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卿出了皇宫,朝等候的陈树道:“先不回家,去驿馆。”
陈树问:“去看小南?”
陈飞卿道:“去帮皇上送谢礼。”
然而傅南生却不在驿馆,这回倒留了去向防止找不到人,下面的人说他跟苟珥去了城西。
陈飞卿便又带着陈树去了城西,远远看见一座大宅子前有人扛着桌椅进进出出,傅南生则坐在树荫底下,身边围着坐了好几个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们看起来颇有些三教九流,穿得不是很好,也不拘礼数,有坐在地上听傅南生说话的,也有不老实地趴在傅南生背上搂着他脖子的,倒是挺亲热。
傅南生也不计较,偶尔还拍一拍背上那孩子的手,朝他笑笑。
陈飞卿又走近了一些,这才听清傅南生是在给那些小孩讲故事,讲的是《孟母三迁》,讲完了《孟母三迁》,又讲《孔融让梨》,讲完了《孔融让梨》,又教孩子们在地上用树枝写简单的字。
陈飞卿也入了神,还是傅南生先叫他:“少爷?”
陈飞卿忙道:“哎——哦,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傅南生笑了笑,道:“他们也该回去吃饭了。”
那一直黏着傅南生的小孩儿道:“先生跟我回家去吃饭。”
傅南生摸了摸他的头:“不去了,你回去吧。”
小孩儿不高兴地瞪了一眼陈飞卿,仿佛是怪陈飞卿来了。
陈飞卿本来不打算跟他计较,倒是陈树突然道:“哎,你——你不是那个小偷吗?”
小孩儿警惕地看着陈树:“你胡说什么?”
陈树道:“我才没胡说,就两年前还是多久前,你偷我少爷的钱被逮着了——”
那小孩儿急忙骂道:“你胡说八道!”
陈树欲言又止,看了看傅南生的眼色,道:“好吧,我胡说八道。”
小孩儿悻悻然的横他一眼,朝傅南生道:“那我先走了。”
傅南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小孩儿和其他人便都走了。
陈飞卿笑道:“你这是在街头当先生呢?”
傅南生正要说话,旁边扛着桌子路过的工人便憨笑道:“傅先生不止在街头做先生,他还想开私塾呢。”
陈飞卿一怔,看了看那工人,又看了看旁边那进进出出的宅院,再看向傅南生。
傅南生不好意思的道:“当然不是我来教,我自己也是半桶水,到时候会请秀才来教。”
陈飞卿想起他以前说过,他小时候想读书却没办法读,好不容易有个先生不要束脩,却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而拒绝他再去学堂。眼下看起来,估摸着傅南生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收留一些读不上学的孩子们。
这样一想,陈飞卿心里更软了一些,便笑起来,道:“你也可以教,我看你刚才就教得很好,那些小孩很听你的话。”
傅南生笑了笑,又问:“少爷是路过还是有事找我?”
陈飞卿道:“是来找你的。皇上很感激你,宁王也说感激你的大义,日后会请御医和其他神医帮你治腿。另外,皇上还托我带谢礼给你,他知道你这份情义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抵得了的,但多少也是他的心意。不过他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让我先来问问你。”
傅南生道:“这真是问倒我了,我若说不要也不好,那就还是请皇上赏赐一些金银珠宝吧。”
陈飞卿和陈树都笑了起来。
傅南生也笑起来:“我到底不是个儒生,还是觉得金银珠宝比较实在,字画古董在我这里也没多大用处。”
陈飞卿道:“你要养这个私塾的话,确实是需要挺多钱。这样吧,我回头跟皇上说一说这事儿,私塾能省点钱就省一点,说不定他就得想办法让那些有钱的人出点力了。”
傅南生笑道:“少爷比常人都更亲近皇上,自然很了解皇上心中所想。”
陈飞卿摆摆手:“皇上很容易了解的。如果哪里有要帮忙的,你尽管找我,找不到我就找陈树,你这私塾我看挺好的,能帮上忙的地方我肯定帮忙。”
傅南生道:“还缺一块匾额,不如请少爷帮忙题字。”
陈飞卿道:“我的字又不好看,这样,我去问问皇上能不能给你题个字,如果不行的话,我想想,翰林院里有几位大人那是出了名的字好,我问问他们,他们肯定愿意。”
傅南生心想,鬼才想要他们的字。他忙道:“这不是字好不好看的事,要写我也写得,只是少爷刚才说了我才顺口一提,若少爷不想写,也不必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写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陈飞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刚才是自己说什么事都帮忙,就一个匾额的事儿还往外推。
陈飞卿牙一咬:“哎,主要是我字真不好看,这样,我给你磨墨,你来写,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了。”
傅南生一拍手道:“若能这样,真是我的福气了。那少爷哪天有空便知会我我一声。”
陈飞卿道:“就今日吧,不过这里有地方有东西吗?”
傅南生道:“私塾过两天就要开门了,东西其实都买得差不多——苟大哥,我不记得笔有没有买了。”
苟珥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似乎没买。”
陈飞卿道:“那让陈树去买。”
陈树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等陈树跑远了一些,傅南生才道:“对了,顺路带几个砚台回来,一起买能便宜点。”
陈飞卿赶紧回头去叫陈树,却又听到苟珥道:“我去。”
说完,苟珥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飞卿看着苟珥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想,若陈醉此刻在这里看到这些事,可能会惊呆了吧。
傅南生道:“这里离店子不远,他俩很快就能回来,我们不如先去磨墨,我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少爷磨墨的样子了。”
陈飞卿大笑道:“这你就打错算盘了,我磨墨不会出丑的,打小我就最会磨墨了。”
傅南生也笑,微笑着道:“想必是为皇上磨墨。”
陈飞卿哈哈大笑:“这也被你猜到了?我俩罚抄都是他抄大部分,若不然指望我,那就抄不完了。每次我就耍赖说我手疼,他就从我这里分一半过去。”
傅南生心想,若是我,都不用你说,就全部都替你抄了。
一路走进私塾小院,布置得简单却又温馨,后院里还有几间通铺大房,傅南生说是怕偶尔会有孩子来不及回家就能住着。
陈飞卿忍不住道:“他们能遇到你也是有福气了。”
傅南生看他一眼,笑道:“少爷不要再夸我了,再夸我都要飘飘然了。”
陈飞卿正色道:“你做这事就当得夸。”
傅南生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如今有一些钱可也没地方花,那些孩子陪在身边反倒是他们帮我热闹一下。”
陈飞卿道:“这还不算了不得的事,那就没什么了得的事了。”
傅南生拱手求饶道:“您真的不要夸了,我这人禁不得夸。”
两人都笑了起来。
进到屋内,陈飞卿果然熟练地摊开纸,又取出墨条开始研磨。
傅南生看着他认真磨墨的侧脸,笑道:“果然是熟手,我每次磨都磨不好,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陈飞卿道:“你得用力匀称,得耐心,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
傅南生道:“我试试。”
陈飞卿点点头:“行,你试试。”
傅南生伸手要去拿墨条,碰到了陈飞卿的手,他猛地收回了手,有几分尴尬与怯怯的看向陈飞卿:“抱歉。”
陈飞卿倒是没摸着头脑:“怎么了?”
傅南生摇了摇头。
陈飞卿道:“给你啊,拿着,我看你磨的手势对不对。”
傅南生道:“您把墨条放在那里吧。”
陈飞卿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傅南生忍了忍,忍不住道:“我怕您不喜欢我碰到您。”
陈飞卿:“……”
傅南生继续道:“我还是喜欢男子。”
陈飞卿:“……”
傅南生赶紧又说:“但我没有觊觎您了,真的!若我说了假话,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陈飞卿面色微妙,道:“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
傅南生道:“若不是这样,我怕您不信。”
陈飞卿想了想:“你这么说了,我就这么信,以后不用发那种誓。咳,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也没什么的。”他有些尴尬,斟酌着道,“人与人的爱好不太一样很正常,我有个远方表弟还喜欢绣花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有的人喜欢读书有的人喜欢练武差不多吧……”
傅南生静静地看着他在那里胡言乱语。
说到最后,陈飞卿也编不下去了,笑道:“你意会一下就行,也没什么,真没什么,我也认识和你一样爱好的人,陈醉也认识,我们也还是朋友。”
陈飞卿倒确实认识断袖,只不过人家没断到他眼前来,他甚至都没见过对方断的对象,只是听别人私底下说过几句闲话。他通常都想不起来对方是断的,此时为了安慰傅南生才想起来。
匆忙之间陈飞卿还在想,或许那位朋友的事只是以讹传讹吧,那朋友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挺壮实的,怎么就能断了呢?哎,也不对,苟珥也他娘的是个断的。
至少苟珥是白的。
陈飞卿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傅南生。
他觉得,还是傅南生断得比较有说服力。
陈飞卿咳嗽一声:“总之过去的事别再提了,都不提,说好了。”
傅南生点点头。
其实陈飞卿本来也没当一回事,刚才被傅南生那么一说,倒觉得有点怪怪的了,墨条拿在手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像此时真照傅南生所说放下来的话,还真是歧视了他。
虽然傅南生现在改了,不再是以前那么敏感偏激的心性——或者该说,正是因为他改了,陈飞卿反倒更忍不下心了。仔细想想,人家毒誓都发了,袖子完不完整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陈飞卿这么一想,拽过傅南生的手,将墨条放到他手里,道:“行了行了,说了没事。”
傅南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着陈飞卿刚才的手势磨起墨来。
陈飞卿盯着他的手,指点道:“慢一点,别那么快。哎,也不要太慢。”
傅南生侧头看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也盯着自己磨墨的手看,只觉得那只手像在被火烧似的,竟有些无端端的嫉妒了起来。
若陈飞卿能这样盯着自己的脸看会如何?
大概会毫无作用。
这么多年来,傅南生对自己的相貌是十分在意的,因他打小便从他娘那里知道了,他的相貌会给他带来许多好处,也会带来许多坏处,全看他是否懂得利用。
事实证明,许多许多的人都是很肤浅的人。
可陈飞卿不是。
傅南生说不上自己是更欢喜还是更忧愁,只知道他就是与众不同的。
陈飞卿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在意人的外貌,不在意人的身世,明明他自己那么好,还对其他人也那么好。
若他能不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就更好了。
若他能将对那个病篓子一半的温柔用到自己的身上,就更好了。
若他愿意要自己,就最好了。
“你发什么呆呢?”陈飞卿问。
傅南生收回心神,笑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小王子还没到京城,早上还收到大王子的问询,不知该怎么回信才好。”
陈飞卿道:“他弟弟他还不知道啊?鬼才晓得跑哪里去了。”
傅南生低声道:“王上近来身体也不好,大王子给他进献了许多金丹。”
陈飞卿早就知道漠国国王的身体有些不太好,但金丹的事儿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心知大概是大王子瞒着其他人做的,也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金丹有异?”
傅南生低声道:“这我也无法断定。大王子还是防着我,屋外就有他的人,一直都在盯着我,我不方便多说。”
陈飞卿点了点头:“你告诉我这件事,已经很难得了,多谢。”
傅南生十分想要说,如你真要谢我,就吻一吻我。
但他也只敢这么想一想。
暂且先想一想,说不定有朝一日,会实现的。
傅南生微笑起来。
终于磨好了墨,陈树和苟珥也带着笔回来了。
傅南生提着笔想要写什么才好。其实他今日本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是为了多留陈飞卿一会儿才找的借口,乍一要写,他得细想想,想出一个好一些的词儿,最好是能让陈飞卿喜欢的。不,是一定要让陈飞卿喜欢的。
为此,傅南生否掉了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名字“鲤跃堂”。
鲤鱼跃龙门,或许太功利了些。
“求学斋”又太普通了些。
“寒舍”文酸酸的。
傅南生想了又想,否掉一个又一个,担心太显得故意卖弄,或者担心不够朗朗上口。
陈飞卿等了一阵子,忍不住问:“还没想好?”
傅南生道:“我是想不好了,少爷来想一个吧。”
陈飞卿笑道:“你想的肯定比我想的好,不然你要我说,就直接叫有教无类书院得了,简单明了,大家一听就知道什么孩子都收。”
苟珥心里骂道蠢货,耳边听到傅南生拍手道:“这个好!”
陈飞卿笑:“别笑我了,我随口乱说的,你还是继续想吧。”
傅南生真心实意地道:“我是真觉得这个好,少爷说得对,这样简单明了,反倒是大雅了。”
陈飞卿:“……”
苟珥心想屁,他说叫茅厕你也会说好。
傅南生说完话,就落笔写了下去。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你还真这么写啊?我真是随口瞎说的,你说叫求学书院都比这个好,哪里有学院叫这名字?听起来都奇怪。”
傅南生写完了搁下笔,这才笑着道:“我真觉得好。”
忙完了书院的事,陈飞卿见时候不早,便告辞领着陈树回家了。
他俩刚回到安国候府门口,就撞上陈醉刚好从府里出来,神色十分严肃:“大哥,你回来得正好,我找到小王子了。”
陈飞卿看他脸色,心中已经沉了下去,问:“他在哪?”
陈醉道:“我带回府里了,正昏迷不醒,侯爷进宫去请御医了,我刚打算出去找你。”
陈飞卿忙道:“带我去见他,边走边说!”
陈醉跟着他进府去,边走边道:“你让我暗中护送小王子进京,但他出发前也不知道发什么毛病,自己一个人就漏夜跑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伤,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恐怕他这条命都保不住。”
陈飞卿问:“是大王子的人?”
陈醉道:“不是,是宁王的人。”
陈飞卿猛地刹住了脚步,转头看陈醉:“你确定?”
陈醉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太确定了,所以我一点也不确定。”
陈飞卿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陈醉道:“你最近在京城待的久,很多事没我知道得快,漠国那边今年发生了一些事,都被压下来了。”
陈飞卿继续朝庭院深处走,边走边等着陈醉说。
陈醉继续道:“漠国有几个高官王族都陆续遇害,矛头都指向宁王。”
陈飞卿想了想,道:“但你反而觉得不是他?”
陈醉笑道:“大哥你不也是这么觉得吗?宁王做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人查出来是他?那几件事我让人暗中去查过,就差在现场刻下‘此事乃宁王所为’几个大字了,太刻意了。”
陈飞卿道:“这样看来,漠国将这几件事秘而不宣,大概也是看出来了有人在故意嫁祸?”
陈醉摊手道:“谁知道呢,或许是这样。”
陈飞卿接着道:“但若真有人想要嫁祸给宁王,又怎么会用这么容易被看穿的把戏?”
陈醉道:“是啊,虚虚实实,所以谁也不敢妄下断言。不过有一点,那几个遇害的漠国贵族都是主和派。”
陈飞卿道:“若宁王要杀,也得先杀主战派,看来是大王子搞的鬼。”
陈醉叹气:“总之是谁都有嫌疑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安置小王子的房间。
小王子面色如纸,安静地躺在那里,是陈飞卿见过他最安静的一刻了。
陈飞卿蹲在床前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抛去两人的身份立场和小王子的脑子,陈飞卿是很喜欢小王子这个朋友的。
陈醉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反正你也不是大夫,还是等御医来了看吧。他命大得很,既然都能让我救下来,老天肯定是还不打算收他。”
陈飞卿摇了摇头:“我担心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若全都是大王子做的,那他大概是准备逼宫了。傅南生跟我说,漠国国王身体每况愈下,很有可能是大王子私下里进献的所谓金丹导致的。看来大王子是真的着急了,若和谈一事进展顺利,逐渐的漠国百姓被教化,大王子十年后再想掀起战火就会很难了,毕竟漠国百姓也不过是为了吃穿,若能不必打仗卖命就能有吃穿,心里就会多一份犹豫了。”
陈醉问:“傅南生?”
陈飞卿道:“对了,忘了跟你说,江陵子就是傅南生。”
陈醉道:“我知道啊,但你怎么又跟他搞到一起去了?”
陈飞卿讶异地问:“你知道?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陈醉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你自己都挺嫌弃他的。”
陈飞卿连忙摆手:“我没说过我嫌弃他。”
陈醉更不乐意了:“那你必须得嫌弃他,我跟你说,不是我对他有偏见,他是个疯子!有些事我本不想说,但若你不听劝,我只能说了,他对你心存不轨。”
陈飞卿一怔,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去,道:“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不说你能听劝?”陈醉伸手扳住他的脸,强行扭过来看自己,“我再说得直接一点,他想睡你,你听明白了吗?”
陈飞卿干笑道:“你误会了。”
“误会个屁!我亲眼所见!哥你信我一句,别跟他来往了。”
“他跟我解释过了,还发毒誓了,现在对我没意思。”
陈醉更震惊了:“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你还跟他继续来往?你是不是傻?”
陈飞卿为难地道:“你刚回来,很多事你不知道,他真的变了挺多的,一回来就救了公主,还偷偷告诉我一些不该他说的机密,甚至放着自己的腿不治也要将药送给皇上,而且还坦然地跟我认了错,我总不能就为了那一件可有可无的事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吧?”
陈醉都要吐血了:“大哥,你醒醒,他是什么人?他是花街出来的,这些套路我都会!你是不知道,那些娼妓都是油锅里滚过来的,这些事——”
陈飞卿打断了他的话:“傅南生是男人,也不是娼妓,他已经脱了贱籍。”
陈醉摆摆手:“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他,但真不是我刻薄,我看他也没多少把他自己当男人看的样子。他就是娼妓之子,这是他从出生那一天就改不了的事实。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说这不是他能选的,但我以前也跟你说过很多他的事,那些总不是别人逼他干的。你别被骗了,你是真的没见过,在那种地方摸爬打滚十年以上的人,他们说的话,是一句也不能信的。”
陈飞卿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放心,我又不喜欢男人,待他亲近也多少是因为欠他人情,总不好意思。更何况,他此次前来是代表漠国,我负责此事,真不好不理他。”
陈醉叹了一声气:“让我来负责,你找个借口躲开吧。哥,你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被男人睡的。”
陈飞卿:“……”
陈醉拍着他的肩膀,不断叹气。
陈飞卿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有感触?”
陈醉警觉地道:“你别误会。”
陈飞卿说:“我没误会。”
两人互相看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过后,陈醉道:“你真的别多想,要不要我给你找个水盆照照你现在的神情?”
陈飞卿道:“你才别多想,我只是在想——也没想什么。”
陈醉道:“别想了,你要想试试,我带你去找个小倌试试,也就图个新鲜。”
陈飞卿:“……”
他面色微妙的站了起来,朝陈醉身后叫道,“爹,我没想试。”
陈醉背脊一僵,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安国候带着御医站在门口,一张黝黑黝黑的脸,更加的黑了。
陈醉腿一软,跪在地上,道:“侯爷,您误会了。”
安国候沉声道:“滚。”
两个人麻利儿的往外滚。
数日后,书院正式开门授课,围了许多的百姓看热闹,秦郑文亲自送了几担年少时读过的旧书来道贺,面上倒难得有些笑意。
热闹当中,没有陈飞卿。
礼倒是送到了,是陈醉送到的。
陈醉朝着傅南生拱手笑道:“好久不见啊小南,这可真是个大惊喜,祝贺祝贺。哥他有事在忙来不了,就让我代他来了。”
傅南生回以微笑:“好久不见,陈大哥。”
两人寒暄几句,傅南生关切地问道:“少爷怎么突然忙了起来?”
陈醉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他要成亲了吗,总得多准备准备。人家毕竟是公主,哥他嘴上害羞,心里还是挺想的,他跟公主毕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侯爷和夫人都急着抱孙子哈哈。”
傅南生微笑着道:“这是自然的。对了,今日人多,不能好好跟陈大哥叙旧,真是很遗憾。”
陈醉道:“没事没事,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有要我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傅南生笑着道:“那就等着您这句话了,也不把陈大哥当外人,帮我一起招待吧。”
陈醉又道:“苟珥呢?我听大哥说你收服了苟珥,你能耐真大啊。”
傅南生笑道:“苟大哥在那边忙。我知道您和苟大哥有一些仇怨——”
陈醉忙摆手:“不用说了,我知道,都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谁也别再记着了。”
傅南生点点头,便去另一边向帮忙的秦郑文道谢了。
忙完了整整一天,陈飞卿始终都没有露面。
傍晚送走客人,傅南生带着苟珥回到驿馆。进屋后,他在床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问:“外面有人吗?”
苟珥仔细听了听,道:“没人。”
“过来。”
苟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傅南生的眼睛微红,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苟珥没动,依旧看着他。
傅南生摘下他的面具往地上一扔,伸手又朝他脸上挠去,挠了半天,挠出了血,骂道:“我养条狗都比你有用!连个陈醉你都杀不了,你有什么用!”
苟珥冷笑道:“杀了陈醉,陈飞卿还是照样要成亲,他就算不成亲,也轮不到你。”
傅南生瞪着他,气急反笑:“轮不到我是吧?早晚有一天我让你看看轮不轮得到我。”
苟珥站起身,去帮他把被褥铺好,再去捡起了那半块面具,低声道:“说正事,小王子被陈醉救走了,应该是藏在安国候府里。”
傅南生冷冷地道:“你去回大王子,我已经告诉陈飞卿他向国王进献了金丹,暗示国王命不久矣,他即将造反。大王子可以不时令亲兵在王城外虚张声势,只要中原以为漠国忙于内乱,就不会再防备得那么紧,许多事都好做多了。”
小王子伤势过重,虽救了回来,却一直昏迷不醒,就这样过了几日。
而宫中御医用傅南生所赠的那支野参熬出了第一付药,喂给一个小太监,观察了好几日,太监如实禀告,只觉得身体里有股暖流涌动,挺舒服的,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御医们不敢贸然,左右也不急于一时,便禀告太后与皇上,想再多查看几日,太后当场准了。
趁着太后与御医说话时,皇上问陈飞卿:“小王子的伤势如何?”
陈飞卿道:“救活了,还没醒。”
皇上叹气:“听皇叔的意思,像是大王子从中作梗。”
陈飞卿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迟疑着道:“其实我觉得不像。”
皇上问:“哦?为什么?”
陈飞卿想了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我的感觉,我觉得大王子不像是想杀小王子,他与小王子毕竟是同父的亲兄弟,我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也不排除他是做戏的,只是,在我看来他确实有几分关切小王子的真情实意在里面。”
皇上道:“朕没见过大王子,无从判断,但你既然这样说,想必也有你的道理,此事就再细查一番吧。”
陈飞卿点点头:“我们会去查,你这几日放宽心准备用药。”
皇上笑道:“这一帖药又不是什么神药,其实吃了有用也不过是平日里精神些,这么多年的寒症还当真能一帖药就治好?只不过大家都担心,朕既不想让母后担心,也不想让她多心,就让她以为朕能靠着这帖药长命百岁吧。对了,你找人的事又断了线索吗?”
陈飞卿道:“我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太后那边似乎有所察觉。”
皇上叹了一声气:“你若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
陈飞卿却感觉奇怪:“今日不留我多说说话?”
皇上更感觉奇怪:“朕跟你平日里也没有多少话要说。”
陈飞卿问:“你真是一点也不紧张?”
皇上道:“紧张不紧张的,跟你说还不如跟朕母后说,你赶紧办正事去吧,赶紧的。”
陈飞卿就这样被皇上赶走了。
他就特别纳闷了,往日里若没有急事,皇上很少这样直接赶他,都是巴不得他多留一阵子陪着说说话的。
陈飞卿越想越不对劲,走到宫门口了,突然停住脚步往回走。他走回御书房,却不见了皇上踪影,问小太监,太监说皇上陪着客人去了御花园,问什么客人,说是叫傅南生。
陈飞卿一时愣住了。
御花园的池塘边,皇上与傅南生正在说话,一人仍旧坐在轮椅上,另一人站着。其他的侍卫和太监宫娥们都远远的垂手而立。
陈飞卿站得更远,远远的看着那两人说话说得极为开心,皇上忽然往池塘边走了两步,踮脚去摘柳条儿。
陈飞卿一惊。自从当年皇上落水后,就几乎从未靠近过池子旁边了,倒也不是怕,只是太后和御医耳提面命,皇上就从善如流。
如今,皇上不但去池子旁摘柳条儿,还将柳条儿缠成一个圈儿,给傅南生戴上了。戴上了还不算完,皇上竟还蹲在傅南生面前,微笑着看傅南生缠了一个圈儿给自己戴上。
陈飞卿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自从正视傅南生是个断袖这件事之后,陈飞卿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偶尔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联想。
他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瞎想。
可再抬眼看一看,又觉得不像瞎想。
然而,但是,他和皇上认识这么多年——不,皇上只是觉得傅南生像他弟弟吧?那个同样是落在烟花场里出生的弟弟。
陈飞卿释然了一点。
然后他就看到皇上站起身,俯身凑近傅南生,似乎从傅南生的头发上取下了一个什么东西,东西是随手扔到了地上,人却没急着起身,还是隔得那么近,低眼仔细瞧着傅南生。
陈飞卿没有亲弟弟,所以他也不知道正常的兄弟会不会这样。
他努力地想了想假如自己有一个亲弟弟,大概,不能吧。
陈飞卿越看越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起来,想直接过去打岔,却又觉得有点尴尬,左右为难时转头一看,看到身后不远处公主站在那里,也目瞪口呆。
公主目瞪口呆地看了皇上那边一阵子,又扭头看向陈飞卿。
陈飞卿虽然看不懂她的表情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却莫名的感受到了公主对自己滔天的怨愤,仿佛整件事里面唯一的真凶就是他。
然而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陈飞卿非常委屈。
他什么都没做,傅南生是公主请进宫介绍给皇上的,公主是铁尔孛掳走才认识傅南生的,铁尔孛是宁王抓到天牢的。
他做错了什么呢?
皇上陪着傅南生在御花园里闲逛,聊着佛道神仙学乃至诗词歌赋,无论是什么都越聊越投机。
傅南生看书看得杂,早些年更是碰着了什么书才能看什么书,还读过许多志怪侠客的故事,与皇上说起来更是津津有味。
两人说着说着,拐过弯去,都停在了原地,望着不远处亭子里的陈飞卿和公主。
远远的听不清那两人在说什么,只看到公主似乎在发脾气,不停地说着什么,说到激动时拿起果盘里的果子就想砸他,却还是下不了手,发着脾气将果子扔到池子里。陈飞卿也气鼓鼓的坐在旁边,一脸郁闷的剥橘子吃,偶尔回公主两句话。
皇上笑了笑,朝傅南生道:“让你见笑了,他俩从小青梅竹马,打闹惯了,如今虽说定了亲,其实也不该这样亲近的。”
傅南生微笑着,没有说话。
公主道:“肯定是你惹皇兄生气了。”
陈飞卿都要烦死了:“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惹他生气了?这都关我什么事?我还莫名其妙呢。”
公主道:“反正我跟你说,我在皇兄的书里发现傅大哥的画像了。”
陈飞卿一怔:“你确定是傅南生?这画像能看出个鬼?说实话你都分不清你和太后的画像谁是谁。”
公主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我就是看得出,画个轮椅瞎子才看不出是谁,你还认识谁是坐轮椅的?”
陈飞卿努力地想了半天,道:“太、太傅吧。”
公主气得拿个果子扔他:“太傅都八十了!”
皇上接二连三的邀请傅南生入宫相聚,这件事渐渐地流传开来。
陈飞卿心想,宁王该出手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宁王明明也知道此事,却没当回事儿,只是偶尔不轻不重的提醒皇上一句注意保重身体。
陈飞卿怎么听这话怪怪的。
下朝后,他追着宁王,东拉西扯了半天别的事,直到宁王戳破他:“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说,本王今日还有要事,不能停留太久。”
陈飞卿别别扭扭的提了傅南生的事。
宁王不悦道:“你怎么还惦记着他?”
陈飞卿委屈道:“不是我惦记他,我都好多天没去理他了,但皇上理他,这叔你怎么不管了?皇上不比我重要?”
宁王瞥他一眼:“你自己别理就行了,皇上的事也轮不到我们来管。”
陈飞卿讶异道:“叔,这可不像您说的话。”
宁王反而问:“怎么,你是关心皇上?”
陈飞卿道:“当然,我不是一直都关心皇上吗?”
宁王嗤笑了一声:“那你就不用多心,皇上行事比你有分寸多了,这你自己也心里清楚,本王怕只怕你关心的是另有其人。”
陈飞卿也不乐意了:“叔,我还真是关心皇上。我就想不通了吧,我跟傅南生见面,大家都跟我说他心术不正让我别见他,行,我听,我不见,怎么你们就不怕皇上被他坑?”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道:“本王刚才说了,皇上向来行事都有分寸,你何时见他失去过分寸?他久居深宫,难得有喜欢的人,见就见了,没有苟珥陪在旁,单凭傅南生也翻不了天。”
陈飞卿为难道:“可是……”
宁王打断了他的话,道:“更何况,皇上已经成人,若是对傅南生有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飞卿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道:“叔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宁王看着他,道:“本王说,即便退一百步说,皇上要临幸傅南生,那也是傅南生的福分。”
陈飞卿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这都什么跟什么?您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怎么就说到这儿了?他、他怎么可能?”
宁王皱了皱眉头,道:“皇上喜欢就没什么不可能,届时宫中自会有人给傅南生验明是否身染有疾不宜侍寝,若未有这些,还能有什么别的问题?”
陈飞卿几欲吐血:“这问题大了去了!”
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飞卿,皇上即算喜欢他,无论怎么喜欢,也不会当真,傅南生要么就只是被皇上当寻常的玩伴陪着聊聊天解闷,要么最差的打算就也只不过是个能用来侍寝的玩物。皇上懂得这其中的分寸,所以本王不关心他与傅南生之间如何,傅南生在他那里占不到便宜。但你不一样,其实你与皇上很不一样,最大的不一样,就是你尚且还不懂得何为真情何为假意,你对人太容易付出真情,而大多数人其实若要自保,便最好学会假意。”
陈飞卿又是一怔。
宁王摇了摇头:“你爹是将你管得太严了,这么大了连个通房丫头都不给你,唉,不晓人事。”
陈飞卿心里嘀咕,你不也这么大了还孑然一身连个妾都没有吗。
宁王继续摇头:“你尚未开窍,便不知这世间有一种情爱与亲情友情都不一样,它能令人如痴如醉,令人感到世间极美极妙,可它也同样能令人一夕之间如堕深渊,如历十八层地狱。而这样的感情,却终究不如亲情与友情来得牢靠。
戏文里往往赞颂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想想这是多虚伪的一句话,有多少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是排他的,可人们分了这个还能找第二个,每次都说这是真爱,不虚伪吗?而亲情与友情从一开始便是许多的,不是唯一的,这才是开诚布公的感情。
本王与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你与皇上二十年感情与信任,不要有朝一日为了一个不可取的人毁了,自己斟酌吧。”
陈飞卿也看着他,看了好一阵子,轻轻地问:“叔,您是不是爱过什么不该爱的人啊?”
宁王笑了笑,道:“对,你说得没错,本王爱过一个畜生。”
陈飞卿猛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事,忙道:“抱歉。”
宁王摆了摆手:“本王既然能说出来,就无需你道歉。你若没有别的事,本王就先走了。”
陈飞卿忙叫住他:“可是——”
宁王静静地看着他。
陈飞卿低头想了想,抬头看他,道:“傅南生不会愿意的,他不是那种人。”
宁王笑了笑:“你有多了解他?”
陈飞卿道:“我不了解他,只是感觉罢了。”
宁王叹了一声气:“飞卿啊,以貌取人不是单单说不要因为外貌而瞧不起人,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让你不要因为外貌而太瞧得起那人。你以前尚且对他有戒心,最近却似乎变了,这是傅南生的本事,可你却该及早醒悟脱身。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你始终都不愿意相信这句话,恰恰也正因为你自己磊落,你才不相信这句话,但本王告诉你,这句话它一定是对的。你认为有些人受环境所迫才会一时走错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换了是你,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走错那条路。你爹将你教得很好,做人确实应该有慈悲心,但将慈悲心用在了恶鬼身上,慈悲心就是一笔糊涂账。本王今日真的有急事,改天再跟你说,你自己回去好好想吧。”
说完,宁王匆匆地朝前走去,却又停了停,回头道:“无论如何,你都只需要记住一句话,最终若你只能信任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皇上。”
陈飞卿道:“我不明白。”
宁王笑了笑:“你不需要明白。”
陈飞卿心事重重地回家,蹲在小王子床前将整件事想了又想,越想越烦。
他并非是不懂宁王所说的差别。宁王的意思他明白,无非是担心他对傅南生动真情,而皇上却不会动真情,不动真情就没关系,动了真情就不行。
可这跟他要说的不是一回事啊!不管动不动真情,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可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觉得皇上要临幸难道不应该临幸女子吗?
对,是这里不对劲,皇上怎么也断袖了?皇上不是啊,相处这么多年都看着挺正常的,其中肯定有问题。
陈飞卿想了再想,隐隐约约觉得此事一定有内情,起身就往外跑。
陈树正好进屋给小王子换药,忙问道:“大半夜的你去哪儿?要我一起吗?”
陈飞卿道:“我要入宫,有事找皇上,你不用跟着。”
陈树道:“皇上都要休息了。”
陈飞卿刹住脚步想了想,道:“还早,还有几个时辰他才休息,我去陪他吃个宵夜。”
陈飞卿进宫的时候,皇上确实还未休息,他又看了两本奏折,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撑着又拿过一本奏折。
太监在外面道:“皇上,小侯爷求见。”
皇上放下奏折,想了想,从手畔的书堆里抽出一张画像,放到了奏折上面,又随意的放了两本奏折在画像上面,露出画像的一角,这才道:“请他进来。”
陈飞卿进来后不好意思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抱歉抱歉。”
皇上笑了笑,挥挥手道:“无妨,朕本来也没这么早睡,刚在看折子,看得正无聊,你就来了,有什么事?”
陈飞卿道:“我听说今日傅南生又入宫了。”
皇上看他一眼,很快就别开了目光,道:“是,朕请他来的。”
陈飞卿想了又想,问:“皇上是不是怀疑他是白飘飘之子?”
皇上哑然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朕查过他,他的母亲并不叫白飘飘,试探他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陈飞卿在一路上越想越觉得皇上是为了弟弟的事儿才那么掩人耳目,没料到皇上断然否认。
他有点茫然:“那为什么总是找他来?”
皇上笑道:“朕想找他来,这你也要管?”
陈飞卿道:“这倒也不是我要管,只是觉得好奇。最近你每天找他进宫,都不找我了。”
皇上奇道:“你莫非是吃醋了?”
陈飞卿赶紧摆手:“别瞎说,我吃什么醋?等下被人听到真是不得了了,您还嫌咱俩不够被误会的?”
皇上笑起来,起身离开御案:“开个玩笑而已,往日朕和你也是这么开玩笑,不见你这么紧张。朕平日里找你也就是当你朋友,聊聊天罢了,如今有了小南,谁还稀罕你,你和他当然是不一样的,去做你的正事吧。”
陈飞卿听这话怎么都不对劲,他看一眼背对着这边喝茶的皇上,不经意一低头,看到奏折下露出的画像一角,隐约像是个轮椅。
他皱了皱眉头,偷偷再看一眼皇上,轻轻地挪开那两本奏折,看到了公主说的那张画像。只不过公主没说画像上还题了诗,一首情诗。
陈飞卿猛然觉得浑身有些脱力,脑子里轰隆隆的响,却还记得赶紧把奏折放回去。
皇上此时放下茶杯,转回身来,似乎是下了点决心,朝陈飞卿道:“你难道不觉得小南特别好看吗?”
陈飞卿震惊地看着他。
皇上又笑了,道:“既然你问起来了,朕也不会瞒你,今日朕问了他是否愿意侍寝。”
陈飞卿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震飞出了身体。宁王和陈醉整日里对他耳提面命,怎么就不防防皇上!这里才是个真正危险的!
陈飞卿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就因为他好看啊?”
皇上也有些疑惑似的,反问他:“还需要什么?”
陈飞卿:“不是,那个,他——他是……他答应了?”
皇上遗憾地摇了摇头:“并没有答应。”
陈飞卿松了一口气。
皇上接着道:“但也没有拒绝。”
陈飞卿:“……”
皇上笑道:“或许还是害羞,朕也有些过于急切了。”
陈飞卿:“……”
皇上看着他:“你很惊讶?”
陈飞卿道:“当然惊讶!他——”
可他又说不出口来。
皇上摆了摆手:“他是朕见过最好看的人。”
二十年不知道你原来好美色哦!陈飞卿急道:“太后比他好看多了!”
皇上默然了片刻,用怪异的目光看他,道:“那是朕的母后。”
陈飞卿赶忙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那个,后宫我是没见过,应该妃子比傅南生好看吧。”
皇上道:“不过是些泥塑木头,雕得好看些,却毫无意思。小南不一样,他美得张扬,非常的艳丽,朕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压不住的生机,或许他表面不显,朕却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坚韧的人。”
陈飞卿为难地想了想,傅南生这次回来后明明很低调,哪里张扬了。
皇上还要问他:“你不这样觉得吗?”
陈飞卿道:“还、还行吧,你就真因为他好看?”
皇上莞尔道:“朕又不是要立他为后,要求那么多干什么?长得好看还不够?何况他也懂些诗文,还有些情趣,为人性情也不错,你还想怎么样?”
陈飞卿忍不住了,道:“他是男的啊!”
皇上笑道:“都说了,朕又不是立他为后,甚至也不会接他入宫,有什么关系?只是可惜他不愿回中原,若他回来参考恩科入朝为官,就更好了。”
陈飞卿搞不懂了。他当然知道世间男儿多有陈醉那样的风流浪荡子,寻常的富贵人家甚至平民百姓也多是三妻四妾,皇上自然也三宫六院,如今就已经有了几位妃嫔,可怎么说才好,他就是觉得皇上不该是这样的,皇上喜欢谁确实就能临幸谁,但至少也给个名分才对,怎么就成了一夜风流了?这不是陈醉才会做的事吗?
皇上安抚他:“你不必担心,朕有分寸,也不会强逼他,随缘吧。只不过确实是可惜了,朕还真是挺喜欢他的。听你们以前说他孤僻,朕是没见过,可如今的他却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你难道不也是这样觉得吗?”
陈飞卿一怔,看向皇上,竟从皇上此刻的眼里看出了一丝锐利。
皇上的性情并非一味温善,陈飞卿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他见过许多次皇上处理正事的雷厉风行,当时他就明白,皇上到底是皇上。可皇上如今将同样的眼神看向了他的身上。
陈飞卿的心里本来就乱,此刻更乱了,突然又想起宁王今日说的那句话。
他要相信皇上。
其实他没什么不能相信的,他肯定是相信的。只是他真的不懂事情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这样子了。
半晌过后,他道:“宁王和陈醉都让我别接近傅南生,所以我已经没接近他了,以后更加不会。”
皇上点了点头。
苟珥推门进屋,一个枕头正好砸到地上。
傅南生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随手抓起什么都往地上扔,脸色有些狰狞。
苟珥将东西一件件捡起来拍去灰尘,道:“陈飞卿半夜入宫,你猜他是所为何事。”
“什么事也不关我的事了!”傅南生咬牙道,“那个贱人!他是故意的!”
苟珥将东西放回床上,道:“陈飞卿是挺贱的。”
傅南生抬手就给他一巴掌,骂道:“闭嘴,不准骂他!我说的不是他!”
他算是想明白了那个病篓子打的什么主意,三天两头把他叫宫里去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还要不要侍寝?骗鬼去吧!侍寝,侍他爹的祖宗十八代!一天到晚咳咳咳,怎么还没咳死!太监都比他强!
可若陈飞卿知道此事,就更不会见他了。
于公于私,陈飞卿都会避嫌。
所有的人都在阻止陈飞卿见他,所有的人都想逼他去死。
陈醉尚且还算不上什么,他有的是办法让陈飞卿打消疑虑,即便是宁王劝阻,陈飞卿也难免生出自己的想法。可若皇上开口,哪怕此事再没有下文,只要陈飞卿知道皇上曾对他动过心,就绝不会再对他多动任何心思了。那个病痨鬼,装得是人畜无害,却比谁都懂得打蛇七寸,很不错啊!
傅南生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沿。
隔日他便生起病来,躺在床上不肯起。
苟珥有些无语,憋了半天,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装病他也不会来看你。”
傅南生没理他,病恹恹的躺着。
不算装病,真的不舒服,心里非常难受,好多天没有见到陈飞卿了,却还得每天见其他根本不想见的人。
皇上派人来宣他入宫,他挣扎着起身,啪地一下倒回床上,晕了。
苟珥:“……”
你大爷的,一群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