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

2020-10-28 11:04:25

奇幻

1

繁星再次来到了这里,就像那个女人预言的那样,她说,三天后你会再来的,我等你。

她的唇色朱红,眉目间尽是肯定的神色。那时的繁星恼羞成怒的站在她面前,下赌注一般,“我不会来的,再也不会来你这个破地方!”

女人并不恼怒,好像这样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现在,繁星果真来了。她站在那个青石砌成的大门口,咬着牙问自己:到底进不进去?该不该进去?

最后她还是进去了。

女人躺在藤编的摇椅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繁星犹豫着要不要喊她,她已然开口:“来了就先坐吧,你想干的事,先等会儿。”说完,复又闭上眼睛,再不理她。

繁星压着一口气找个木椅坐下,良久良久,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地方来。

三十年松木做房梁,覆上青灰瓦片,墙壁用烟砖堆砌,铺就青苔色地面,材质不知。

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湘北乡下的农家小屋,可头顶上悬着的闪着光的玻璃瓶提醒她,并不是。

她是在梦里来到这个地方的。是的,这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但她的确是昏昏沉沉入梦以后来的。

繁星来这儿的那天早上,和团队一起到有徽派建筑的乡下采风,正当她停在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上,灵感泉涌的拿出笔和画板时,她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已经死了五年的人――陆谨舟。

是真的是他,连背影、走路姿势、脸部轮廓都表明是他。

繁星拔腿就追,可奇怪的是,明明他用走的,她用跑的,却怎么也追不上,甚至一路追到一口池塘边,她不小心踩着沙子滑进水里,也没见他转过身来救她一把,只是步伐不减的往前走。

繁星是个旱鸭子,水一下子淹没了所有感官,只余下一句话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反复回响:是他啊,明明是他,可为什么不来找我?

繁星的头最后一次露出水面时,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背影消失在了苍翠的树木背后。

如果不是同行的人及时赶到,她可能已经淹死了。醒来后是在医院,呛了好几口脏水。据说,如果不是发现她的人及时做了CPR,她可能已经见阎王了。

很多人来看她,和当地的乡民一起。而她只是魂不守舍的抓着同在采风的十几年的闺密的手说:“我看见他了,真的是他,我看见他了!”

闺密温声安抚她:“你别激动,你看见谁了?”

“陆谨舟啊,我看见他了,他没死。”

闺密忽然沉默了,满眼复杂的看着她,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久,闺密才将繁星按回病床,为她掩好被子,说:“小星,你最近太累了,又受到了惊吓,你先休息一下,什么也别想。”

在陆谨舟这方面,繁星的倔强就如火山爆发,她一再强调,自己看见的那个人的确是陆谨舟,然而闺密不相信她,直至最后她们吵起来,闺密忍无可忍的扔出一句:“他进焚尸炉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他怎么可能回来?!”

说话的语气格外重,繁星当场愣住,闺密也愣了。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闺密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脸,低低的道出一句对不起,便夺门而出。

当晚,繁星就由着梦境来到了这个地方。

2

上一次来的时候,女人是站着的,站在门口,像等待远走的人回归一样。

她穿着暗红花色的旗袍,妆容像极了繁星学美术时临摹过的旧时上海滩女郎。

她将她迎进门,繁星还什么都没说,那个女人就淡淡的道:“你闺密说的没错,你是看错人了,那个人不是陆谨舟。”

繁星后知后觉才明白自己听见了什么,也不顾自己身处在什么环境里,反击她:“关你什么事?你谁啊?!”

女人笑了笑,开口说话的声音像多年的戏子,语调缓缓,空灵又好听:“繁星,我负责掌管记忆,你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里,忘了的,没忘的,还有,刻意去忘的。”

她的话说完,繁星肯定是不信的。惊呆了一下,然后露出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狠狠骂她:“神经病吧你!”转身就往门外走。

女人并未拦她,只是眼前又出现了那幅画面,八月金光挥洒的清晨,陆谨舟摘下脸上戴着的氧气罩,费力微笑着喊了她一句:“小星……”

那个笑容只有短短数秒,像一朵绽放在夜空的烟花,转瞬即逝,然后,他永远的闭上了眼。

记忆总是用最直白的方式让你想起过去的快乐或痛苦,因此,繁星那时的痛感来的格外强烈,仿佛藏了多年的伤疤被揭开,痛得无法自抑。

女人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说了,那个人不是陆谨舟。”

繁星胸口的气血上涌,她却在自顾自地解释:“这只是你记忆的一部分而已,如果你想记起更多,随时可以过来。可能,会有什么你不知道的秘密,也不一定。”

后面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说好不来这里的她,还是来了。

现在,繁星已经打量了女人许久,可她还没有要睁眼的意思,渐渐的,繁星不耐烦的情绪冒了头,正欲发火,女人却悠悠转醒。

女人从藤椅上起来,用走到她面前的时间,翻手从头顶万千闪耀的玻璃瓶中,拿出一瓶给她,“这是你想看的,关于你和他的全部。”

繁星从小到大神佛不信,陆谨舟走后,她甚至连记忆都不相信,此刻却鬼使神差的相信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抖着手接过玻璃瓶,打开木塞,玻璃瓶中的光突然像萤火虫一样飞了出来。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竟像日记一样,编撰成册。

二零零六年三月十五日,阴天,有燕自南归,鸣声如歌。

一大早,母亲便让繁星将阁楼收拾干净,说是今天会有某个学校的美术生分配过来。他们居住在风景如画的乡下,长期承担接收美术生的任务,赚点微薄的收入。

繁星起床气没醒,有些不情愿,但她还是去了。

很快收拾干净,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过来。

阁楼有个三层的书架,就放着几本毛泽东传记和过往的美术生送的几本素描画册,繁星一并拿到了楼下,摊开在了门口的石阶旁。

转眼就到中午,那位说好的美术生还不见过来,母亲又催着她去门口看看,这不看还好,一看,竟然有个大男生蹲在门口招呼不打一声的偷看她摊在门口的书。

陆谨舟正认真研究着画册里的解说画法,书突然就被人劈手夺去,抬头,看见了眉头皱成一团的繁星,她一边心疼的翻着画册检查有没有损坏,一边责怪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经过人家同意就随便翻别人的东西,弄坏了怎么办?”

说罢,去看看罪魁祸首是什么人,只一眼她便呆住了。

对面的人提着两个黑色大袋子,其中一个刚才还被他垫在屁股底下当凳子使。

当时他穿了一件灰色衬衫,牛仔裤,白球鞋,的确是很学生的打扮,可身上又多出一种学美术的人特有的气质,干净,安静。

他眼色清明,笑起来朝气蓬勃的,万物生晖。他冲繁星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陆谨舟,是分配到你家的美术生,接下来的三个月会住在你家,麻烦你了。”

她在那一刻仿佛听见山中花开的声音,并悄然地将香气送到心底。

这是繁星最不能忘的初见了,因为翩翩少年,跨越千山万水,走到了她的面前。

3

美术生最需要的大概就是耐力,就拿陆谨舟来说,早上跟着同学老师出去,中午都不一定回的来,繁星家没有保温盒,因此饭菜都是临时做好了给送去的。

所幸取景地离得不远,走个大概十几分钟,就能看见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散落的坐在草丛里,对着各个方向画画。

繁星总是能一下子就找到他,在他身后随意就着石块或青草坐下,抱膝,眼睛一动不动的看他。

两个人都很专注,繁星在看他,他在看风景。

陆谨舟画画时,她是不随意打断的,于是就揪着老师过来指导画作时和他交流的空档,紧张的拔掉脚边的青草提醒他一句:“陆谨舟,吃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画嘛。”

他闻声回头,就会看到脸红却偏偏还要在脸上装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的她。

陆谨舟笑着对她比了比手势,让她等一会儿,繁星就知道,他快要过来了。果然,在和老师说了几句话以后,他放下手中的笔,起了身。

陆谨舟在吃饭时告诉她:“你以后来了直接喊我就行,别等,我也饿了,只不过是习惯性画到自己满意才会停下来。”

繁星无所谓的笑了笑,没话找话,盯着他好看的侧脸问:“你们都是画的山水吗?在这一片?”

“不全是,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吗,有的同学在画民居,也画这里的乡民。”

“哦。”繁星点点头,看向他的画,正是他们面前的大山和梯田。听以前来的美术生说过,将万水千山融于尺寸之间,是件很奇妙的事。

“你对画画感兴趣吗?想画吗?”繁星正出神的时候,陆谨舟忽然问她,因为他发现了她眼中闪耀着的光彩,那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欢喜。

繁星怔了怔,笑着坦白,“喜欢啊,也想画,可是我家没钱,买教材,画具和请老师,都是要钱的。”她清楚的知道,家里根本没钱可供她去学美术的。

她什么都明白,所以表情微微的暗淡下来,就在这时,陆谨舟说了一句:“不如我来教你啊!免费的,虽然我造诣不高,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繁星诧异的说不出话来,陆谨舟的表情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没有得到答复,他甚至又问了一遍:“你愿意相信我吗?你要是相信我,我就教你。”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瞬间心花怒放,“我信你啊,什么都信你,只要你能教我画画。”

二零零六年三月二十八日,陆谨舟正式教起了繁星美术,草长莺飞,美好如斯。

也许是教的人学的人都很用心,亦也许是有良好环境影响,繁星进步飞速,不到一个月,就可以画一些简单形状的组合物体了。

陆谨舟说到做到,不仅认真教她,还提供画笔和纸,他带来的那两个袋子里,一个装了衣服,另一个全部都是美术画具。

那时她就是对着他拿来的小石膏体练习的,从她学美术以后,除了给陆谨舟送饭,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房间里学习。陆谨舟傍晚回来,会要求检查她的画,从一开始的线条,到后来的石膏体,每一张都会过目。

他看的时候,繁星就背着手站在他旁边,那样她可以及时的知道问题,也可以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

发现问题,陆谨舟不抬头,勾勾手叫她看仔细,繁星将脑袋凑到他旁边,听他用好听的声音指教自己:“黑灰白,灰面要再亮一点,阴影底部的线条要实要密,往上才要虚一点……”

繁星听得直点头,日子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陆谨舟的学习行程只剩下不到十天。

4

日历上划了很多个红圈,有时繁星画着画着就会出神,一想到他要走,自己就会恍然若失。

这回不仅是陆谨舟,连常来指导的老师都察觉到了繁星的变化,平时来送完饭就走的女孩子,一连几天都呆到了他们画完收工回去为止。

久而久之,接近她来的那个时间点,陆谨舟就会回头看看身后,不出意外,就总是能看见她目光如炬的立在几步之外看着自己。

十八岁的少年虽然年轻懵懂,却不傻,在繁星还未察觉心意的时候,他心中已经分明,并且有了定论。

繁星发现,自从陆谨舟每次都能及时发现自己之后,几乎没让等过,看见她了,就会放下画笔走过来。

最后的半个月,他们从素描转入水彩,于是每回给陆谨舟送饭,繁星就会带上一瓶水,专门给他洗手,可他嫌浪费,竟然在饭前一口气灌掉了。

繁星急得跳脚,直说:“你疯啦?这可是生水,没烧开的,你们老师前些天来看你还叮嘱过别喝的!”

陆谨舟满手颜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家的自来水是井水,而且老师只是说让我别出岔子,没说不能喝水。”

繁星被他说的无言辩驳,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水彩画上,她盯住,看了又看,忍不住脱口而出,“好漂亮啊,这水彩比素描好看多了。”她向画板走过去,停在画板前,又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什么呀,近看的时候就像是几种大色块拼起来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

陆谨舟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又不解释。

“你笑什么?”繁星脸红,看着他憋住笑使劲灌水,好久,才给她一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繁星对他这种装逼态度又气又恼,可后来,连自己也笑了。

就这么任由他“胡闹”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陆谨舟闹肚子了。

繁星家的小阁楼从楼上到楼下,被他的一众师友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直到确认了陆谨舟是闹肚子的小毛病,才放心离去。

繁星找到空档上阁楼去看他,输完了液还在睡。他的睫毛有点长,小扇子似的在眼下晕出一片阴影。

她轻轻打开了天窗给阁楼通风,阳光也随着一齐涌了进来,身后有细微的动静,她回头,看见陆谨舟坐了起来。

看见他脸色疲惫,繁星准备好的一大堆责备之词卡在了喉咙里,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这副呆愣的模样逗笑了陆谨舟,他问:“今天是晴天还是阴天?”

这问题有点不着调,但繁星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晴天啊,怎么了?”

说实话,当繁星手里拿着折叠椅,跟着背上画板的陆谨舟爬上当地的一座小山时,她是发着懵的。

陆谨舟拉着她跳上最后一块大石头,望着脚下的群山,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繁星,我后天要回家了,今天我给你画一张素描吧?”

他转过身,背后的蓝天与青山相接,好看得炫目。

5

繁星没有当过模特的经验,坐在山顶一棵树突出地面的根部上,拘谨的像个刚上课堂的小学生。小学生听老师的话,而她听陆谨舟的话。

几个小时,对她来说很漫长,紧张的漫长。因为他时不时会从画板后面探出头来,看她,然后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的同时,也认真专注。

陆谨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在描绘她的双眼时,跟她说起了话。

“繁星,你的名字很适合你。”

她忽的红了脸,“我的名字是爷爷起的,他是个知青。”

“哦?”他扬了唇角,勾勒出她双眼的轮廓来,“跟我说说你喜欢的事吧?别动,说话就好。”

山上的风很温柔,像极了陆谨舟说话时的语气,他坐在画板前,听着她说出对青山绿水的喜爱,那喜爱来自风,来自云,来自心底。

“有一句诗说‘千里梦回归路远’我想,我就是做梦,也会回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受家人的影响,落叶总要归根。”

繁星说这话时是望着陆谨舟身后的群山,这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心里的情愫格外强烈。

对陆谨舟来说,这幅素描最成功的地方就是眼睛,他听了一段关于喜爱的故事,继而从故事描绘出她单纯而闪耀的心事。

老师总提点他的形神具到,大概就是这样。

他们踩着日落的余晖下山,繁星一直紧紧握住手里的画,不久就出了一手的汗,她赶忙在衣服上擦掉,偷偷看一眼前面的背影,笑容溺进了一片金光里。

突然就不敢再看下去。

繁星重新塞上了瓶塞,整颗心沉到了谷底。

女人仍旧风姿绰约地站在她身边。说到底,最无情和最有情的,可以是同一样东西,比如记忆。

后面的事她都记得,每一个细节,就像石刻,清晰的篆刻在脑海里。

除了他去世的那一天,他们其实还见过一次。

陆谨舟结束在繁星家乡学习行程后的两个月,繁星开始写日记。

刚懂得什么是喜欢的少女字里行间少不了思念。

隐秘的心事在日记里发芽,长出的不是绿叶,而是云朵,慢慢地,云朵聚集,在她的世界里下了一场甜蜜并且酣畅淋漓的雨。

繁星的日记每一天都在写,他不在的时候,每一秒都在变化。

比如乡里花重金聘请了一位美术老师,由政府出资,带着有意愿的孩子学习美术,繁星是第一个报名的。

再比如,因为先前陆谨舟教的好,所以进班后,繁星的基础比其他人都要好,还常常受老师表扬。

她经常在日记写这样的事,再琐碎也不放过,就好像,这本日记,以后是要交到陆谨舟手里,给他看的。

2007年8月12日天气晴

我今天临摹了一个男人头像,是个外国人,鼻梁又高又挺,眼窝很深,可是他没有你好看。

2007年9月26日多云

美术老师来我家做客了,看见了很久以前你给我画的那张头像,以为是我的自画像,问我可不可以拿到学校去展览。

谨舟,在那一刻,我好骄傲,即使画这张画的人不是我。

可是,嘻嘻,我没同意。我得好好珍藏,学校里那帮小孩子,会给我弄坏的。

2008年1月1日大雪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作为学生时采风是不会去同一个地方的,我还以为你会回来,因为你也跟我说过会回来看我,可是最美的时节过了,你没来。

2008年1月7日冰冻

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冰灾,断水又断电的。

烤火时,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想你了。

6

零八年五月中旬,繁星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成年的繁星竟长成了他们那一片里最好看的姑娘。长相靓丽,又是学美术的,走到哪儿,都少不了一片夸赞。

可面对别人的夸赞她总是兴致不高。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他又不知道。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彼时繁星已经成为美术班里的师姐,考上了一个好大学不说,还开始带起了新进班的学生。

某一日,她聚精会神的检查学生考试交上来的画作,正当看到几个关键点的时候,办公室敞开的门被人敲响,不满被打扰,她皱着眉头看过去,下一秒,蹭得站了起来,动作大的差点儿掀翻身后的椅子。

如果不是陆谨舟开口叫她的名字,她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一天,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是2009年5月5日,日历上表明――立夏。

两人站在新修的吊脚楼二楼走廊上,陆谨舟头一次觉得不好意思了。

从见面开始,繁星的眼睛就一直直勾勾地盯住他,生怕他跑了似的,最后实在耐不住,只好回归自然状态。

他伸手揉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我不在的这几年,你进步很大啊。”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陆谨舟的脸看,一遍遍在心里描绘他的轮廓。原来这几年,不止她变了,他也变了,二十一岁的人,长开了眉山眼水,唇红齿白,好看的不像话。

陆谨舟觉得尴尬,自己好不容易抛出的话题,“啪”的一声落了地,正当他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繁星突然伸手抱住了他,声音闷闷的:“我好想你。”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因为,这本来也是他想做的事。

陆谨舟用力地回抱,笑了:“我好像也是。”

他是特意来看她的,以前的学校早已毕业,父母有意送他去法国深造,陆谨舟舍不得,到底还是回来了看她。

像三年前一样,陆谨舟拉着繁星上了那座给她画过头像的山峰,上山时,他问她:“你怎么会在教学生的?学校不用上课吗?”

“临时的而已,当初教我的老师要求,不好拒绝。”

陆谨舟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份骄傲,当初的女生如今已经自带光环,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们都变成了更好的模样。

两人坐在山顶,五月的风还有些大,陆谨舟将外套披在了繁星身上,久别重逢让他忍不住和她说了很多话。

繁星将脑袋埋进臂弯里,对身边的女人说道:“他说他这辈子,最想看一次黄山云海的日出,最想看一次维苏威的火山爆发,最想去北极看一次极光,最想潜一次深海,最好能在海底作画。余生那么短,他却想用余生将所有想做的事都做完。”

都是些纯粹的愿望而已,可是上帝觉得他贪了心……

繁星那时做不到陪他实现愿望,但可以和他一起看人生中的第一次日出,就在家乡的那座山头上。

他们从天亮坐到天黑,然后又静等黎明。繁星在冷风中冻的瑟瑟发抖,上山时她只带了一个背包,里面就装着从不离身的日记,没有外套。陆谨舟于心不忍,两个人几乎是抱团取暖的。

繁星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窝在陆谨舟怀里,而东方还只露出一抹微红,眼角的余光暼到他在看着远方,脸部棱角分明,却在那一抹微光中显得无比柔和,她小心地隐藏起悸动,索性闭眼装睡。

陆谨舟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无奈笑了,他在心底暗自吐槽她那不怎么好的演技,却也随了她去,只是映照在脸上的霞光,反倒是让他心猿意马得很。

繁星的装睡没持续多久,一来是她演不下去了,二来是抵挡不了陆谨舟美色的诱惑,所以自觉坐直了。

7

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它的光辉已经将东方的天空染成了一种极其瑰丽的红色,像有一团火焰,在底下熊熊燃烧,随着太阳升起,那光芒又渐渐的刺破清晨山间的薄雾,撒向大地,壮美的像一首赞歌。

云薄而轻,日升时化天为海,云为浪,竟在天空中以海岸线的姿态,将那红色推至中央,景色美的窒息。

繁星忍不住偷偷去看身边的陆谨舟。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他也在看着自己,双眸染光,“之前你一直说你家乡,以及家乡的风景对你很重要,现在我好像明白那重要的意义了。”

“以后也是?”

“当然。”她笃定地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一刻,她好像从陆谨舟眼里发现了一种类似决心的东西,可只是一闪而过。

繁星送陆谨舟到火车站,两点半的票,在去法国之前,他得先回一趟家。

两人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就到了,坐在候车室里,双手紧握着,可谁也没有说话,离别的情绪很浓,怎么也化不开。

明明有千言万语,那一刻却成了哑口无言。最后还是陆谨舟开的口,但说出的话与离别无关,他说:“昨天晚上你的背包放在腿上挡风的时候,日记本掉出来了。”

繁星愣了一瞬,下一秒,直接脸红到了耳根子,想起日记里的话,他要是看见了……

“我又给你捡起来放回去了,封面很好看。”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没看么?繁星偷偷松了一口气,可心里突然又多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难过。

真矛盾。

很快到开车的时间,两人站起来走向进站口,那一天人特别多,他们很快在站台口被冲散,但还在目测范围以内。

忽的,陆谨舟在人潮中停了下来,转过身,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再怎么被别人挤到,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古希腊神话中有个叫俄尔浦斯的人,在即将救妻子出地狱的一瞬间,心中喜悦,忍不住爱意回头看了妻子一眼,忽略了冥王不可回头的告诫,从此与妻子生死两茫茫。在很久以后,繁星会想,他们那一眼,是不是也惨烈地将余生望尽了呢?

其实,在那一刻,陆谨舟隔着人山人海对她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她顷刻落泪,心底的呐喊几乎要冲破小小的胸腔爆发出来,只不过那一句“我等你”尚未出口,陆谨舟便转过身,消失在了入口处。

繁星小半生中的大喜大乐,是一段时间内,那段时间她身边有陆谨舟,他还是那个来学画的美术生,她也还是那个跟着他画画的小徒弟。

繁星小半生中的大悲大恸是一生,在失去陆谨舟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2011年8月5日,陆谨舟在去往繁星家乡的途中,乘坐出租车避开了三辆在公路飙车的摩托车,发生连环车祸。

2011年8月6日,陆谨舟在医院醒来后拨打了繁星的电话,见的最后一面,用余生最后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他提前回来,只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因为这一天,是中国农历的七夕情人节。

回忆走到最后,繁星已经哭得不能自己,可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人却轻轻开了口……

8

这是陆谨舟死后,繁星第一次来公墓,她抱着一束三色堇在他的墓碑前坐下。

她拂袖扫了墓碑上的灰尘,笑了:“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还欠着我一句话,哪怕是一句‘我爱你’,你也要在喊完我名字以后说完,所以一直耿耿于怀来着。”繁星顿了顿,“可最近有人告诉我不一样的答案。”

她从包里摸出了那本日记,“你走后,我就没再动过这本日记了。可你个骗子,你明明看过日记,你说什么谎?”

将日记翻到最后一页,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底,女人和她说:“或许,你还不知道陆谨舟真正留下了什么。”

“你可以去看看日记。”

然后繁星就发现了这段话。

“我有那么多个愿望,每一个愿望背后都还少了一句话。你跟我说过,有些在生命里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边走边看,你想要珍藏的,都画下来,然后我们将这世界走遍。”

“另:你要是能在我告诉你之前发现,就把那句缺失的话补上吧。”

繁星终是笑着落泪,她拿出笔,在那些写好的愿望背后的长空格里,一笔一画地写上那句:“我们一起。”

9

繁星:我一直以为,我可以静下心来,在这风景如画的家乡,将半生与青山为伴,与绿水共一世长安。

可是你出现,又给了我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我们的足迹从未到访过的万水千山。

繁星此后余生的每一步,都将带着陆谨舟的影子。

是风雪是艳阳,是她带着两个人希望的后半辈子安然无恙。

林朝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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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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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最爱我的少年,最终死在了我的怀里。 “别说话,吻我……” 说话的这个人是许诺安,我的同学,兼男友。 他很高,一米八几的身高,跟我一点也不搭。 可是,他偏偏看上了我,一个身高一米五出头的南方姑娘。 我以前老问他,“你这么高,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毕竟,高个子在人群里总是那么瞩目,而矮个子却常常淹没于人海之中。 他也老是揉着我的头发,笑着说道,“人群里缺了一角,我难免会注意到。 很奇特,我这个矮个

仇敌应该好好相处

叶茶躺在沙发上,听到延萘轻轻啧了一声,终于感觉到了生活中的美好。仇敌应该好好相处 内容概要:叶茶被延萘救了。据说,她死后会穿越到他的世界,成为唯一一个能杀死他的人。为了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延萘决定以人道主义救援叶茶。 序 繁星密布的、深蓝色的天空之下,占星台之上,几乎所有占星师披着紫色袍子翘首以盼。 据说,今晚必定有异相出现,那是这个国家的救世主出现的标志。 那是最古老、最权威的占星师所占卜出来的

芝芝与阿秀

幽怨的哭泣声与刺耳的挠门声交织在一起。 “咯吱——” “哐当——” “呜呜——” 幽怨的哭泣声与刺耳的挠门声交织在一起。 “又来了!又来了!”男人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这是我家,我家!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门外的声音突然消停下来,腐烂得只剩白骨的老鼠悄然溜过床角。 “陷阱,一定是陷阱!” 男人直到呼吸不畅才小心地露出半张脸来。周围静悄悄的,偶有虫子鸣叫,那恐怖的存在似乎离去了。男人

银手镯

只见过两次的外婆给了我一只手镯,几十代人的记忆开始苏醒。尸体被推进焚化炉时,我正带着外婆的手镯,素银的手镯上有冷冷的光圈。几分钟后,手腕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仿佛烈火灼烧,又似银针入骨,一瞬间满眼全是熊熊烈火,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家人围了一圈,都说我伤心过度才会晕倒,赞我重情、孝顺。我抬起右手,那只素银的镯子还在,但痛感已经消失。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被推进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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