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暗夜，但为你奋不顾身，自有你的迷人之处）
暮秋，曲幽的小径一失往日的生机，鲜有人光顾，两侧的杨树气息微弱，树叶枯黄，轻缓而落。沉重的脚步碾碎了枯叶，发出最后的言语，挪步之际，碎叶腾起，又平复。秋风掀开她的焦发，在她的耳边低语，是安慰还是忠告？她机械地抬头，天还未亮，教室里散出的光显得有些骇人。
“韩陌，你来了，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看一下我捡到的打火机，谁想竟烧了你的头发。”小雅倚在韩陌的桌旁，悠闲地梳理自己及腰的秀发。
韩陌低着头立在门口，声音略有沙哑：“没……没事，就烧了一点。”
小雅得意地笑了笑，转身拉开韩陌的椅子，对她说：“在那傻站着干吗，来，坐下。”
韩陌攥紧双手，一步一步地挪到自己的座位上。与此同时，另一个女生也走了过来，见韩陌坐下的动作缓慢，双手按在她的肩上，猛地向下压，在她快要坐到椅子时，小雅迅速抽走手里的椅子。韩陌的头狠狠地撞在身后的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看她像不像翻车的乌龟。”
“什么呀，她是臭虫。”
“是乌龟。”
“是臭虫。”
隐隐约约她看到那些人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她听到那些人拿她当作笑料，直到她耳边一片死寂。
再醒来时，她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头顶传来医生程序化的声音：“没什么大碍，既然醒了，就赶紧回去吧。”
“好。”她一边回应，一边撑起沉重的身体。手掌传来的无力感让她差点儿没能坐起来，余光瞥见自己的手，她大吃一惊，赶紧伸出双手，瞪大了眼，惊慌地问道：“医生，我的手……”
医生看了一眼，继续摆弄桌上的干花：“也没什么事儿啊，就是有点儿干裂，那么大个姑娘了，还这么矫情。”
韩陌看了看自己近乎透明的手，又疑惑地看了看若无其事的医生。怎么会这样？医生看不出异样吗？
在医生不厌其烦的批评教育声下，她走出了医务室。一路上，她的大脑和往常一样一片空白，只是在心底多了份真切的恐惧。
上课铃与下课铃的交替反复了里，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夜。拉紧厚重的窗帘，关上刺眼的台灯，点燃温暖的红烛。烛火摇曳的恍惚，她的视线里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一袭白衣，绣着灰色的图腾，干净利索的发髻，精致的面容。
“浅衣。”那声呼唤温柔而又空灵。一种不明所以的归属感在韩陌的心底浮现。
“你是来救我的吗？”或许，韩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没有谁是谁的救赎，唯有爱才是出路。”浅巾并没有正面回答韩陌的问题。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手怎么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越来越透明的双手。
“你本是与我一同跟随师父修行的仙童，因贪恋尘世繁华，遂投胎于此。天亦有天道，若你在十八岁前寻得世间真情，便可安度一生，返还仙界，若你未得，便将消失于世，一切化为乌有。你的手便是你消失的前兆，”浅巾顿了顿，接着说，“记得，你本叫浅衣。”
“浅衣？”在韩陌尚未回神之际，浅巾便已离去。
韩陌平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忽明忽暗的房顶。刚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若不是透明的双手，她估计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原来“浅衣”才是自己的名字吗？离十八岁不到两个月了，大概是不会遇到真情了吧。连神仙都不能解救我于水深火热......
日复一日，迈入冬季的尾，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用最神洁的颜色掩埋了所有的灰暗。
她的手越发透明，越发无力。
迎面是老师砸来的作业本，与她的头撞击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她缓慢地弯下腰，轻垂的焦发挡住她干瘦的脸。地上的作业本像一条皮肤光滑的小鱼，刚要被拿起，便滑落。
三尺讲台之上传来老师挖苦的声音：“现在都高三了，咱班的某些同学如果是不想上学，就别来恶心人了。你不嫌麻烦，我还闲麻烦呢，整天净搞些特殊。”
许是捡起地上的作业本耗完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无力思索那冰冷刺骨的话，仍是呆呆地度过一分、一秒。
踏着下课铃声，小雅在韩陌旁边坐下，她微微凑近韩陌，轻皱眉头：“韩陌啊，之前的事儿真得很对不起，我知道那是我的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韩陌缓缓抬头看向她，眼里满是诧异。
小雅将手里的书签递给韩陌：“韩陌，知道你喜欢看书，这书签送给你。”
韩陌用透明的手接过书签，那细细勾勒的朵朵桃花与春天最配。
看着接过书签的韩陌，小雅隐隐笑了笑，安慰韩陌道：“你这么敏感，可别把老师的话放在心上。”
“嗯。”韩陌并未多做解释。
小雅双手放在韩陌的肩膀上，对韩陌说：“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韩陌本能地向后躲，随即愣了一下：“朋友？”
“嗯，朋友。”小雅对韩陌笑。
或许是暗夜太长，她开始渴望光亮，又或许是尘世太诱人，她始终不愿离去。紧闭麻木的心忽的裂开了一条缝来，透进一缕微光。
学校的广播站放着悠扬的歌，夕阳氤氲，蒙上一层幻美的纱。
此时的小径堆了一层厚厚的雪，道旁的树木死死地拖着身上的积雪，偶尔崩溃，几块雪团从上面落下来。
韩陌走在荒芜的小径上，忽然听到身后的呼唤，刚停下脚步，她的手臂就被从身后跑来的小雅给挽住了。
“韩陌，走啊，怎么不走了，”小雅的声音响亮，与荒芜的小径实在不搭，“你怎么走这条路啊，多阴森。”
“这里安静。”韩陌的声音很小很轻，像是怕吵醒沉睡的树。
“明天你帮我带饭，可以吗？”
“嗯。”
两人踩过的地方凹陷，留下错落的脚印。
回到家拉紧窗帘，点燃蜡烛。自从浅巾突然离开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韩陌看着自己如同玻璃一般的双手，心里默默期待它可以复原。渐渐地，她在烛火摇曳里睡去。
深夜，蜡烛升起最后一缕青烟，一瞬，黑暗将她的身体笼盖。
深冬，放假前的最后一天，韩陌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把饭菜放在小雅的课桌上，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的手并没有好转，反而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鞋跟与水泥地敲击的清脆声越来越近，小雅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悠悠地拎起来，轻描淡写地丢向一边，转身看向韩陌，那副嘴脸是韩陌最熟悉的。
韩陌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而小雅不断逼近：“你真当我要跟你做朋友啊，你这种人配吗？我不过就是觉得天冷，不想亲自买饭罢了，你可别误会。”
小雅的声音她听没听到，没人知道，也不重要，那轻描淡写地一丢，抽去了她所有的希望。
自那日起，她每天都独自一人坐在枯树下，看朝阳冲破灰暗，看夕阳落入尘埃。
直到春节前夕，她穿着红色的长裙，躺在雪地上，寒冷蔓延着她的肌肤，她的内脏，她的心底。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枯树，轻轻地闭上眼，耳边是空灵的音乐，不知来自何方。在他消失的一瞬，尘世间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消散了，没有人知道曾有一个人名叫“韩陌”的姑娘。
“师父，浅衣消失了。”浅巾从门外走来，站在师父身边。
师父缓缓闭上了双眼，像是心疼受尽苦痛的徒儿，再睁开眼时，看向跪在面前的仙童：“你可想好了？”
“仙界凄清，尘世繁华，弟子决意下界。”她也是一个仙童，眼中满是坚定，哪怕她知道浅衣消失了。
“去吧。”师父挥了挥衣袖。
仙界的花坛里，生出一朵洁白的灵花，在轻风里微微晃动。
那么素色的身影靠近，声音少了些空灵，多了些温柔：“浅衣，莫怪师姐不告知你重生一事。千年后，浅衣会是更好的浅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