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我妈总吐槽：“年轻的时候，追我的人可多了。我真是太单纯了，怎么就扛不住你爸的死缠烂打呢，不然也不会被他骗到这个穷乡僻壤，嫁给你爸这种没良心的人。”
我爸每每听到这，面带诡异的笑容，说：“诶，我可没有那么厚脸皮追着你啊，再说你现在醒悟过来，重新找个人也不迟啊！”
我妈反手就掐了我爸胳膊一下，有点小生气地说：“你这个老不正经的！”
看着他们这么互相嫌弃，我总喜欢在一旁煽风点火，嘲笑说：
“老爸，你看看老妈，整天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烦人不？
老妈，老爸总是吃完饭拍拍屁股就走人，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你怎么就跟了这么一人呢？”
调侃归调侃，认真想想他们的爱情，一路走来，可不是像现在这么和谐的。他们经历过年少轻狂，水火不容的时刻，也经历过互相包容、共同成长的时刻，才有了今天的happyending。
他们的爱情，不属于相敬如宾、琴瑟和鸣那种，却有独属于他们的平凡味道。
2
我爸我妈是在工厂打工认识的，他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热潮，双双跑去深圳打工，恰巧就在同一间厂里。跟惯有的套路一样，我爸见到我妈后，就彻底被吸引了，于是展开了积极猛烈的追击。在当时那个相亲文化盛行的年代里，像我爸妈这样自由恋爱的，为之甚少。我大姨嫁给了同村的二虎，三姨嫁了同一个院子长大的男孩，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不过多年后，我妈每回初二回娘家，看到我大姨三姨经常在外婆家小聚的场景，总是后悔不已，当初就不该嫁那么远！
我妈第一次上我爸家时，外公外婆还一同前往。没想到这一去，便遇见双重打击。第一重打击便是路途遥遥，泥泞小路十弯九曲，才终于在一条小路的拐弯处望见了我爸的家乡，一个保持几十年记录的首席贫困村。这第二重打击则是我爸家穷困的家庭环境，简陋的房子，为数不多的家具，老旧的唯一单车，大大小小十几个人口。外公外婆的心马上就凉了一半，恨不得马上打退堂鼓，扭头就走！
后来忍到回家的路上，外公外婆才极力劝说我妈放弃这门婚事，我妈一想也是，便打算跟我爸说分手了。哪知我爸是个有志者事竟成的人，从我妈的好工友中多方打听，要到我妈家的地址，不知廉耻地在人家里耗了一段时间，软硬兼施，舌吐莲花，终于是把我妈一家人打动了。后来便结婚生子了，三年抱俩。
日子本该就这么圆满地过下去，可是偏偏两人年轻的时候都是暴脾气，那会对婚姻以及家庭的责任还一知半解的，不懂得去磨合、去包容、去妥协。常常上演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戏码，引来邻里左右的围观与议论。小时候我超级害怕听到家里出现“啪啦、哐当”的声音，因为这意味着两人的大战又开始了。一吵架就摔东西，家里的茶具和碗筷买了一套又一套的，怎么都不够他们摔。更过分的是，有时候吵得失去理智，连我的书本都会被扔掉。
我爸年轻时属于特别放荡不羁的那种人，外出打工，不顺心就辞工，花钱大手大脚的，一年到头拿不到一分钱回家。一个月工资就50元，他能买了一块60元的怀表送给他闺女我，我必然是开心得上蹿下跳的，我妈倒是挺不乐意的，看着这个没良心的人干得不靠谱的事，常常是大发雷霆的。外出做生意也只顾着呼朋唤友，杂货铺的大门敞开着，让顾客要什么随便拿，记得把钱放在抽屉里就成。结果肯定是东西空了，钱一分也没收着，最后只能狼狈归来。直到我上小学了，他还是那副不操心娃也不关心家里柴米油盐的样子，只顾自己吃喝玩乐，我一年级的学费还是我妈跟爷爷求来的。也正因为种种幼稚不靠谱的行为，我妈总爱跟我爸吵。吵得最严重的一回就是我弟做错事，我爸粗人一个，拿起棍子就打，身上一杠一杠的。我妈心疼的哇哇哇地哭，破口大骂我爸：“养不教父之过，两个娃长这么大，你操过心吗？不教不养，你凭什么碰我孩子？你再敢碰他，我跟你没完。”我爸一开始还默不作声，越听火气越旺，怒吼：“老子的孩子，想打就打。”这不说还好，一说战火瞬间就冲天了，连离婚的戏码都上演了。后来的结果就是两礼拜互不理睬。当然这事我是站我妈这边的。
我妈呢？遇上还没开窍的我爸，也算倒霉了。除了跟他吵跟他闹，也只能忍下所有的苦累，默默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多少深夜，一个人纺织衣服赚钱，累了困了，就掐掐大腿，打起精神！
那会的我最希望我爸外出打工，只要他不回家，我就听不到那些令人颤栗的声音。
3
当然我总相信，风水就是会轮流转的！
果不其然，后来我们举家搬迁到另外一座城市的小镇里。估计年纪大了，内心就成熟了，我爸也渐渐收敛起以前的登徒浪子形象，承担起家里的生计，勤劳地打理家里的四个鱼塘，专心养鱼。不论炎热酷暑或寒冬腊月，在最忙碌的时节，我爸的闹钟总在凌晨三点钟响起。这么多年，从来都不曾见他赖过床，也从不曾听他喊过累了疲了。重活累活脏活也从不叫我们仨干，总是自己一件一件地完成，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老妈则负责洗衣做饭，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倒是清闲了许多，人也渐渐白胖了起来。
养殖盛季，烈日炎炎，我爸从鱼塘刚投放饲料回来，衣衫里外湿了个透。我妈看了贼心疼，从厨房探出脑袋来，一个劲地骂我们姐弟俩：“你们两个饭桶吗？不会给你爸倒杯水吗？真够没用的！”一边骂，一边自己踱着急切的步伐去倒水。等到吃饭的时候，必定先满满地给我爸舀上一碗汤，里头满满的全是大骨头肉，只剩下一些汤渣留给我们。或许就是在我妈的耳濡目染下吧，我们从小就知道吃饭要把好的大块肉留给我爸。
有时候看我爸累得很，我妈总不忍心叫醒午睡的他。先是独自一人在下午三点钟的毒辣阳光下，抱起两大包20斤的饲料，走到200米开外的鱼塘，扔到小竹筏上。接着拆开，加水搅拌，纤细的肩膀在40斤的鱼饲料中不停地挥动着，热得满头大汗，晒得手臂通红，累的气喘吁吁。最后用极其不熟练的动作，舞动着在风中摇曳的小竹筏，一边撒饲料，一边用劲控制方向。就这样，即便比爸爸花上多两倍的时间，她也心甘情愿。
养殖淡季，两人没什么事，也偶尔会拌拌嘴，可是已经没了当初的火药味。
最常有的画面就是：爸爸妈妈在厨房一阵捣鼓，我妈洗菜，我爸炒菜。时不时我妈还拿眼角撇着我爸，满满的不放心：“错了，你先放菜，再放牛肉。”我爸一脸不服气：“你行你来，我是分开炒的，不懂就不要开口。”接着两人进行长达五分钟的唇枪舌战。待吵完，菜也做好了。
望着他们，一阵其乐融融的味道扑面而来。
4
后来，我们都长大，奔向更广阔的天地去了，家里就只剩他们两个老人互相陪伴。我妈有什么火，有什么气，都可劲地往我爸身上撒。
那天晚饭过后，暴风雨来临之前，一切显得那么地平静。我翘起二郎腿，一如既往地瘫坐在沙发上，刷着疫情的实况。厨房里的妈妈突然来了一句：“闺女，去老表群里嘱咐你舅舅，最近不要往人群里去，出门要佩戴口罩。”我不乐意去做这种刻意的事，假装没听见，打算以此混过去。
舅舅是个有钱人，群里那么多亲戚，我妈谁的大腿都不抱，偏偏就让我抱紧舅舅的大腿，意图目的十分明显。我不愿意做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偏偏我妈固执地认为会拍马屁的人才能更好地生存，所以执意要把我培养成那种人才。
半天得不到回响，我妈又念叨了好几遍，我强压住怒火，果断地回了一句：“我不发！群里没人说话，我一发显得故意又做作。”
我妈一听，从厨房里冲出来，对着我就是一顿数落：“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就那么听话？都怪我平时太宠着你了，怎么让你做点事，就那么难？你赶紧发一遍给你舅舅，要不然收拾行李回去上班，我当做没有你这个孩子......”
至于吗？多大点事，至于闹到关系崩裂？一顿狂轰乱炸之后，我也大为恼火，执意不退步，气鼓鼓地往楼上冲，任她一人在那里伤心落泪。
然后我爸就成了我的替罪羔羊，我妈对着他骂：“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一个个像极了你的德行。我真是瞎了眼，相中了你这么一个人。”
我爸赔着笑说：“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我们还是不要干涉太多！”
“像你这么清心的家长，倒是好做，什么都不用管，将来孩子过得不好，我看你怎么办！”
劈天盖地都是我妈的责骂声，楼下的空气又突然安静了起来。
过了一会，便听见我爸给舅舅打电话的声音，按照我妈的要求，我爸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一遍。果不其然，只有我爸会纵容我妈这些行为！
没过多久，我爸便主动上楼劝说我：“闺女，去跟你妈道个歉吧！这回你真是伤着她心了。不管她的做法对不对，她毕竟是你的长辈，你不应该直接顶撞她，这件事是你不对。去你妈说声对不起，母女俩没什么隔夜仇的！”
“那你怎么不说说她，她那个势利的样子，难道就值得推崇吗？”
我爸突然有点生气，提高了音量：“你这孩子，真少教，哪有这么说自己妈妈的！她再怎么势利，都是你妈；她再怎么势利，也是因为觉得这样对你好。你不要只揪着她的错误，却忘了她的本心，作为一个妈妈的小势利......”
看着我爸为了我妈，不停地教导我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父母年迈，我们不应该代表我们这个时代淘汰他们，更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而父母携手相伴多年，心中也早有无需道破的默契。那天晚上，一向不爱教训人的爸爸，仿佛说完了20多年来对我欠缺的教导。
我带着歉意，带着爸爸的教诲，带着爸爸对妈妈爱意，下楼，对着坐在沙发上伤心的妈妈，郑重其事地说：“老妈，我错了！”然后一把环抱住了她！我妈终于把忍住的眼泪掉落了下来，冲着我骂：“你这死孩子，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我瞅瞅了一旁站着的老爸，笑得咧开了嘴。
看来，这个结果他很满意！
5
渐渐地我妈也变得离不开我爸，有时候，我爸回老家处理事情，她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心空落落的，缺少点什么。现在回家我妈都不让我跟她睡，除了我爸，谁她都不习惯。天知道我爸的呼噜声有多大，也就她忍得了。
有一次，我爸开车带着我妈上市里看医生，我特别害怕这两个老古董找不着东南西北。譬如导航不会用啊，到了医院不会挂号啊，找不着吃饭的地方啊。于是频繁地联系他们。中午饭点的时候，我妈估计嫌我烦了，直接拍来一张热腾腾的火锅图，并附上一段语音：”我跟你爸看完医生了，在商场里吃火锅，自助餐，我们第一次吃，太好吃了。等下午医院上班去拿药就回家了，不用担心，有你爸在，丢不了的。”
我长舒一口气，脑中不断浮现他们驼着背、牵着手，步履蹒跚地走过漫漫人生路的背影，那么的美丽！一阵暖意涌上心头。二十多年的陪伴，让有你在身边像呼吸一般流畅。
父母的爱情，属于平淡而又真实的那种。世界上没有完全契合的两块石头，但是我们都愿意为对方磨去棱角，这才是日子。
爱情在时间的长河不是一直奔腾涌动的，是越发地细水流长、绵绵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