,勉强挂了个省重点凤尾的位置。

任家父母都很喜欢肖然远,主要是由于肖然远的母亲早年经历了车祸成了植物人,肖然远边帮爸爸照顾妈妈边用功读书,最终考了个国内数一数二的生物研究院下属学院。他长得又堂堂正正,任家的客厅窗户正对肖家的厨房,小时候任宁没少趴在窗口偷看肖然远洗菜、择菜。他厨艺不好,有次烧鱼起火,还是任宁看到了报的警。

两家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亲近的任宁不记得了。上大学后,她回家的时间变少,每次回去只觉家中多了些卧床病人常用的东西,比如尿垫、消毒水之类的。任宁嫌弃,问任妈究竟在干什么,而任妈总是闪烁其词。

再后来,父母就通知她他们离婚了,家散了,妈妈要再婚了,爸爸又出海了。

任宁惊讶不已,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颤抖着手给肖然远打电话。没办法,她习惯了一有事儿就找肖然远。她一度以为这个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却不想在这通电话后就根治了。

“那个,你觉得我当你哥哥怎么样?”

这天,任宁没回寝室,在树林里喂了一夜蚊子。

几个月前,肖妈手术失败,颅内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任宁还特意回去奔丧。肖然远穿着孝服全程隐忍,到了落土的一刻才哭得惊天动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至今牢记在任宁心中,他的无助、他的脆弱,就像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洋葱层层剥落,连任宁都忍不住哭得伤心。

几个月后,他成了她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紧接着,刚毕业的肖然远被娱乐公司相中。他没有进实验室当一名科学家,而是投身娱乐圈,没多久就凭借皮相赚了大钱。

一连串的变化让任宁无法消化,她干脆破罐破摔收拾行李回家。她不主动做任何事,就让老天爷帮她做决定。

后来,任爸在国外的二手市场给她带回一个老式富士相机,她出门拍片,在咖啡馆撞上了欣然站的站长,帮她捡掉落一地的肖然远的照片儿。她惊吓于他包装后的帅气逼人,站长也眼光毒辣地相中她来站里做前线。

“宁宁,你看肖然远的眼神里有渴望,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不不不,站长,那太吓人了。”

最后让任宁屈服的是,站长答应她拍出的照片儿做成合集贩卖的利润全部归她。开始任宁没觉着能有多少钱,卖了第一次后,她深刻感受到自己需要这份工作。

是的,她把这当作一项工作,而肖然远就是她镜头下的商品,拍得好看是她的职责,这将决定成品的销量和她的收入。这么一来,任宁与肖然远的关系就干净了许多,撇开狗血的过去式,他们以一种新的姿态出现在对方的视野。

站长通知任宁,肖然远突然被公司召去开会,不知有什么事,让任宁去公司门口守着,看能不能拍到什么。

闻讯而来的前线不止任宁一个,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肖然远来公司的原因,各种小道消息融合成一个结论:肖然远有一个重要资源被竞争者抢走,公司力小声微,社长觉得对不起肖然远,想向他道歉。

果然,出公司的肖然远脸色不是很好,像是受了气。

晚上,任宁来到小学的开放操场,在一棵郁郁葱葱的百年老树下,压着嗓子喊肖然远的名字。

不一会儿,凹进去的树杈中央垂下一只手,任宁盯着那手臂上的青筋,问:“你不能下来吗?”

“我要是下来,明天就带你上头条。”

任宁看了看四周锻炼的人,吞了吞口水,握住了肖然远的手,可惜两个人使力没在一个点上,任宁爬到一半的时候差点儿掉下去。树不高,但树干粗大,任宁穿着短裤,铁定蹭得一腿鲜血,好在肖然远眼明手快,另一只手快速拉了她一把,将她捞了上来。

“还想像上回那样血流不止吗?”借着树叶缝隙透来的灯光,任宁看到肖然远皱起的眉毛,她猛然有种要将那团皱起抚平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是说:“你以前遇到烦心事就会来这里。你今天去公司谈的事儿,很严重吗?”

她问住了肖然远,后者侧过脸,似乎不想提。

“如果你只是替你们站子找些茶余饭后的八卦,那你可以下去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任宁张了张嘴,在搞清事情的真相之前,她到底没跳下去。

欣然站的站长姓裘,任宁有听别的站员说她似乎家庭条件不错,站里的很多开销都靠她补贴,她也从来没有怨言。任宁对她的印象一直是肤白貌美的大小姐,直到有一次她去拍肖然远参加的慈善晚宴,在红毯上看见挽着父亲手臂出席的裘家小姐裘欣娅。

裘欣娅总对任宁抱有高度的信任,认为她和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她或许不会为肖然远尖叫呐喊,却会在私下默默支持他,而且她口风很紧,肖然远有些私人行程只有她们两个才知道。

在站里见过裘欣娅的只有任宁,任宁一眼就认出了她。迅速地用眼神交流后,任宁选择了缄默。

任宁隐约觉得裘欣娅会是肖然远的贵人,不仅因为她一站之长的身份,还因为她有普通粉丝比不了的家世。肖然远与公司合约快要到期,公司又丢掉了重要资源,任宁了解过以肖然远的身价,还没有到让大公司争抢的地步,况且大公司明星太多,好的资源只有几个,想也难轮上肖然远。

“你是说,他确定不再续约?”

饱满的红色指甲一下下敲击着桌面,细瘦的手腕戴着别致的金镯,耳环、项链都是配套的,裘欣娅谈起肖然远时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谈起生意来又和她驰骋商场的老爸一模一样。

“宁宁,假设你听到的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你告诉我,是要我做些什么。”

任宁没说过她和肖然远的关系,也尽量不表现出对肖然远有太大的兴趣,连肖然远亲口告诉她的事她也只是以“传言”的说法说出来,真真假假,裘大小姐自有判断,她点到为止。

任宁之所以相信她会做出对肖然远好的决定,是因为见过她看他的眼神。

那天的慈善晚宴,因裘欣娅的周旋,任宁得以进入酒店。哪个站子不想拍点儿肖然远的独家照片儿?裘欣娅吩咐任宁去游泳池边上对准窗台,她会将肖然远引去那里,到时任宁可以好好拍几张夜幕下的大明星。

任宁还要注意躲避酒店保安的巡逻,这样一来,肖然远已经出现了,身后果然跟着裘欣娅。她好像喝多了,一个不稳趴在他背上。

相机狠狠抖了一下,任宁这张拍花了。

肖然远礼貌性地扶住裘欣娅,根本没有看见楼下被树影遮盖的任宁。而任宁看得见他,哪怕缝隙再小,小到只有一条线,只要她的镜头可以,那么取景框内就只会有他。镜头就是任宁的第二双眼睛,她只用它来看肖然远。

可是那一次,任宁被美丽的裘欣娅吸引了。她对肖然远帮忙的欣喜,之后因他疏远的失落,以及看着他背影痴痴的目光,夜空星光熠熠,如一出演到高潮的偶像剧。若不是任宁突然落水,她几乎看到了结局。

任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个人猛然冲出来将她推入水中。她和相机一同落水,相机报废,而她被酒店的人抓住,就在上岸时小腿刮到坚实的瓷砖壁,刮出好长一道口子,汩汩冒血。

披着毛巾、浑身滴水的任宁被酒店的人带走,肖然远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显然看见了她。任宁不敢跟他对视,她觉得丢人。

有了裘欣娅的帮忙,酒店决定放任宁一马。从酒店出来时外面已经刮起了夜风,任宁的衣服湿透了,酒店的毛巾也很单薄,正当她站在街口无措时,面前停下一辆车,车窗降下三分之一,露出肖然远似怨似怒的眼。

任宁冷得嘴唇发麻,别无选择地上了肖然远的车。

车内的热空调开到最大,肖然远掀了酒店毛巾,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任宁身上。气氛一时有些紧张,泳池的水混着任宁半干的血流到车里。

“多大人了还爱偷看!宁宁,你是看不够我吗?”

这句话像调侃,他却用很郑重的口气在说。任宁不自觉脸红,这话说得她像个花痴一样。

“看吧,让你一次看个够。”肖然远已经把车开到河边,波光粼粼的河面映在他的眼中,一如十几年来次次吸引任宁的那样。相机报废、小腿受伤带来的难过顿时烟消云散,他只看着她,她的心中就满满的都是过去欢乐的点滴。

不自觉地,两人一起笑了。

她以为她会恨他,恨他早知她母亲与他父亲的事却不告诉她,可是她恨了一时,又不由自主地继续跟随他。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任宁一方面无法接受他成为她哥哥的事实,一方面又换了一种若近若远的方式继续留在他身边……

跑偏的思绪被拉回,面前的裘欣娅搅动咖啡杯,若有所思。任宁此刻心里的忐忑程度不亚于等待高考放榜,这不仅是结果,更是肖然远的未来。

“节目组这次也准备了惊喜给肖然远,下面,让我们有请肖爸爸、肖妈妈上场!”

步行街的大屏幕下,路人纷纷驻足观看节目。明明是大太阳,任宁却觉得浑身冰凉——她分明看见上场的“肖妈妈”是她的妈妈!

肖然远看见“父母”上台后也十分震惊。肖爸尚有余力去拥抱自己的儿子,而“肖妈”的不安与紧张全被掩饰在初次露面的生涩下。

她叫了二十年的妈,一夕之间竟然变成了别人家的母亲。

主持人力图营造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假象,任宁闭上眼不再去看。她恍惚中回了家,刚进小区就有许多邻居对她指指点点。

一个阿姨上前欲言又止:“宁宁啊,你爸妈是因为肖然远他爸才离的婚?”

邻居的议论声轻轻浅浅地传进任宁的耳朵:“早就觉察这两人关系不对”、“宁宁的爸在外辛苦,她妈还这个样子”、“怪不得肖家要搬,这是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怎么好意思上电视认儿子?宁宁可能会看呢”……

上次任爸回来,任宁和他的谈话还很清晰。

“爸,你还爱妈妈吗?”

“爱,但我更对不起她。”

他怎么会对不起她?分明是她先放开了手,是她不顾后果地飞蛾扑火,是她搬离了这个家,是她选择了新生活而让任宁和爸爸孤独地活在回忆里!

——她是坏人!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任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转身跑出小区,在忐忑中打了车到达了肖家门口。

这一次,她从正门入。

任妈一直希望女儿接受她的新家庭,还给了她备用钥匙。任宁开了门,房子里很安静,应该还无人回来。

沙发前的茶几上,重彩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百合花。这是任妈最喜欢的花,高雅圣洁——可惜,她的所作所为污染了花语。

任宁一扬手,花瓶砸地摔了个粉碎,接着她木然地走向餐桌,将上面的东西扫落在地。她看起来就像冷静的疯子,心内与手下都是狂风骤雨。

“任宁!你在做什么?!”

肖然远睡衣都来不及换,昨晚刚下了通告的他补觉到现在,听到动静就赶紧跑出来。他没想到任宁会来,更没想到——她发了疯。

“那是我妈,不是你妈!”

任宁踢翻了椅子,打碎了瓷制的台灯,还将酱油瓶扔向电视机,没一会儿客厅和厨房就一片狼藉。肖然远赶紧下楼制止了她,她在他怀里还在大喊:“你凭什么把我妈也抢走?凭什么?!我就一个妈,你也要抢走吗?”

“你对得起你妈吗?你要她在下面不能安眠吗?”

“宁宁,你冷静一点儿!”肖然远扣住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她发泄后像被抽光了力气,两腿一软,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已经……没有幸福……我不能……失去我妈……肖然远,你不能这么残忍……看在我为你求人的分上……你也不能……”

她断断续续、含混不清的话肖然远只能听懂一半。节目的事他早前完全不知情,台本上也没有写,他当时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而下台后肖爸却说,节目组传达的意思是他希望他们到场。这不可能!为了任宁他不会这么做。一定有人从中捣乱,但他想不出究竟是谁干的。他不是没想过任宁看到后的心情,他想告诉她却因为密集的通告耽搁了……

“就算只剩我一个,你们也不能欺负我!我要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她哭到大脑缺氧,胡言乱语,人渐渐失去意识。肖然远安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没有人欺负你,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门外传来一声惊叫,肖然远抬眼一看,是他的父亲和所谓的母亲回来了。他冷然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量:“你们为什么事先不告诉她?她要是出了事儿,你们准备怎么负责?!”

“然远,”肖爸走上前,有些懊悔地说,“我们不知该怎么说。再婚以来,这个家就不像家,你不肯喊妈妈,宁宁不愿认我作爸爸,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肖然远抱起任宁,眼眶红红的。他看向任妈:“叫你妈妈?阿姨,我谢谢你帮忙照顾我妈那么久,但我也不会忘记,是你劝说我爸让我妈去做成功率只有30%的开颅手术!”

这个秘密他以为会埋藏至死。他原以为只要父亲的再婚生活过得好,妈妈的提早离去只是结束痛苦,那么谁提议做手术都不重要,可是他们的自私让他震惊,尤其在父亲拉住任宁妈妈的手说“她怀孕了,我们只想要真正的家”时。

肖然远忽然感同身受。他长时间在外,对于重组家庭的感触自然没有任宁来得深,眼下他却觉得自己很多余,与这二人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让他疏远——想必这种念头任宁也不止有过一次,所以她才对这里更加抗拒。

他将任宁抱得更紧,他庆幸她什么也没有听到,也不会再次感受被亲情抛弃。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说不出话。他一步一步带着任宁上楼,嘴里喃喃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我……”

阳光照在任宁的脸上,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好几遍,她坐起来,头晕目眩。

裘欣娅的声音比阳光还要刺眼:“我爸是个很重家庭的人,他要看看肖然远家庭关系如何再决定签约的事……”

“那结果呢?”任宁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我让节目组帮了个忙,结果你也看见了,我爸还是比较满意,他会尽快让我家的娱乐公司联系肖然远。你通知他近期把和现东家的合同条款都捋清楚,不要等合同到期后有什么纷争。”

任宁的大脑此时转得很缓慢,过了好久她才问:“我来通知?”

“对,是你,”裘欣娅一字一句地说,“肖然远的青梅竹马,他父亲再婚后的妹妹。”

任宁一直知道裘欣娅和一般肖然远的粉丝大不一样,可没想到她的消息渠道如此之广。她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到面面俱到,调查就像她的本能一样,她查清了所有她能查到的关于肖然远的事情,接近任宁是她的计划之一。

那她以后要称呼裘欣娅为什么?站长还是大嫂?

任宁有些被利用的愤怒,但同时也感谢自身能有这样的价值——拍视角最佳的照片儿,留住裘欣娅对肖然远的爱意,在他困难时她愿意帮一把。

裘欣娅明确表示,她不喜欢任宁继续留在肖然远的身边。任宁没有说话,可在心里几乎是立即做了离开的决定。

她想去找她的船长爸爸,去看碧海蓝天,去与海豚为伴。她太累了,现在的她只想做海里的一条鱼,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

房门被敲响,门被打开一条缝,肖然远一整夜未睡,胡茬儿都长了出来。他说,他想和任宁一起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他为什么要离开?他的新生活就在这里!他将会有数不清的财富、极高的声望,他的前途不可估量……该走的人是她,从来都是她,因为她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她唯一的亲人在大海上漂荡。

“好,我们一起走。”任宁想先稳住他。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显然情绪不太稳定。

已经被收拾过的地板反射着光,任宁疑惑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安心睡一晚,难道她干的那些事儿还不够她妈狂揍她一顿吗?

接下来的几天,任妈和肖爸都没有出现,而肖然远因为合同快要到期停止了通告,两个人难得相处在同一屋檐下,过了段平静的时光。

日子美好得像世界末日要来临了。裘欣娅通知任宁一切都准备好的当夜,任宁开了一瓶红酒,肖然远不知其意,喝到半梦半醒,自己杯中酒喝光了,就去舔任宁嘴角的残留。任宁没有反抗,她被他索吻的时候是笑着的。她感觉到幸福,和亲情带来的幸福不一样。那是种源自爱情的能量,她早该发现的,她爱肖然远,很早很早。

“我想把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写在一起,你除了是我的妻子,不要其他的身份。”

月凉如水,任宁仿若置身大海。

任宁说她买了去北欧的双人机票,肖然远既然暂时没有工作,不如出门放松一下。肖然远欣然同意,准备好行李和车子,和她一同前往机场。

车载广播放了一首上个世纪的情歌,细腻婉转的曲调软软包裹着任宁,让她不经意流下眼泪。任宁赶快抽纸擦了擦,捂住眼解释:“很好听的歌。”

没有什么机票,没有什么北欧,机场只有裘欣娅和她的属下在等他们。

裘欣娅说,只要他看着任宁离开,他就会死心。她需要绝对服从,她要肖然远听她的话,更要他只注视她一个女人,就像他注视任宁那样,温柔缱绻。任宁从来不知道她看惯的那双眼睛不可能以同样的情感去看别人,她不以为意的,是别人的奢望。

一首歌完毕,机场近在眼前,肖然远转过头微笑道:“既然那么好听,那我们再听一曲吧。”

任宁不觉得还有时间,肖然远却突然将车子掉头,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任宁如果不是绑着安全带,一定会飞出去。

车子竟然与机场背道而驰。

任宁从后视镜中看见裘欣娅从出发大厅匆匆跑出来上了一辆红色跑车。

肖然远格外冷静,也不管车子是否已经超速,他突然开口:“她是疯子,她伤害了你。”

裘欣娅身为肖然远的头号粉丝,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存在?可就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还是要用她的“爱”去感化他,甚至扬言每一个喜欢他的人都会倒霉,而她不一样,她是爱他的。

肖然远本来不信,可他亲眼看见任宁被裘欣娅的属下推入泳池,还总在她身上发现不明伤痕。裘欣娅把自己的身份保护得很好,肖然远一直没发现任宁口中的“站长”就是她。

他也是渐渐才发觉这其中的关联。为什么裘欣娅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为什么裘欣娅连小学暗恋他的同班同学都要威胁却独独放过和他最亲近的任宁?他早该让任宁注意她,或者他该放下所有的成就去保护任宁。

但愿还不晚,但愿。

尾声

他们遭遇了一场始料未及的车祸。

为了摆脱裘欣娅的尾随,肖然远狠踩油门,从十字路口穿过,偏巧右侧冲出一辆抢先行驶的货车——

混乱的施救现场,嘈杂的人群,肖然远被抬上救护车,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任宁在货车撞上来的最后一刻扑向了他,那急切的神情清晰地在脑中回放。她怎么样?她还好吗?!

肖然远可以开口说话时已经是几天后,他全身多处骨折,躺床上动也不能动。每当他问起任宁的情况时,肖父和任母都是闪烁其词,时间一久,他便有了心理准备。

他第一次下床是坐在轮椅上,肖父带他去花园走走,不远处任母失魂落魄地走来:“走,我们去看看宁宁。”

肖然远抑制不住地激动,几乎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当初那场车祸,因车体相撞擦出的火花点燃了任宁的衣物,别人告诉他,在他上救护车时,任宁还在火堆中,如今她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病房内,肖然远握住任宁的手贴在脸上,哪怕她的容貌已毁也无所谓,他要任宁,他这辈子都只要任宁。

裘家旗下的娱乐公司竟然还很看好肖然远的前途,希望能与他接洽,而裘欣娅东窗事发惹怒了她的父亲,被送出国强迫相亲。肖父和任母突然决定回肖家的老家居住,也不要肖然远的接济,美其名曰要给他和任宁留下更多的空间。肖然远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回到娱乐圈。

一切看似那么顺利,两人的阻碍全都没有了,情况好得不可思议。

肖然远拉开病房的窗帘,她头上的裹布拆了一半,隐约能看出过去的痕迹。

他上前吻吻她的手背,她的手比起之前纤瘦了许多。

“肖然远,我说过,我爱你。”她的嗓子也被烧坏了,没有过去清脆。

“我也爱你。”肖然远发现,经过这场生死之劫后,任宁似乎向他敞开了心扉,他觉得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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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的男人们4:科学怪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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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门春逝

婚礼在教堂举行,是春织要求的,她想听那句美好的誓言——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青花瓷】津门春逝 文/麦丞 一 遇见陈钧庭那一晚恰是平安夜,春织正跟着文生在意式风情街那块儿闲逛。这几年洋人频繁出入天津带来了新风气,年轻人都兴过这些洋节。 街道上竖了圣诞树,枝杈间挂满彩球和小铃铛。春织伸手掐一个下来握在掌心许愿,文生笑起来:“许的什么愿望?” 她看他一眼,噗嗤笑出来:“你不知道?” 文生摇摇头,春织耸肩

江山泪,美人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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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那个抢了闺蜜男友的人

我就是那个抢了闺蜜男友的人,狗血来源于生活。一 秦馥雪很清楚,好朋友赵芸喜欢自己的男朋友万彦,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好像是万年不变的闺蜜爱上同一个男生的狗血套路。只不过,不同的是,秦馥雪才是那个好友圈中流传的“后来居上”的“绿茶”。 三个人一起约着吃烤肉,各有各的心事。这顿烤肉,是秦馥雪提出来一起吃的。 她当时的原话是:“如果没有赵芸,我们也不会认识。要不,我们请她吃饭感谢她吧”。当时万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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