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撸完串出来，李达脚下轻飘飘的。今儿喝得有点大，但是舒坦。酒就得喝到这个份上，才算是到位。
路上空荡荡的，十分冷清。
叫的车一直没来。到底有没有叫车？不记得了。李达感觉晕乎乎的，一阵口渴。他抬头瞥见前面不远处有个便利店。
进去之后，李达直奔冷柜，拿了一瓶巴黎水，走到前台结账。
“你买不了这个，钱不够。”收银员冷冷地说。
“结账！快点！我叫的车要来了。”李达催促。
“说了你买不了这个，你的钱不够。”
“你在跟我说话？”李达有些吃惊，“你说我买不起一瓶巴黎水？傻逼。懒得跟你废话，微信支付。”
“只收现金。”
“啊？这什么便利店？山寨的吧？这年头了，谁带现金啊。”李达在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掏出崭新的宝马钥匙扔在桌上，顺带着滚出来几个硬币。
“嘿，还真有几个硬币，哪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李达嘟哝着，捡起那几个硬币。
“你让开点，后面的人先结账吧。”收银员冷冷地说。
“妈的，什么态度！”李达不爽。
排在李达后面的是个外卖小哥，他拿的也是一瓶巴黎水，付了钱之后，急不可耐地拧开盖子，大口喝着走了出去。
“现在的外卖小哥，还挺有生活品质。”李达数着手里的硬币，“1、2、3、4……”
“不用数了，4块钱。你只能选最便宜的。”收银员指了指冷柜。
“我说哥们儿，你丫会不会说人话？什么叫我只能买最便宜的？”李达骂了几句，感觉口更渴了，便回冰柜拿了一听可口可乐。
“抱歉，刚才四块，现在五块了。涨价了。”
“他妈的，我就知道，你小子故意找事儿，今儿我把你打残了，就拿这个买单。”李达拿起宝马钥匙，在收银员面前晃了晃。
“身外之物，你用不着了。”收银员拿过宝马钥匙，随手扔进写着“干垃圾”的垃圾桶里。
“我操……”李达愣了一下，大怒，挥拳朝收银员打了过去，收银员轻轻一闪，拳头落了个空。
“哟，练过啊，怪不得敢这么牛逼呢！有种你别躲里面，出来玩玩！”
“虽然你连最便宜的这瓶水都买不起，但也有好消息，你可以选择多活七天，说不定能挣够买水的钱，你接受么？”
“什么鬼？别他妈耍嘴皮子功夫，有种出来练练。最看不上你们这些南方人，光说不练。”
“如果你放弃这个选择，你就只能和外面那些人一样，游荡七七四十九天，魂魄慢慢散掉，下辈子是做不了人的。不过做只鸡，或是鸭，也挺好的。无忧无虑，饭来张口，运气好的话，还有音乐听，享受人道主义屠宰。”
“什么乱七八糟的。算了，看出来了，没种的玩意儿！”李达感觉口越来越渴，抬头发现对面有个星巴克，眼睛一亮。
“不跟你啰嗦了。咱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骂你浪费我的时间，你这辈子都理解不了，我的时间有多贵。我先去对面买杯饮料，回来之前，你最好把我的车钥匙给我掏出来擦干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李达指了指收银员的鼻子。
“二十分钟前，在前面三百米的路口，你酒驾闯红灯，被一辆卡车撞了，你的右侧第二根肋骨碎成三截，其中一截插进了你的心脏。八十四秒之后，你死了。”
“神经病。”李达甩门出去，直奔星巴克。过马路的时候，他无意一瞥，看到远处的路口好像出了事故，很拥堵，还有警车在闪烁。再仔细看时，路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接待VIP客户，你不能进。”星巴克门前两个保安拦住了李达。
“今天真见了鬼了。破星巴克还整两个保安站门口，还VIP？”
“你可以去对面的便利店，那里有你要的东西。”
“大哥，不就是一杯水么？至于搞这么复杂么？麻烦让让，我进去办个VIP不就得了？”李达心里在骂娘，但是实在口渴，嗓子眼都在冒烟，知道骂解决不了问题，眼下只能服软。
“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么？”一个保安冷冷地说。
“大哥，别开玩笑了……哦！我知道了！对面那小子跟你认识对不对？是他让你拦着我的？我跟你说，你们这样的话，我就要投诉你们了。”
“看来他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两个保安互相看了一眼，都面露无奈。突然，两人身子一晃，体型猛然变大，换了一副模样。都赤着身子，一个皮肤通红，一个皮肤湛蓝，都戴着骷髅做成的项链，头上的金冠也镶嵌着骷髅。
再看他们那脸，完全不似人的样子，凶恶如猛兽，露出尖尖的獠牙。
李达吓呆了，见那红脸的怪物张口要吐火，才回过神，扭头就跑。跑了不知多远，回头看那两个怪物并没有追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星巴克闹鬼了？还是晚上喝的茅台是假酒？后者可能性更大。
想起宝马钥匙还在之前的便利店里，李达心中虽然害怕，但还是壮起胆，准备回去取钥匙。才一抬头，他又大吃一惊，原来自己鬼使神差地，竟又跑回便利店门口了，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过的马路。
茅台一定是假酒无疑了。自己八成酒精中毒了。李达拍拍脑袋，走进店中。
见了李达，收银员点点头，“回来了。”
“我的车钥匙呢？赶紧的，没空跟你折腾。”
“那么着急干嘛？”
“回去睡觉，酒喝多了。”
“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
“嘿，你丫的今天非找茬是么？”
“我只是问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
“我……”李达猛地一惊，自己怎么好像真的不记得家在哪了。看来还是酒精的作用。可是那收银员，他怎么知道自己喝大了不记得回家的路？
李达看了看收银员，心里突然有些发毛。不对劲。这收银员自始至终都是这冷冰冰的脸孔，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挑事的人。但他说的话实在是莫名其妙。
“你的反应也算正常，有些人知道自己死了，不能接受，会拼命掐自己，以为在做噩梦，然后大哭大喊，折腾半天，跟失恋似的。”
李达一听，忙掐了掐自己，果然一点都不疼，他吓了一跳，开始拼命掐自己，但似乎毫无用处。
“我……怎么了？”李达声音有些发抖。
“我说过，你已经死了。酒驾闯红灯，被卡车撞了。”
“扯淡，我根本没开车。”
“这种过于惨烈的死前记忆，通常会被删除。当然了，以前不这样，所以地府给人的印象总是一片哀号，很不文明。
如今时代不同了，要打造无声地狱，无感投胎。比如刚才那个外卖小哥，他并不知道自己死了，只是觉得口渴，恰好身上钱够，喝了孟婆汤，如今已经投胎去了，下辈子做富二代。”
“那凭什么他的钱够买巴黎水，我的钱就不够？”
“这里的钱，就是你生前的善恶。所以，不用我继续解释了吧。”
“可是我也没干什么缺德事啊。”
“地府的善恶统计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数学公式，涉及到的因果追溯原理很庞杂，一时半会跟你讲不明白。
举个例子吧，一个人在人间杀了人，地府的善恶系统会追溯他的恶念是如何产生的。比如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被人嫌弃地瞪了一眼，那这个瞪他一眼的人，也会被追溯出来，减去一定数值的善。”
“还会这样？瞪别人一眼也算作恶？”
“当然了。再举个例子。一个工厂爆炸了，你们人间只会追责几个主要负责人，但是地府的善恶系统，会追溯到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某一个职员。他可能为了省事，或是早点下班接孩子，少做了一份他觉得可有可无的文件。那些事故隐患一步步出现，最初都是从可有可无的小事开始的。”
“有点明白了。类似蝴蝶效应。可这，都算是无心之失吧，他们也不能预见未来。”
“大恶都是一点点的看起来甚至称不上恶的事情积累起来的，这就是因果。人常常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没干过什么缺德事，他们以为在表面已经做得无大错，就是个好人了。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不要怀疑地府这套善恶系统的公平性，它是理性而严谨的，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他的善是源源不断、细小而持续的，而很多伪善，则是用偶尔表面的善，掩藏持续不断的小恶。”
“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所以我算是个坏人？”
“那倒也算不上。你本来可以顺利地喝完最廉价的那款孟婆汤，随机投胎，下辈子继续做人。可是很遗憾，就在你掏出宝马钥匙跟我装逼的那会儿，孟婆汤涨价了。”
“什么？这还带涨价的？难道不是你故意刁难我？”
“当然不是。现在年轻人嫌麻烦，都不愿意生孩子啊，人家不生孩子，你上哪投胎去？”
“那我怎么办？”
“一般来讲，这种情况你就只能在地府游荡七七四十九天，让魂魄慢慢散掉，脱离人道，进入畜生道，下辈子可以做只鸡什么的。做鸡是最划算的，肯德基那种，45天就可以经历一次生死，被人吃掉，也算积善，等于在地府就攒了钱了。”
“做一次鸡能攒多少钱？”
“一毛。”
“什么？这么少？”
“不少了，十次就一块了，只要450天。当然了，物价不停在涨，保险起见，你这种情况，我建议做十五到二十次鸡，最好攒个6块，投胎做人就肯定没问题了。投胎做富二代你就不要想了，巴黎水那款孟婆汤要20块。”
“我去……”
“当然了，我说的是通常情况。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因为你是在孟婆汤涨价前进来的，只是买晚了一步。”
“那我……可以直接投胎？”
“不行。只能享受另一个政策。让你再多活七天。”
“多活七天……我能攒到一块钱么？”
“这个说不好，小善小恶是慢慢累积的，大善大恶在于一念之间。所以享受这个政策也不是没有风险的，你要是在七天里，做了什么大恶的事，别说做不了人，掉进十八层地狱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做鸡是最安逸的。”
“十八层地狱？是什么？”
“你就算平时不看鬼故事，也应该有点常识吧。十八层地狱小孩都知道，是地府的监狱系统。”
“很可怕么？”
“还行吧。教化为主，让不太善良的人，体验一下自然，他们往往就会幡然悔悟，下辈子慢慢从虫子做起，终有一天，也会再做人。”
“体验自然？听起来还不错啊。地府果然比我想象的要文明。”
“这套系统还是沿用了古老的法则。只是改了个名字，听起来更有爱心。”
“那是怎样？”
“四大元素。地，火，水，风。比如地，就是一棵树在你体内长出来，枝干破皮而出，把你撑成个刺猬；火就不用说了，焖炉还是挂炉，随你选；水嘛，就是先把你淹得像个皮球，然后在你体内慢慢结冰；风就有些血腥了，一股旋风卷起沙子，把你的皮肉一点点磨掉，最后只剩下一副白骨。”
“这样叫……体验自然？名字和实际……反差也太大了吧？”
“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感觉会好一点。”收银员顿了顿，“所以，你准备好做二十次鸡了么？”
“还是让我多活七天吧。”
“你确定？就不怕万一犯了大恶，掉进十八层地狱？我可要提醒你，人的大恶有时候是一念之间，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等到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相比之下，做鸡多安逸啊，毫无风险。”
“还是做人吧，我应该犯不下什么大错吧……再说，我也没做过鸡，万一屠宰并不人道呢？或是做了老母鸡，天天要生蛋，商家为了多卖钱，养个两年再杀啥的……”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想好就行。最后问一次，确定么？”
“确定！”
李达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但完全不记得那个梦的内容了。他努力回忆，却毫无头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