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

2019-01-15 16:05:12

爱情

1

月亮在云层里浮浮沉沉,偶尔从缝隙里洒下淡淡银辉,没有一丝风来挑逗的夜晚,祥和而孤寂。小镇上的青石街道空空荡荡,道路两旁的门窗紧闭,不管是哭了一天还是笑了一天,此刻人们都在编织者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美梦。

小镇里的某一处,屋子里还亮着微光,一盏台灯散发出一团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一张青涩的面孔和一本厚厚的日记,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是这个屋子里唯一能证明你耳朵没有失聪的声音,时针指向凌晨两点,阿兰还在聚精会神的翻看那本日记。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反复琢磨很久才会翻到下一页,甚至偶尔还会倒回去重新读之前读过的某一篇,像是一个侦探在参阅一宗奇案的卷宗,寻找着蛛丝马迹。

这本日记的吸引力来自它的主人的死,三天前,当黎明的曙光冲破黑暗,太阳又一次升起的时候,一颗耀眼的新星却归于沉寂,当代最伟大的青年作家薛慕用极端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给人们留下了无尽的惋惜,还有一封无法理解的遗书:

“忘记我吧,我只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薛慕的死很快掀起了轩然大波,各大报社纷纷刊登了这一令人痛心的消息,同时,薛慕自杀的原因也成了一个谜。

薛慕,大作家薛鉴之子,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八年前发表了小说《光与影》,一举惊艳了整个文坛,后来又娶了美貌与才华兼具的妻子魏月,仿佛上天将所有的眷顾都倾斜在了他的身上,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婚姻美满。然而这样一个上天的宠儿,却早早的离开了这个对他眷顾有加的世界。

有人说研究文学的人容易偏激,有人觉得他的作品里隐藏着自杀的原因,可是最终,人们猜测出来的理由都显得那么的牵强,如果薛慕都不能忍受的这个世界,那其他人,又何以有勇气多活一秒?

在整理薛慕的遗物的时候,阿兰发现了这本日记,它被藏匿在书柜顶端的一个暗格里,她偷偷地将这本沉甸甸的日记带了回来,日记里有许多阿兰不曾听说的人名和地名,其中提到最多的一个人叫陆建平,只是后来他死了,薛慕在日记中写道:

今听闻噩耗,痛不堪言,何以天妒英才,折花蕾于将放,碎美玉于将形,焚高楼于将立,断利剑于将刃。

有许多薛慕生前不曾提起的往事,他们点点滴滴串在一起,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若隐若现,那是光影背面的阴暗角落,是躲在薛慕温文尔雅身后张牙舞爪的魔鬼。

阿兰合上日记,墙上的钟指向凌晨四点,阿兰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阿兰看见薛慕走进书房,将门反锁,疲惫的脸上透露出一丝的绝望,他小心翼翼的从书柜顶端的盒子里取出日记,像是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又像是捧着一个潘多拉魔盒。薛慕端坐在书桌前,黑色的大衣融进身后的阴影里,笔尖在纸张上游走,绝望的情绪顺着笔尖的墨水印在日记本上。

终于,薛慕将笔合上,将日记本收起来放进盒子里,再小心翼翼的放进书柜顶端的暗格。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袋粉末状物体倒入早已凉透了的茶水中,机械的慢慢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安静的伏在了书桌上,“薛先生!”阿兰用力的呼喊,直到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阿兰环顾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黑暗,整理了一下思绪,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又沉沉的闭上。

这一次,她看见了一个陌生又觉得熟悉的场景,那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除了床和桌椅外别无他物,一个消瘦的背影正趴在桌子上,时而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冰冷的月光倾泻而下,透过窗户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眼睛里布满腥红的血丝,交织着疲惫和兴奋。

2

秋天的雨下的悄无声息,撑起雨伞,世界就被隔离开来,伞外的繁华或凄凉都与自己无关,伞下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小小空间,孤独而惬意。两个行人迎面相遇,却又互不相见,伞沿擦边而过,没有半刻停留,也没有稍作回顾,仿佛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阿兰边走边回想昨晚那两个异常清晰的梦,不觉已来到一栋别墅门前,庭前的梧桐树上还残留着枯叶,将如丝细雨汇成一滴滴水滴,打在阿兰的伞上啪啪作响,花盆里往日艳丽的红花绿叶已经被摧残殆尽,变成匍匐在泥土上的杂乱荒草。

别墅里的装饰有些许奢侈,客厅顶部是玲珑剔透的水晶灯,巨大的窗户上挂着刺绣精美的窗帘,还有各种名贵木料的家具,只是现在水晶灯没有被点亮,窗帘也随意的垂落,将阴雨天仅有的一点光线拒之窗外,沙发上还散落着报纸和衣物。

“阿兰,你来啦?”

魏月摇曳着身姿走下楼梯,面容憔悴,眼神迷离,曾经端庄贤淑的薛夫人,此刻披着一头散乱的乌黑长发,橘红色睡衣外随意的披着一件大衣,胸前的扣子开着,往沙发上慵懒的一靠,露出大腿和胸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薛夫人,你没事吧?”阿兰有些担心的问道?

“嗯?”魏月捕捉到阿兰游离在自己裸露的胸口的目光,用手理了理衣领,说道:

“没事,这里没有外人。”

魏月在阿兰心中的形象被颠覆了,那个永远妆容雅致,衣着得体,优雅的让阿兰一个姑娘都为之着迷的薛夫人,此刻正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斜依在沙发上,阿兰曾经以为,只有魏月的优雅才能配得上薛慕的风度,只有薛慕的才华才能配得上魏月的美色,他们的结合如天造地设般的完美。而此刻,这美好的印象变得支离破碎。

“薛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难过了。”说完之后,阿兰顿觉这些话显得苍白乏力。

“我没事,我只是感觉做了一场梦,而我现在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梦,在哪里入睡就会在哪里醒来,梦里的欢乐与悲苦在醒来后都将不复存在,生命亦是如此,我们从虚无中来,最终将回到虚无中去,生与死不过也是一个轮回的刹那,一场梦幻,而死生之外才是永恒,这样看来,生命是不是更像是一场意外呢?在永恒的轨迹上,一个意外的偏差,我们来到了这世间,开始漫长而短暂的一生,经历种种磨难之后,最终却又回到原点,回到永恒的轨迹之上,那么,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一生中所经历的种种,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释怀的同时又怅然若失,我的遗憾和成就,我的牵挂和羁绊,最终都将归于虚无,那苦苦追寻的纤纤身影,对岸被风吹落的满天星雨,都不能留下一丝残存的记忆。

————薛慕《光与影》

《光与影》是薛慕的成名之作,亦是转型之作,一改之前作品欢快励志的风格,变得严肃而深沉,甚至有时候读起来会觉得很压抑,但是却又无法避的发现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就如同薛慕在书中所说::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活在虚假的温暖当中,何必要去看清和触摸那冰冷残酷的真实?只可惜,没有人能逃避。

或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真正的认识一个人,哪怕是朝夕相处,也依然无法看透他脸上的伪装,当然这并不是虚伪,而是人的天性。人天生就不会以真实的一面面对彼此,甚至自己。

“薛夫人,薛先生出事前一点异常都没有吗?”

“没有,他那天晚上回家已经有些晚了,我替她脱下大衣外套,虽然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对我点头说了谢谢,便到书房去了。那天晚上他在书房写作到很晚,期间我还泡了一杯热茶给他送去,只是敲门过了一会儿他才开门,他说让我先休息,不必等他。

可是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没有回卧室,我就到书房去敲门,一直都没有回应,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绕到屋子外面,通过书房的窗户发现他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后来的事情阿兰就知道了,当警察和医生赶到时,确认了薛慕已经死亡,死因是医生在他茶杯里发现的毒药残留。薛慕在死前是极度清醒的,为了不牵连魏月,他将毒药放在自己的茶杯里,而魏月送来的茶水纹丝不动的放在那里。

阿兰没有将日记的内容告诉魏月,有些事情不知道真相反而是一种幸运,又或者说心照不宣有时候才是需要维持的最佳状态。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回望身后的别墅,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年轻女人。

3

阿兰知道城南山上有一个寺庙,偶尔那里会传出钟声,穿过河滩的碎石,拨开簇拥的荒草,再越过狭小的山涧,阿兰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道,从朝阳初生走到暖阳当空,但仍然不见寺庙的影子,环顾着渺无人迹的山林,一片萧索。

“噌、噌、噌……”低回的钟声传来,时间刚刚好,仿佛正是为了接引阿兰,阿兰朝着钟声的方向继续前行,终于看到了一条人工修筑的石阶,沿着石阶向上望去,密林里露出了寺庙的一角。

“施主,别来无恙。”少年僧人见到阿兰便开口说道。

“我们见过吗?”

“见过,在薛慕施主家门口。”

“你去过薛先生家?”

“只是路过,师傅说了,不要去薛慕先生家化缘。”

“可以带我前去拜见你师父吗?”

“施主请随我来。”

阿兰随着少年僧人,仅数十步就从前门绕到了寺后的一片空地上,在七八颗古柏下零落的散布着几个坟丘,每个坟丘前都随意的立着一块木板,素照、德清、行止,较新的一个坟丘前的木板上写着“永缺”。少年领着阿兰来到坟前,双手合十一拜,说道:

“这就是我师傅永缺法师之墓了。”

阿兰双手合十行礼,可以确定,薛慕日记里说去世了的老禅师就是这位永缺禅师了。

“师傅,你可知道极乐岛的故事?”

“知道。”

廖廖秋风扫起几片落叶,扫过只有三间房屋的小小寺庙,中间是佛堂,两边分别是厨房和厢房,三间屋子围城的小小院子里摆放着石凳石桌,少年僧人告诉阿兰,薛慕每次来都会在这里听永缺禅师讲极乐岛的故事。

相传佛祖见世间生灵戾气滋生,罪孽横行,于是心生慈悲,欲度化众生,便在天地之间建一座浮岛,取名极乐岛,佛祖派使者告诉世间生灵:“只要一心向善,不犯罪孽,死后便可登极乐岛,弃一切悲苦,享永世极乐。”

所谓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转眼间人间已过了一百八十万年,佛祖再次派出使者前往极乐岛,查看岛上的情况。

使者腾云而去,很快又驾雾而回。佛祖问曰:

“岛上作何景象啊?”

使者答曰:

“岛上百花齐放,郁木葱葱,山峦叠嶂,沧海横流,一派生机。”

佛祖又问曰:

“岛上生灵可显拥挤?”

使者答曰:

“岛上未见任何生灵。”

一个简短的故事很快就讲完了,薛慕说这个故事能带给他一夜安眠。

“他们除了讲极乐岛的故事还有聊过其他的事情吗?”阿兰问道。

“没有,薛慕施主每次都是傍晚来,喝一杯素茶,听师傅讲完极乐岛的故事就离去了。”

“薛先生经常来这里吗?”

“起初是每个月的农历十一,他会准时来,后来就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时候会连续来两天。”

“你们就没问过薛先生为什么要听这个故事吗?”

茶壶的水冒着滚滚热气,少年僧人为阿兰倒满一杯,茶香萦绕,但又很快消散在风中。

“师父说,世间往复,轮回不止,昔因今果,泱泱不避,任何事都在因果的轮回里,无非是承受昔日的果,又或是种下来日的因,我又何须多问。”

4

京港和莱城的区别就像是钻石和美玉,不同于莱城建筑古朴传统的风格,这里是沿着港口而建的一个城市,没有亭台楼阁,也没有深幽小道,楼墙上的玻璃折射出赤红的朝阳。

这是一个钢筋水泥的世界,来往不息的商船为这里带来了繁华,城外随处可见冒着黑烟的烟囱,随处可闻机械的轰鸣,城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商店的橱窗,咖啡店里,穿着西装和燕尾服的人正在讨价还价,表面上心平气和,内心里早已恶语相向。

京港八九年时间的发展几乎是彻底的改头换面了,薛慕日记中的地址已经无处可寻,几经周折,阿兰终于打听到了当年陆建平所在单位的新地址,并且用薛慕的学生这个身份换来了热情的接待。

“当年的老员工还留下的不多了,你可以问一下陈师傅,他是我们单位最老的员工了。”年轻的单位负责人叫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

“阿兰小姐,你说的这个陆建平我还记得,这都过去八九年了,你是他的亲人吗?”陈师傅问道。

“不是,我是薛慕的学生,路建平是薛先生的朋友。”

“哦,原来如此,路建平这个年轻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没想到还是薛先生的朋友,可惜。当年他刚来的时候可把我给高兴坏了,莱城大学毕业,可谓栋梁之才,我还专门给单位领导说明情况,给他申请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岗位。”

“那陈师傅知道后来路建平发生意外是怎么回事吗?”

“记得那是八九年前吧,农历八月十一,我记得很清楚,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过中秋节呢,那天早上我看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走路都是飘飘忽忽的,我心想这孩子病了啊,就让他去医院,他坚持不去,后来就让他回去休息了,没想到回去一休息就再也没有起来,想想也是我的错啊,如果我坚持把他送到医院说不定就不会发生悲剧了。”

陈师傅侧脸长叹一口气,太阳穴上的银发微微颤动,时隔多年重提旧事,依然难抑心中的愧疚。

“到底是什么病呢?”

“哼哼”陈师傅无奈的一笑,说道:

“医生说是过劳死,通俗的说就是累死的,阿兰小姐,当时他可是大学生,工作比很多工人都要轻松很多了,你说这个病得的荒唐不荒唐?”

“那他下班之后一般都做些什么呢?”

“下班之后就是同事们的私生活,我一般也了解的不多,但是陆建平我却知道一点,那孩子不像其他年轻人,一下班就到处疯,他下了班就回去休息了,看看书,给同学们写写信,他跟他同学信件往来特别多,隔两三天就要去寄信,也不停的有同学写信给他。”

5

莱城大学,整个西南地区的最高学府,许多闪闪发光的名字都来自这里,包括薛慕。

汪老校长已是满头银发,带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显得神采奕奕,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长已经在这里任职三十余年了。

“说起这路建平和薛慕,他们算是我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了,当年我让陆建平和薛慕两人创立了我们学校的文学社,后来魏月也加入了进去,他们三个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我们学校也算是三个风云人物了。”

“薛夫人?他们三人之前在学校就认识吗?”

“何止认识,关系非常好的,当时大家都在猜测魏月会不会嫁给这两个其中的一个,这不,后来嫁给薛慕了。哎,建平刚毕业不久就发生了意外,我是非常痛心,我本以为薛慕和魏月最终可以圆满,没想到如今薛慕又做了这样的傻事。”

阿兰第一次知道陆建平就是前两天在薛慕的日记里,而且从日记中可以看出他们情谊匪浅,可奇怪的是薛慕从来没有提起过,现在看来魏月也认识这个人,两个人在不提起陆建平这件事情上保持着高度的默契。

“那他们也算是金昆玉友了,可我从来没有听薛先生提起过陆建平这个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虽然学生时代的感情深厚,可建平毕业后远走他乡不久就出事了,薛慕后来也成家立业,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吧。”

“校长,你能和我说说陆建平这个人吗?我很好奇。”

Minstrel6Z
Minstrel6Z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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