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游云听到好几道尖叫的声音，仿佛尖锐的银针，狠狠扎进耳膜。
她没有去想为什么，因为也不用她想，在这些声音响起的瞬间，电，就停了。
她从什么都看不清的草稿纸上抬起头，看见前边黑压压一片，尽管看不见那些人的表情，她依然可以从他们的声音判断出，此刻，这里，一屋子的学生都表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扔下笔，往后一靠。月光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替代了日光灯，照亮了教室，不似阳光的刺目耀眼，这些落入眸中的光线，只有平滑如丝绸的柔和。
突然头顶被拍了拍，游云转过头，看见佐伯脸上淡淡的笑意。
“你怎么一点惊慌的表情都没有？”
“我也想的，但是反应慢了一拍。”
“你总是这么傻傻呆呆。”
“不挺好，你和梶本的耳膜都没有被震坏。”
“我以为你很怕黑。”
身体微微前倾，梶本贵久眉宇间有柔和的曲线。
“是很怕。但现在人多，就不怕了。”
她害怕的只是独自面对黑暗，像现在有朋友在身边，右手被轻轻握着，恐惧在萌芽之前就已经由平静主宰心境了。
佐伯虎次郎，这个总是以欺负她为乐，无论对谁都摆出一副不痛不痒的笑脸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的男孩，在电停的三秒间就已将手覆上她的，让那突然变得急促的心跳，因着手上另一个人传来的温度，又迅速平服下去。
就是这样她才拿他没办法，再怎么被戏弄都讨厌不起来。
那双交叠的手放在两人刻意空出来的间隙里，梶本看不见，其他人更看不见。
“难得我们乖乖地来上晚修，这见鬼的教室却停电了，真是，难道上帝更喜欢我们逃跑吗？”
游云的声音很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
“我也觉得，好象在暗示‘你们是不适合出现在晚上的阶梯教室的’一样。”
梶本微微笑着，声音听不出丝毫的郁闷或不满。
“干脆今晚也出去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搞不好整晚都不会有。”
佐伯一脸的无所谓，虽然出去还是留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因为在外面要更自由一些，所以他更倾向于“出去”的选项。
仿佛要证明他的预料是多么准确，一屋子人才没坐几分钟，那边门就被某个人拉开了，看样子是个非教师的职工，游云只依稀见到他对坐班老师叽咕了几句就又跑了出去，而且步伐有点匆忙。如此景象，让她某根特别敏感的神经传来了极为强烈的预感。
果不期然，那职工一走，坐班老师就走到讲台的位置，尽可能大声地把刚刚收到的消息和学校临时作出的决定公布于众——
“是这样的，各位同学，因为学校电路出了点问题，一时半会无法修好，所以今晚晚修取消，请……”
“Yeah~~~！！！！”
“哟嚯~~！！”
“他妈的，太爽了！就等这句话！！”
“晚修取消晚修取消晚修取消，听到没有晚修取消啊啊啊~~~~~！！！”
教室里爆发出学生兴奋的声音，一百来人的大合叫，完全掩盖了老师孤零零的嗓音。老实说，那个被学生集体无视的可怜的老师后半句讲的是什么，游云一点都没听清，只有“今晚晚修取消”几个字格外响亮地传入听觉神经，就如那些兴奋尖叫的学生所说，等的就是这句话，接下来的所有内容都无关紧要，至少对她和身边的两个男孩来说，是废话。
“宾果~给我说中了。”
佐伯嘴角一勾，露出了笑容。游云听声音都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好。
对于佐伯虎次郎的为人，大概除了六角的个别人，从小一起长大的高堂水城以及走得很近的梶本游云，没有谁看得出这个衣冠楚楚成绩优良尊敬师长待人亲切的男孩是个不折不扣的双面派。什么校规校纪，只要是他想做的，这些东西全都得靠边站。
当然，做得了他朋友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
——校规？恩——，对我有用的时候我会遵守的。
梶本贵久笑咪咪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骗人的。
——你说校规？哦，那玩意儿啊，有没有都无所谓吧。
舒游云边啃着豆沙包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和她一起翘自习的同伴。
为什么老师一直都没发现？——这三只曾经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教室陆续有人离开。梶本拿起自己的书包，往肩上一挎，道：“我们也走吧。”
“恩。”
“好。”
第一次名正言顺地走在通往闹市的路上，三人的心情并没有什么特别，要说有什么与往常不同的话，就是谁都没背包包，谁都没拿作业，谁都没拿课本，谁都没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
——我们今晚是出去玩的。书包什么的就不要拿了。
樱花树下，游云是这么跟他们说的。
“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天一发现的，一个超大的地下商场。不过要搭两个站的车。”
拿着刚买的Pancake雪糕，游云舔啊舔，脸变成了猫脸。
“两个站啊……算了，也没什么。就去吧。”
手指曲起，梶本在女孩脸上轻轻一滑，拭去那刚刚粘上去的巧克力碎。
“反正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跟一跟你也无妨。”
佐伯故意不去看梶本的动作啊，故意不去看。
三个人运气好得不用花时间等车，才一到站车也跟着到了。选了最后一排，照例的她坐靠窗。公车驶过，带起风，吹起了头发，牛奶糖一般的米色飘扬在夜风，牵动了嘴角，弧度，愉快上扬。
…………………………………………………………………………………
随着夏天越来越近的脚步，这高一新生们愉快的第一学期就快要过去了。对很多人来说，处于尾声阶段的现在，实在是几个月来最最难熬的一个时段。
因为无论是吸引人的海原祭，还是非常具有远目价值的暑假，要想得到这两份辛苦了一学期的大礼，都必须先经历枯燥，紧张，痛苦的一星期。
俗称考试周，说白了就是期末考试。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非得把这五套试卷都做完啊！！！”
忍受不了长达两小时的静止不动，热血的丸井文太终于掀桌了。
“不干了！去它的期末考试！去死吧！！我不管了！！”
声嘶力竭的一喊，红毛君双手垂下背脊弯曲呈猿人状，远看就一畸形变种生物。
“考试不及格要留补考哦。”
“老子我不管了！”
“补考过不了就要扣学分。”
“都死去吧！我跟学分一刀两断了！”
“学分被扣得差不多了，就要被强制终止社团活动。”
“我学分多的是，让他扣吧！”
“一次扣五分。期末不及格扣五分，补考不及格再扣五分。你确定你有足够多的五分让他扣？”
“……”
“还是说，你打算放弃网球投身公义事业？”
“……”
“……什么公义事业？”
“什么啊，你没听说过么？亏你还在立海待了三年。就是学分被扣过头但又没犯什么大错的学生，要无偿帮立海打扫卫生，像洗厕所啦，倒垃圾啦，帮篮球队擦球啦，替高尔夫球部捡球啦，还有……”
“明白了，我做。”
“恩。你明白就最好。”
游云愉快地点点头，顺便摸摸男孩小动物般毛茸茸的头发。
“痛苦也就这两三天而已嘛，等考试之后就可以尽情地玩了。”
“文太前辈真像小孩子……”
“你说什么万年英痴切原赤也！”
“什么英痴！！你英语比我好多少！”
“起码我不会把b和d搞错！也不会问为什么‘lucky’里有个‘u’这种白痴问题！”
“前辈……你想打架？”
“嗨！STOP！”
看着两人即将干柴烈火，游云再一次挺身而出，伸手挡在两个人中间。
“说来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补习？”
“这是我的问题。”
“小呆！”
“前辈！”
“恩？”
“为什么是我和这小子/家伙一组？”
“这个……”
“你们对此很不满吗？”
“非常不满！”
“非常不满！”
“嘛，要说为什么的话……”
——文太和赤也就交给你了。那两人的弱项都是英语，又比较听你的话。就大发慈悲好好帮他们补补习吧。柳生，仁王和我就到另一个房间。有什么事叫一下就可以了。呐，好不好？
因为是天一拜托的……
但如果把这话原原本本地告诉这两个人，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不大妥当。
尤其是那句“弱项都是英语”，现在，最好不要说……
“因为你们比较，呃——比较好相处……”
红毛&海带：“啊！？”
“恩……”
“小呆你看赤也就一不良少年，他只要一出事就绝对在干架！哪来的好相处？”
“前辈你瞎了眼，竟然可以把这只成天以欺负后辈为乐的混蛋形容为好相处！？”
“吾——”
看来这个理由不怎么行。
“那个，其实这当中有着更深一层的理由……”
“是什么!？”
“就是那个……”
“什么!!?”
“是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啦！哈哈……毕竟我跟柳生不怎么熟。跟不熟的人呆一块我会不自在的。要知道，我很怕生。”
“……”
“……”
微笑着的游云内心：这阵沉默是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的，她胡乱编出来的理由竟然让原本对峙着的两大阵营乖乖坐回自己座位，乖乖拿起笔，乖乖继续做他们没有做完的试卷。
游云：…… ？
“恩恩，真不愧是我们家小呆，一句话就把两个人搞定了。”
站在门外几乎全过程听完的切原天一点点头。
“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仁王雅治倚着门框，一手随意垂下，一手拿着巧克力棒，表情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无语”。
“在听他们说话。”
“所以问你为什么要偷听别人说话。”
“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听。没有‘偷’。而且万一那两个家伙乱来，我也好立刻冲进去救人。倒是你，仁王，很闲吗？”
“嘛，差不多啦，比你闲多了。”
“复习完了？”
“你知道我一向不怎么复习的。”
“这种傲慢的态度真让人火大。”
耸肩。
“我说天一，你为什么要把文太和赤也扔给小呆。就不怕那丫头吃不消？”
“不怕不怕，我还巴不得赤也跟她多相处一些时间。”
“哈？……在想什么呢你。”
“高中开学之前的那个，不说过要撮合他们吗？我到现在还没放弃哦。”
“……哈”
“干嘛呀，那讨人厌的反应。”
“没干嘛。觉得你挺厉害,我和文太八百年前就放弃了。”
“别把我和你们这两只没毅力的家伙混为一谈。”
“没毅力？拜托我们又不是不想坚持才放弃的……”
不信任地一瞥，“那是什么？”
摸摸鼻子，“嘛，就是那个……也没什么。”
天一皱眉。这家伙说话什么时候开始拐弯抹角的。
“切原。”
柳生比吕士从房间走出来，穿着一身休闲服，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也依然是国中就开始带的那副。
“那道题，解出来了。”
“哦~三Q。真不愧是柳生，跟某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这里可以明白了，切原天一之所以在复习的过程中突然跑去走廊的另一边，不是她耳朵有多么的灵连对面房的风吹草动都听得一清二楚，而是，觉得在柳生帮自己解题的期间乖乖坐着实在太无趣，才借口喝水溜达出来的。
果然是两姐弟。仁王边啃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巧克力棒边这么想。
“不对。Congratulate 不可以这样用……”
切原赤也的身体突然绷紧，拿笔的右手也在一秒之间定在了僵硬的姿态。
“当是庆祝人的时候就应该是……”
基本上，切原赤也不喜欢做错题目，至少不想在这个时候做错，因为一做错，那个英语很厉害的女孩就会一眼看出来，然后很耐心地给他讲。他不是讨厌向别人承认自己英语不好，尤其是面对这么个好脾气的“老师”，一般来说是没有人会羞于承认错误的。
但是……
“喂喂，切原，不要走神，认真听我说啊。”
“对不起……”
被敲头了……
“没事。不过不要老走神哦。大家都想出去玩，但痛苦也就这几天，忍一忍吧。”
“恩。”
但是，只要一被对方发现自己犯错，她就会靠过来，一靠过来就很麻烦，他不习惯跟异性靠这么近。
或者说，不习惯跟“舒游云”靠得太近。
丸井文太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家那个全身僵硬耳根全红丝毫不懂掩饰内心情绪的笨蛋学弟。联想到此人在他们这些三年级升上高中后终于坐上部长之宝座从而借此名义在社团中心呼风唤雨为非作歹的场景，心里不由长长一声叹息，从此感慨万千。他想说赤也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好歹也是一网球部部长怎么对我们就一副拽得飞天的模样对着女生就那么的让人看不下去想当年咱们幸村部长是多么的拉风在升级之前就已经金戈铁马纵横情场气吞众女如虎如今这差落到你头上你怎么就干得这么没出息之前情书都怎么处理的真怀疑你是不是生吞了幸好真田副部长不知道不然他真的会哭啊你说你争气么你。
看你还僵，还僵……得，为了我的身体健康，我不看你了。
一手撑起脑袋，已经差不多把五套试卷做完的红毛君转而看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
哎……
讨厌的补课快点结束吧。
……………………………………………………………………………………
“千明，好久不见，最近好吗？”
高堂天站在落地窗前，随意地笑着。任阳光洒了自己一身。
“不好也不坏。还是老样子。啊天呢？水城君和小濑希快十六岁了吧，肯定又是一对俊男美女。”
“哪里的话……我也是过得还好啦。谦也君还在打网球？”
“是啊，那孩子，凡事都三分钟热度，惟独网球坚持了这么多年。连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有兴趣就让他继续做吧。这个年龄的小孩，总是对某些事情有着狂热的执着。”
“对。就像我们那时候一样……”
“啊啊，转眼就二十年了，我都快要成老太婆了。”
“哈哈，阿天你又在开玩笑。哪有那么快啊。才三十多，还是年轻人呢。”
“呵，也是。”
…………
…………
…………
“呐，阿天，上个夏天我就在想。差不多是时候，让那两个孩子碰碰面了吧。”
“诶？”
“我也是看着小濑希长大的。以她那种性格，如果在最后一刻才知道，不晓得会产生怎样的反弹，如果到时候也像月晖……”
“千明！”
“……抱歉。”
“只是我不想再见到第二个藤原月晖……”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濑希她还……”
“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吧。我知道，我也是母亲，你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啊天，你要想清楚……”
…………
…………
…………
呵……
抑郁积压在心头。高堂天感觉太阳穴有些发痛，却仍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
“如果信先生也觉得没问题的话，不如就这个夏天吧。”
“这个夏天……暑假吗？”
“对，就是暑假。刚好两人都不用上学。你就让她过来大阪这边玩一玩吧。反正小濑希也没来过，到时候让谦也当导游吧。别看那孩子做事漫不经心的，其实很会照顾人呢。”
“明白了，我会……跟她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