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白眼儿狼！没良心的狗东西！“对于李冀北的无情，张妈只能在背后发发牢骚。
高三的时候，我因为高二参加的一场比赛而获得了保送外国大学的机会。老师跟我说的时候，我本能地一口拒绝，我不想离他们太远。
大概是老师不忍心大好的机会浪费，竟联系到陆乔。
那是她第三次来我们学校，依旧站在那棵大榕树下面。
“陆宇知，你为什么放弃保送的机会？”她第一次那么愤怒。“婆婆曾经说过什么你忘了吗？出国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我告诉你，虽然我们穷，但是贫穷只是暂时的，未来是谁的，还没有板上钉钉。你就尽管去读，你姐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读完这四年大学！”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和她小时候一起在房间里唱卡拉OK。
周杰伦出的新专辑你买了吗？王菲的那首《棋子》我会唱了，我们一起唱一次吧！还有，李冀北，他都变坏了，你知道吗？我们还一起去吃四果汤好不好？你不要那么快成为大人好不好？
人的成长是一瞬间的事，大概是婆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姐就已经长大。完全长大。
未来宽阔明朗，我需要证明给你看，我是配得上你给我的爱的。
9
我最终接受了那个保送机会。大学在墨尔本，我先是从小镇坐车去市里，然后再乘飞机去墨尔本。
我走的那一天，陆乔塞给了我一大笔钱。那些钱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足足够我在异国他乡生活个小半年。
去墨尔本之后，我很少打电话回国。三年的时间也只回去过两次。不过每个月我的银行卡里总会多出些钱来。
那种感觉从某方面给足了我安全感，又令我愧疚不安。
陆乔的面馆生意越来越红火，听说她已经在筹备第二家分店了，所有的一切都迈向正轨。我需要更努力，更努力地学习、生活，早日担起这个家。
是，这是我的家。
大学四年我靠着兼职攒了笔很可观的钱，毕业答辩后也非常顺利地和墨尔本的一家公司签约，成了一名别人眼中工资高、待遇好的“风险投资分析师”。
农历5月19，陆乔的生日。我把我攒的那笔钱汇了过去。
墨尔本与中国的时差是两个小时，她生日当天，我特地挑了一个避开饭点的时间，打电话给她。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她有些惊喜：“阿弟啊。”依旧是那种闽南人特有的语调，这种语调就像是解开某种封印的咒语，我的记忆一瞬间全部恢复。
“姐，我这几年在墨尔本也攒了些钱，我刚刚给你汇过去了。你和张妈要照顾好自己。”
陆乔笑着，说：“果然婆婆说得没错，你总算是争气了！只是……她老人家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我突然沉默。我不敢去想，这几年异国他乡的求学我已经看透很多东西，学会隐忍，学会遗忘，我终于不动声色地长成了大人。
长途电话实在是烧钱，我告诉她以后要联系就上网。
“哎，家里都没买电脑呢，舍不得钱。况且我也不会用的，没事。你在外要好好的啊。”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10
很多时候，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一次不告而别会让我们后悔。我们总习惯一直向前走，却忘记了，在我们一直往前走的同时，有些人却一直呆在原地等你。
很多东西都是猝不及防的，没有半点预兆。我们总说来日方长，可哪有那么多来日方长？
回到那座老宅前来接应我的是张妈，张妈已经老了，有了白头发。她不是佣人，她早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看着被烧毁的老宅，过往的辉煌灿烂全部成了灰烬。
“你姐常跟人说起你呢，说你有出息了，到墨尔本读书还给家里寄钱。“张妈沧桑的声音险些让我落泪。
“你姐就是在前天晚上走的。那天她生日，非要买什么蛋糕蜡烛，一个人对着那台点唱机唱歌。就是那个谁，那个唱歌听不清楚的那个……她当时就是在唱他的歌。”
“周杰伦？”
“对。你姐最爱周杰伦。”
“镇政府那的人前几年就来找过你姐，说这宅子存有危险，要尽早拆了重建。但你姐不听，她说如果拆了，你婆婆就回不来了。我当时候也是老糊涂，没劝她去重建。当天她喝了好些酒，一个人呆在中厅里唱歌，大晚上的，蜡烛倒了，一下子火光四起，然后屋子就塌了。你姐啊，没能出来。”
张妈带我又逛了趟老宅，虽然这里已是一片废墟，但往事仍然历历在目。
张妈突然叫住我：“宇知啊，有些故事我想我是时候告诉你了。你还记得当初你去墨尔本钱你姐给你的那笔钱吗？”
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她给我的每一笔钱我都记着，想着用我的余生来偿还，可如今，她连这个还债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当初你姐去卖了肾，之后，还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哎……她为了你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我突然想起，我初到墨尔本的时候，她一直叫我没事不要打电话过来。我一直以为是她心疼长途电话的费用，没想到竟有其他的原因。
当时的她想必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而我却全然不知。
11
我找到了那台笨重的点唱机，已经被烧成焦黑色的它，是否也会想起少年少女的那些夏日时光呢？
我对着天空大喊：“婆婆——”
“姐——”
“你们听得到吗——？”
几乎是用尽毕生的所有力气。
我站在这个曾经夺走她生命的地方，歇斯底里地哭泣。我知道我失去了生命里的唯一。
她也曾青春年少，也曾跟我幻想过未来怎样怎样。年少时的很多谈话现在想起来也只剩下一阵唏嘘。
她本可以像其他独立的女孩一样，拥有自己的事业，拥有爱她的丈夫，而我，就是她幸福路上的绊脚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