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啤酒煮面
三十六岁那年,我对一个年仅二十岁的高中男生说,一个男人有能力负担起一个女人的精神与物质双重生活,他才有资格向这个女人言爱情。
你做不到的,你还小,你根本就不具备这项资质,徐亦辰。
最后一次浏览这间我制造过荒唐关系的男生宿舍,茶几上的一对情侣高脚杯还残留着红酒酒渍,他送我的硕大布熊我放回了他的床位。
假期舍管不在他偷偷开了电闸在逼仄的空间为我煮皮蛋瘦肉粥,跳骚市场淘来的煮过粥的电磁炉被他擦得一尘不染。
此刻徐亦辰蹲在一米之外的椅子上咬着笔思索一道超纲三角函数题,他的鬓角发丝汗湿,他没有抬头,可是我知道他根本没有精力做出正确答案。
你还是要离开我,姐。
徐亦辰从一开始就没有唤过我的名字,薛轻,他只肯叫我姐。
姐,陪我吃街口的鲜鱼面。姐我期末考数学终于超过了粱争那个千年宿敌。姐,别人家的女朋友都有猫我也给你买了一只英国短尾。
甚至在我们第一个缱绻的深夜他气喘吁吁的唤我,姐,姐,我离是离不开你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这种变态的称呼会加剧心理层面的快感,我醉眼摸他的脑袋,我们,不就正在一起吗。
他突然泄气地歪倒在一旁,他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早上他买了寄宿期间翻墙也要常吃的肉夹馍,回来后我刚刚半醒,他满面欣喜地倾诉他从来没有和成年异性这样长期接触过,他总有一种我会随时离开的不安全感。
我们相识于他口中的美丽意外我眼里的蓄谋已久,我早有了徐亦辰的号码,他通过我的微信好友申请,一通闲聊后,我假装认错了人,抱歉地发去一个笑脸。
我张口就来,我有个叫大头的朋友,都是他吐字不清害我存错手机号。
两人渐渐熟络,徐亦辰向我倾诉起高中生活,粱争那个混蛋脑瓜子是真好使,尽管我俩并列第一,但我的第一名来得不光彩,临近考试,我经常贿赂粱争看我租来的古龙梁羽生小说,是我一顿饭买到他同桌说粱争什么都不喜欢,唯独痴迷刀光剑影。
姐,我将来是要读研的,我们的爱情不能便宜给这个寸土不生的小城市,我要带你去大城市一起过苦日子。
姐,你的谈吐措辞至少是本科。
嘴巴挺甜,我奖赏地塞给他一瓣橘子,我没有读过大学。
啊。徐亦辰惊讶的快将橘子吐出来。
我怎么会没有读过大学,我只是,只是没有读完。当年资助我的生意人因为我导致夫妻不合差一点闹去民政局,他明智地放弃了我。
报纸上杜总侧着脸给我点一支南京梦都,我们坐姿暧昧,我看起来颇像这位车行大老板的什么人。
国内这种杂牌女烟知名度不高,抽起来别有一番介于薄荷与香氛之间的甜味。
杜饶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段正淳,我深知他对每个女人都好,对每个女人好的方式又各不相同。
传言他曾为C市商圈小皇后林微安排过一个外滩的烟火展,尘土漫天下,对方手里握着圈子最秀色可餐又杀气十足的公关队,这几年没少为他的商务场帮忙。
众人欢呼雀跃,他向那女人单膝跪下,掌心慢慢张开一枚经典的六抓镶钻戒,画面让人沉醉。
当日杜饶开完C市一个策划已久的招商会,疲惫不堪,约我去步行街喝几杯,我一直不胜酒力,微醺状态下眼睁睁看着杜饶将一枚熠熠发光的小东西套在我的左手无名指。
那个东西我认得,享誉全球的Darryring,流行时间久了戴的人多了没有什么特殊,只是这一枚,和他送给林微的是同款。
你戴起来远比她好看。
杜饶这些年混迹欢场迷倒异性无数,我对成熟男人的绅士劲儿不能免俗,但远还没有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他说姓林的不知道珍惜他的器重,缠着他要名要份要一个结果,他做做戏也就完了。
我忍不住有些气,突然想到了什么媚笑着收下了,戴上另外一个男人圈上的钻戒,某个小朋友会进一步死心。
薛轻,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市也有自己的失恋博物馆。杜饶在暗示他想邀请我做一些少女的事。
我想起年轻时听过马薇薇说的一段话,我在爱人的时候没有学会拥抱,别人唱给我的歌终于家喻户晓,在公共厕所欢乐地回响着。大抵如今,是这般心情。
某音兴起的失恋博物馆热浪烧到地理位置偏僻的C市,我挽着杜总轻车熟路下了一辆宾利。
左面墙是一片稚嫩小楷字体的涂鸦,真的累了,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右面类似奶茶店墙面密密麻麻的彩色便利贴。展架罗列着分手后无处安放的小物件,琳琅满目,只有你想不到。
正中央的位置居然存放着一个玻璃罐装的婚纱,上面的蔡美月标志我认得,几个月前同徐亦辰逛街我指着一家旅拍橱窗展架上的拖尾婚纱给他科普,婚纱分A型,H型,球型,拖尾。前三种梦幻,拖尾较妩媚,适合我的年纪。
我魔怔了一般往里走,拐过芝加哥蓝调荡气回肠的回廊,越过置放着不同工艺物件的展架,前方人际攒动里,我竟然看到徐亦辰歪在一场失恋分享会的末座,神情慵懒,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耐人寻味,实则稚涩地组织语言。
“我对于她从开始就是一场消遣吧。每个女生都有一场婚纱梦,我也有。
别误会,我一直梦想有一天亲手给漂亮的她披上最漂亮的婚纱。
我攒了半学期的生活费买了一件拖尾婚纱,常常饿到胃痛,收到她和一个成熟男人在一起的消息。
婚纱被我装进咸菜玻璃罐,其一是节省宿舍有限的空间,其二,各位可以认为有其他寓意。”
我来不及告诫徐亦辰我们之间不可能,他已经心知肚明的放弃。玻璃罐装婚纱,是他告白爱情独有的仪式感,我扶着门框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怎么,不舍的你的小男朋友。杜饶饶有兴致地欣赏我的失落。
你短暂的印象里我竟是有感情的女人。我迎上杜饶戏虐的眼神。
都说,玩够的男人像飞倦了的鸟,渴望归巢,他们会把对其他所有事情的热情全部转移到他认为值得做的事情上。
凭借这一点心理因素我答应了杜饶,婚期将至,圈子一片哗然不看好,他说他的年龄玩不起了。
他欣赏我的与众不同之处是,我给别人的距离感。我从未答应与他交往,但时常与之相伴,竟是他的众女伴当中唯一一个不与林微争风吃醋之人。
与另一个女人攀比,已经是在自贬身价。
再度得到徐亦辰的消息是听说他也卷入了2018净网行动,被一个叫沐沐的卖茶女骗走家里打来的十万元,徐对家里声称创业。
主动离开我的那段日子,徐亦辰用他的方式去排解痛苦。
和他聊天的明明是受过专业话术培训的网络技术工作室专员,说不定是操着什么方言的大汉,视频的却是个眼大肤白颇有风情的活泼妹子。
对方声称是某天价茶叶的代理,每天定时定点闲聊,从热门游戏到高中数学,从家长里短到人生理想,直到有一天这个我见犹怜的卖茶女突然消失。
几天后冒出来说她外婆淋巴癌,快不行了,要尽快回一趟广东老家,最近效益不好没钱走亲戚。亦辰,你忍心不管我吗。
此美人计一出,徐亦辰当即向家里伸手,转手豪气云千的送上十万。
故事的最后卖茶女涉嫌诈骗被判了四年,徐亦辰的钱却找不回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同涉案的姑娘个个万里挑一的水灵,他们说,唯独那个叫沐沐的女人,眉眼有几分像我。
我忍不住拨打一串倒背如流的数字,他将我拉黑过的电话号码,依旧打不通。黑名单不妨碍发短信,我冷嘲热讽,你有想过跟你谈情说爱的是一个或几个北方大汉吗,徐亦辰你这个大傻瓜。
隔了很多天后他回我的语气不太对劲: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我打过去一个问号,对方回以:我是他父亲。
我哑然,徐老先生贸然决定出面,第二条信息是,我需要见一见你,地点你定。
夜色无边,江边的风又冷又硬,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解铃人。
徐丁开的条件不错,要么嫁人,要么远走他乡,永远不回来。
被卖茶女骗走十万只是寥寥,徐家家大业大,只要我立一张永不与徐亦辰联系的字条,他银行卡上的六位数字任我刷走。
我迎着凛冽的风看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他当年的确对资助的女学生图谋不轨,不经世事的女同学也的确默默痴迷于他的慷慨解囊。
阴差阳错地,他们还是在没有捅破一层窗户纸前被徐太太发现,他竟把错误都推在她身上,适逢六十年校庆,徐太太特意雇人拉了一条两米多长的横幅,在校门外招摇摇曳。
著名高校女学生勾引政府官员援交,教书育人却教出欲人是谁的错?
舆论哗然,引起校方高度重视,一传十十传百,城市板块最醒目的是她蹲在街角痛哭的大特写。
薛父携怀胎八月的薛母赴京办理女儿的退学手续,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校领导训话,百年老校,容不得一点儿不洁之人玷污。
他们经年做着维持生计的小本生意,只知道遇到了资助女儿的贵人万分欣喜,想不通会收获被劝退的结局,只得面红耳赤,心灰意冷的一一办理。B超被明令禁止的年代,薛母刚刚花大价钱测出了是个男孩,薛轻有了弟弟。
祸不单行,卷入二奶事件尚未抽身的薛轻很快收到更大的晴天霹雳,父亲母亲回程心神不宁,劈面撞上一辆疾驰而过的重卡。三条人命。
你们说,我要不要放过徐丁呢。
我着一袭嫁衣穿梭在婚宴如一湾无尾的鱼,宾客满堂,沸反盈天。这本是对于一个女人重要的日子,我却想起徐亦辰宿舍翻到的一本日记,扉页写着至薛轻。
姐,你一定要等我长大,长成一个负担起女人精神物质双重生活的男人。姐,答应我,你不可以嫁给别人。
我果然看到徐亦辰在末座痴痴望过来,双眼空洞,没有一丝光芒,仿佛心里什么重要的天地塌陷了,他眼从心底生出的绝望,令我觉得似曾相识。
我忍不住迎上他几乎已经无法聚焦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个难以言明的笑容。无法说出口的是,亲爱的徐亦辰小朋友,你以为的戛然而止彻底结束,不过是我们之间,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