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芸攥着手里的体检单,身子不住颤抖。
那是老公孟家和的,压在书房抽屉最下面。如果不是小区物业要登记业主信息,她找户口本,恐怕……
医生的字体龙飞凤舞,但是下面的打印结果却清清楚楚写着“肾衰竭”。王芸看着体检单,眼前一片模糊:肾衰竭,那可是要换肾的病!她使劲儿眨眨眼,体检单上的名字还是孟家和。王芸懵了,摊上这烧钱的病,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当初父母不同意,但王芸坚信有情饮水饱,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嫁给孟家和。因为这,跟父母闹掰,再没联系。婚后的日子,小两口过得蜜里调油。可怎么这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就被灌进了冰水,刺得人骨头缝儿都是疼的呢?
眼睛里似乎有东西要流下来,王芸抬抬头,把眼泪逼回去。这一定是孟家和的恶作剧,对,他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得肾衰竭?或许是医院误诊了,也或许这体检单上的结果,根本不是孟家和的。王芸无比想孟家和,她想听他说话,想抱着他,问他为什么恶搞她?
拿出手机,王芸颤抖着手划了好几下才把屏幕解开,她看着通讯录,又不敢打,如果结果不是她想听的呢?良久,她把手机放下,瘫坐在沙发上。
回想起这几日孟家和总半夜起来抽烟,王芸还以为是工作遇上了不顺,并未在意。
想到这儿,王芸心里难过,她该在第一时间就问孟家和的,她是他的妻子,不管是什么事儿,她都应该陪着他。
如坐针毡一下午,王芸盯着挂在墙上的表,觉得时针走得真慢,又希望它再慢点,好像这样就不用听到不好的消息。
可是她又急切的想得到孟家和对体检单的否定。
02
孟家和刚一开门,王芸就从发上跳起来扑进他怀里。他笑着问她怎么了?王芸眼泪一下子就溃堤了,她抱着孟家和,嚎啕大哭,一下午的担惊受怕和胡思乱想,在见到孟家和时全都消失不见。
孟家和尽量找准措辞,故作平静地说完他的病情,在这期间,王芸的泪就没有停过。
孟家和擦擦她的眼泪:“我觉得什么都好,就是遗憾不能陪你太久,我们还没有孩子。”顿了顿又道:“没孩子也好,往后你才好寻出路。”
王芸死死拽着孟家和的手:“我们去医院治,去找肾源,去透析,会治好的……”王芸最后的几个字,说得极轻,飘在空气里,没有一点份量。
孟家和的母亲得知了儿子病情,每日以泪洗面,她不停地拉着孟家和和王芸的手说:“一定要治,砸锅卖铁也要治。”
王芸看到体检单后,第一时间就百度了“肾衰竭”。她像个病急乱投医的人,想找到一点渺茫的希望给自己。
除了弹出来的广告,那些冷冰冰的字客观的阐述了肾衰竭真正的意义。除了透析,就是换肾。
如今的肾源稀缺到什么程度,王芸不用百度也知道。
孟家和说:“肾衰竭是什么我们都知道,与其到最后人财两空,不如省下钱给你,等到哪一天我真的走了,你也能过得好点。”
王芸抱着他哭:“你不为我想,也不为我们的孩子想吗?”王芸嚎啕起来,指着肚子:“这里,有个孩子,是你孟家和的,是你盼着的孩子,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爸是吗?你想让他喊别的男人爸爸是吗?”
孟家和的手放在王芸肚子上,他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夜空中的星,但一瞬间,就黯淡下去。他转过头,手不动声色地攥紧,发白的指节明显暴露他此时的想法,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趁着孩子还小,打了吧,你以后还有新的生活。”
孟家和的声音很轻,轻到最后几个字没还没落在王芸的耳朵里就飘散了。
王芸站起来说:“好,我去把孩子打了,你也别看病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死了,也算是团聚。”
孟家和到底住进了医院,钱像流水一样,漂在湖面,荡了两圈涟漪就不见了踪影。王芸咬咬牙,把房子卖了,。
孟家和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王芸把房子了,这个男人在母亲面前哭得痛彻心扉。房子是他和王芸一起买的,连装修都是两个人一起盯的,他本想着,他走了,至少得给王芸留个房子,那房子在,他和王芸的家就还在。
但王芸一字一句地告诉孟家:他在,家在,他不在,要房子,有什么意义?
03
大学同学陆续有离得近的来探望过,只是毕业后联系的少了,到底没有太热络。但是没想到王立也来了,王立是孟家和与王芸的同学,追过王芸,但是王芸说王立看她的眼神总像是狼看猎物一样,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阴冷。
还是孟家和好,像个小暖阳,哪儿都是阳光。
如今看起来,王立倒也是个成功人士了,头发从一侧梳得整整齐齐,还架了一副无框眼镜,衬衫袖子略微挽起来,有意无意露出手腕上的卡地亚手表。
王立坐在病床前,说好久不联系,他是因为王芸向同学借钱才得知消息的。他拍拍孟家和的肩膀:“有困难就说,大家都是同学,同学不帮忙谁帮呢?我可看不得王芸受苦啊。”他特意拖长了尾音,带着戏谑的腔调。
孟家和的脸拉了下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他应该跳起来一拳砸在王立脸上。
王芸站起来,脸色阴沉地对王立说:“我送你出去吧,家和需要多休息。”王立毫不介意如此明显的送客,他递给王芸一张名片:“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大家是同学嘛。”王芸扯扯嘴角,明显带着不屑,她一把丢在桌子上,拉开了房门。
回病房时,主治医生看见她,让她去医生办公室一趟,王芸心里一紧,赶紧跟了过去。
当医生说配型中心说,疑似匹配的肾源时,王芸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这些日子,王芸想尽各种办法找肾源,甚至在公厕里看到了买卖器官的电话她都打了过去。
但医生接下来的话,让王芸如入冰窟:“手术费用大约10万左右,但捐肾的人要20万补偿,而且术后每月药物费用大概一万左右。”
存款已经没了,房子也卖了,王芸抓着头发蹲在地上,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她等着这个消息等太久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如今等到了,却是深深的无力。
她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所有认识的人,更觉得是穷途末路。
倏地,一个人影晃进来,对,王立,去找王立。
王芸不知道是怎么从王立的公司走出来的,她一直在想着王立说地话:“王芸,你知道我的心意,在学校就知道,如果是你用钱,多少都好说,但是你拿我的钱去救我的情敌……”
王立后面的话说的简单又明了:“你只要陪我一个晚上,我就给你30万。就一个晚上。”
王芸又羞又愤,转身离开!
回到病房,王芸看到婆婆孟家和在说话,话里话外都透着开心,看见她进来,婆婆连忙招呼:“医生说找到肾源了,是不是家和有救了?”王芸强打起精神说是。
婆婆站起身,来回走了两圈,眉尾都上挑起来:“我得回去找亲戚借点钱,实在不行把房子也卖了,不管怎么样都得给家和治病。”
王芸苦笑,先不说孟家那些亲戚都穷,就算一家拿出个一千八百的,又有什么用呢?那两间乡村旧房子又能值几个钱呢?
半夜,王芸趴在病床上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看到孟家和拿着她的手机。她揉揉眼睛问他在看什么,孟家和递过手机来,是两个人在学校时拍的照片,幸福又满怀希望。
孟家和揉揉她的脑袋,说了很多学校的事儿,还说:“芸,要是我真走了,你一定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得疼你爱你,能照顾好你知道吗?”
那一刻,王芸在下定决心,如果说她的牺牲,可以换来孟家和的生存,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有多少人连为爱人牺牲的机会有没有,相比而言,她是幸运的那个。
因为她无法想象要她和孟家和死别一种什么样的挫骨之痛。
04
王立在本市最好的一家酒店开了房,王芸知道那房间要好几千一晚。
站在下面,王芸看着房间号,心突突地跳,她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荡妇,背着重病丈夫来偷情。
想起来孟家和,王芸的心既酸又软,想起以前孟家和种种的好,她又给自己打打气。
走到房间门口,她刚准备敲门,婆婆的电话就来了,婆婆惊慌失措地说:“王芸,你快回来,家和出事了!”
她脑子轰的一声,转身就跑出酒店,打了车直奔医院。原来孟家和趁着婆婆外出时割腕了,护士来查房,刚好发现。
王芸像是被打了一耳光,她突然清醒过来,昨晚孟家和一定是看到了她和王立的聊天消息。他向来对她了如指掌,她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他呢?还好,护士发现得及时,孟家和并无大碍,王芸抱着他嚎啕大哭,那种失而复得让她的心被攥紧又松开,实在是难受。
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所谓的牺牲,不是高尚,而是对自己和孟家和感情的侮辱,连带着对父母给予她这幅身体的糟践。
孟家和醒来第一句话就问:“你有没有事?”王芸不住地摇头,孟家和松了口气,转身不再理她。
中午时,父亲来了,王芸很是意外。自结婚后,就不联系的父亲,居然来了。
她扭头看孟家和,孟家和没有丝毫意外。王芸这才知道孟家和昨天夜里给父亲发了很多消息,告诉他自己有负他的信任,不能好好照顾王芸了,如果以后王芸遇到好的,让岳父好好把关。
父亲气得冒火,一边怨王芸瞒着自己,一边气孟家和的自杀实在是不够男人,有病治病就是了,只要人在,往后的日子总会好的。
父亲摸摸她的头,说:“傻姑娘啊,哪有跟孩子记仇的父母呢?你这倔脾气,真不知道随了谁,这么大的事,都不跟爸爸说!”
说着又拿出张卡,说里面有20万让王芸先用,他回去再找亲戚朋友凑点。
王芸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落,父亲哪里有钱呢,她见过父亲的存折和银行卡,最多的那张也不过5万块,这是他所有的养老钱!
王芸看着父亲,他一年比一年老了,但是他在身边,她总是感觉特别的有安全感,之前只有一个男人疼她,以后,她希望一直都是两个。
孟家和的肾源很快联系好了,他进手术室时,王芸和岳父母都在,母亲也在。每个人都看着他,告诉他大家都在外面等他。孟家和看着王芸的肚子笑了笑说:“你等我出来。”
王芸点点头,鼻子一酸泪落下来,从她说怀孕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肚子还是那样平坦,她当初撒的怀孕谎早就无处遁形。
如今想来后怕不已,若不是孟家和在最后关头以命一搏让她清醒,她已经踏进了王立的房门。
那么,孟家和病好以后该如何面对她呢?
牺牲固然伟大,但丢掉尊严的牺牲只能算作践自己,因为没有人会觉得高尚。幸好,一切都在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