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我连续一个星期没有见到谢有道,甚至校园里也没有他的身影,能证明他存在的痕迹只有走廊荣誉墙上他傲娇的寸照,老师口中的遗憾和同学们饭后的茶余笑柄。
最后一排角落的空桌椅如同我的空落落的心境,我还是希望那个研精致思的谢有道能回来。
第一节晚自习后半段,我将最后一本练习册合上,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影从前门经过,我一眼就任出来了是谢有道,我的手指不禁打颤,还是那件浅蓝色的外套,那身影从走廊缓缓路过,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回过神,他会去哪?
怀着疑惑我忐忑的向老师请了假,或许是心虚使得我面露苍白老师居然准了。
出了教室我一路狂奔校门口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呆在这。果然我看到了那孤寂的身影,眼看他就要走出校门我慌乱之中下意识喊出了他的名字“谢有道!”
谢有道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主动忽视一旁保安猜测的目光。跑到他跟前抬着头看他问,“你要去哪?”。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我知道那是害怕。
“你怎么出来了”,谢有道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头回答“出去转转,读书太聒噪了”
他头上带着运动发带,少年感十足。
他说话很轻很软,让我鼻子有些发酸。
“怎么了?被欺负了要我去报仇吗?”谢有道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还动手捏着我的脸,手温温热力度很小,他弯下腰与我平视,感觉他在打量我的脸。
我连忙摇头,诚恳的告诉他“能带上是我吗?我写完作业了”,我有一种莫名其妙想跟他走的冲动,想看看他每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那不行,学校有规定的,住校学生不能外出,除非你有老师的批准!”一直被忽视的保安突然跳出来,打断我们的对话。
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失望,见谢有道也低下了头估计是不同意,但我还是坚持想出去,他耐不住我撒娇就同意他去帮我请假。
不出一会他便奔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字条,我只是瞄了一眼就看出那横平竖直的字迹是他写的。
保安拿着请假条对谢有道确认“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哥”谢有道说的理直气壮。
终于,铁门咯吱一声开了,他带我走出来学校大门,以哥哥的身份。
我跟在他身后,他长高了,迎面吹来的风绕过他打在我身上,可风是暖的。
同样的夜晚、路灯、谢有道,仿佛我们从未分开,只是一起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车水马龙的街道我跟着他穿过一根又一根路灯,他没有问我想去哪我也没有说话,直到周围变得人潮拥挤,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到了市中心的广场。
谢有道的手往后一勾搭上我的手腕,而后他惊讶的笑了笑,引着我绕到侧面的公园,我们穿过人群、叫卖的商贩。
公园里有广场舞的大妈,她们让出一半的场地供大叔们放布幕投影,我们就靠坐在围栏上,我仰头看他一脸享受。
我问他“这么熟悉,来这多久了?”
谢有道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半年吧,你好好看,等结束了我要提问你电影的事儿”,即使是看电影我的余光依然能看到他偏过头看我的眼神。
他早在半年前就不去学校了,或许他早就习惯了。
“你考吧,反正我看不清”我直言的告诉他。
“你这样近视还偏偏不戴眼镜是怎么认出我的?”
“因为你……不一样啊”我压低声音,几乎小的听不到。一股灼烧感漫上我的脸,滚烫包裹着我,耳垂也红的刺痛。
“是我不一样,还是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问的很严肃,低头看着我。
当然是你最特别,与我而言。你长相不太出众,但站在人群里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面对他我说不出你很好之类的话,只能忻忻的告诉他“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手也慌乱在裤子上摸像在找烟可什么也没有,然后就不再看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笑着摇了摇头。
一直待到九点,电影落幕,我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最后还是他叫住我
“走吧,送你回家”
我视线里出现一个身影,俯视我。能跟他出来我应该高兴的……
他崔道“还不动?”
我心生一计道“谢有道,你不是说欠我个人情吗?”
“是,想我干什么?”他好奇的问我。
我噌的一声站起来,他吓了一跳抓紧我的手臂扶正。“蚂蚱小姐请说!”
“我要你明天下午一点半来学校”
“就这”
“等我说完,不是你一个人来”
“我不会分身”
“给我带一束花来!”
谢有道头发树立起来,两眼汪汪的看着我说“好啊,只要你敢收”
我把钱硬塞给他开玩笑的说“就当求婚啦”,他不说话了。
千万个小房子朝前拥挤汇成一个村落,住在这里的人为那一个月的六千块钱,她们也是有家的人,只不过愿意为了家再办一了个家。
我们回到街巷,这里不像白天清冷,透过窗户亮着灯。回家的路上碰巧遇到我妈,紧跟在我身后的谢有道轻轻说了一句走了。
他见人就躲,尤其是我的家人更让他避之不及,如果有一天他能坦然面对我也会请他回家吃顿饭。
妈妈打量我一眼问“今天不是星期四吗?怎么回家了?”
“想你了就回来看看,我想吃你做的饭”
妈妈没好气的撇了我一眼。好久才问我“刚刚跟在你身后的,是谢有道吧”
我愣了一下,慌忙掩饰“没人。他都不来上课了,我怎么见他”,我对妈妈撒了慌。
撒了第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第一个谎,这样是不会有未来的。更何况这个人是我的母亲,我倍感自责。
“这么说你一直没见过他?”
“……没有”
“那最好”
我顶不住妈妈的询问跑回了家。
星期五的下午,他果然遵守约定,抱着一捧洁白的小苍兰出现在教室门口。
在物理老师和全班同学震惊的目光中,老师先开了口“这么大一捧花是送给老师的吗?”,语音带有一丝调侃。
一想到这束花四十分钟后就会落到我的手上,一时恼怒自己脑子抽风,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对上他笑意的眼神,又看了一眼讲台上的人,说“对,他就是要送老师你的,感谢您的教导”
台下的段康年也符合我“是阿老师,谢有道拿下物理竞赛的第一等奖还没有感谢您呢,就收下吧”
谢有道没有过多表情,走上前一手把花放在讲桌上推到老师面前,他侧着身子看我,窗外骄阳似火,斜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有力“是丁慈买的,让我感谢您”,他的眼睛不再发光。
老师哈哈一笑“都有一颗感恩的心,买不买礼物不重要,心意在就好,回去坐着听讲吧”
谢有道笑里藏刀略过我座位时手故意敲了我的桌子,生气了?!
谢有道的到来让老师又增添了几分动力,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剩下的三十五分钟里我感受到一股炽热的目光盯着我的后脑,我知道是谁。
清脆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都去食堂吃晚饭,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他。
谢有道埋头把桌斗清空,吸了吸鼻子说“你也太抠了,二十块钱能买多大的花啊,还送老师”
“因为我是小气鬼”,花是落不到我手上了,小气就小气。
我转身离开时,身后的人大声说“你不是小气鬼,你是胆小鬼。”
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拱手相让不应该是小气鬼,是胆小鬼。
物理老师满载而归,花包里有一张显眼的心形卡纸,嘟囔着“有花还不够浪漫吗?”
我本意是想让谢有道再感受校园生活的,但他状态不好,吃完饭回来他已经不见人影,我们不欢而散了。
白衬衫、运动鞋、小苍兰成了我回忆里最深刻的记忆,到底要怎么样的坦然自若才能接下那束花。
谢有道的桌子彻底空了
下午放学的早。段康年和我同村同路,我们一起回了家。
“你是小慈同学吧,一起上屋里吃口饭再走都热乎着呢”,妈妈在巷口接我,见了段康年又热情请客。
段康年白白净净,是父母眼里乖孩子的形象。
段康年露出一齿白牙,不客气的说“好啊,丁慈老跟我炫耀您做饭好吃正好尝尝阿姨的手艺”
我妈似乎很喜欢段康年,嘴角笑到耳朵跟了“这孩子竟说些我爱听的,走走走”,迫不及待的推搡他进门,就好像段康年才是她亲生的,而我被晾在一旁?!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了谢有道。他就不会说别人爱听的话,只说自己想说的,嘴不甜也不讨人喜欢,因为他真实且纯粹。
“丁慈啊,傻笑什么呢?你妈做了饭快进去吧”
“噢,好的韩叔”
“小丫头,是不是青春期萌动了”
时间一晃而过,我又回到了学校,心早已不在课堂。中午我去门卫借电话,按下心里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
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刚放电话那边又打过来了,“喂!谁?”谢有道刚睡醒声音有些模糊,带鼻音。
“谢有道”我叫了他一声。
“嗯?”谢有道大梦初醒“嗯”
“你能来接我吗?”我哆哆嗦嗦的问他。
那边沉默了好久,谢有道只说了两个字“等我”,光是谢有道三个字我就十分心安。
十分钟后谢有道出现在门口,我们默契的用同样的方法出门。
谢有道买了一辆摩托车,潮流又酷炫,他靠着车身审问我“今天也不是你生理期,怎么又想家了?”
“我也想出去转转”我告诉他。
“我怕你不思进取”
我冲他摆脸,撒娇道“不会的,我一向稳定发挥”
“学习这方面你一直很努力,现在我也不跟你争了你要更加油,你现在可是背负了两个人的希望”他说着又把手按在我脑袋上揉“我的梦想就交给你了”
那一刻我的心深深的颤抖着,“什么梦想?”
谢有道望着我的眼睛,深邃明亮,“考浙大”。他扯下头盔戴在我头上,我僵硬的认他摆布。
气温降了好多,我靠在他结实的背上,感受两层衣物下的体温。
我陪他去了工厂,每天三点一线,一个月六千五养活他还有乡下的外婆,做着重复的流水线包装工作。
他还是担心的为我倒了一杯热水,我坐在后面的位置上看那双握笔算题的手,现在灵活的在流水线忙的应接不暇。
终于熬到他下班,他左手外套右手一个我,带我去吃饭。
烧烤摊上,我难以下咽,他看出来我的窘迫,匆匆吃了几口就带我出去转转。
他还是耐心的问我“怎么了饭也不吃?”
我不想让你这样,好像也只能这样了。他过得没有我想的好。此时此刻我只想能快些参加高考,迫切的想要浙大的录取。
谢有道的眼睛一亮一亮的,看出了我的想法。
我哽咽的告诉他“我想兜风”,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眼泪便夺眶而出,我只能用手捂住两行清泪。
这让周遭路过的人向谢有道投来异样的眼光。
谢有道没有在意,而是抱住我把外套披在我头上,他的手匐在我背上拍打像小时候一样暖人,“你在哭我就要被当成色狼抓到派出所了!”
我哭泣说停就停,从他怀里出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谢有道愣是看了我一分多钟才肯走。
摩托车再次发动,眼前的景物不断后退,迎面吹来轻凉的微风。
谢有道转过头对我说“喊吧,把不开心的都喊出来风会帮你吹走的”
真要喊我就喊“谢,有,道”
“嗯?”
我肆意的喊出他的名字“谢有道”
谢有道好像懂了“丁,慈”
“谢有道”
“丁慈”
你要幸福/你要开心
那晚的风把我吹醒,一下子看到了前方的路,有些东西被吹散在了风里。但我更开心的是跟他在一起的肆无忌惮。
于是我们每天都能见面,靠一张假字条。开始我只是晚自习请假,后来是一个下午,再后来就是一整天的时间都不再学校,这个状态持续了一个月。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延续下去,可我的成绩直线下降,纸也包不住火,我的家长被请喝茶了
办公室里班主任诉说着我的“罪行”,一件比一件震撼。
“你请假我不管,但你以请假为由,迟到,早退,逃课,排名倒退200,打零工,你还有什么不敢做?”
我低着头,没有啃声。
韩叔情绪激动“老师这个孩子平时很乖的,她做任何事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丁母打断韩叔“老韩你别替她狡辩了,错了就是错了,讲什么讲。老师你看……她这个情况”
妈妈示弱只是希望学校能给我一个从轻处置。
老师皱了皱眉看向我“这个情节严重,得扣发毕业证,学籍还勉强保住。不过丁慈啊,我看了门卫室的监控,每天来接你的是谢有道吧”
我虎躯一震,但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
“只要你在检讨书上指明这些都是谢有道诱导你做的,学校就能帮你放宽处理,你怎么看”
我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谢有道曾胜任班主任的王牌,张口闭口的骄傲,现在提议自己把所有责任推到谢有道头上,我深知谢有道在这一届高中毕业才能拿到毕业证,光是一年的旷课记录毕业证就迟发,要是加上“诱导同学”十有八九就没有了。
心痛萦绕歉意,我开口说“妈,韩叔,肖老师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一时贪玩耽误了学习辜负了你们对我的希望很抱歉”“肖老师,关于你的意见我不同意,我逃课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会争取在后期把漏的补回来”
她们对我的失望是有一定程度的,但检讨书不能替我写。只有……韩叔,他眼神里没有责怪,他很少对我发火,更多的是沟通,而非妈妈的呵斥责骂,这一次我确实过分。
妈妈大声指责我“丁慈你还在想什么?谢有道已经完了他后半辈子都不会在踏进校园,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学,以大换小让损失降到最低好吗。如果拿不到毕业证哪个大学敢要你?这个毕业证摆在你面前你都不要,只要你一个点头在写两个字不难的”,话里话外都是让我把责任推给谢有道。
我坚持不肯退让,绝口不提谢有道三个字。
突然门“砰”的一声开了,一个身着工作装的人走了进来。是谢有道,在场的人他
一一点头问好,结果交出一张退学申请。
妈妈心虚的低下头,班主任和韩叔则一直开导他。
“大学的费用我和外婆也负担不起,就这样吧,祝我好运”他十分潇洒的搁了句话
——从办公室出来,丁母心里五味杂陈,她单独找到谢有道。
丁母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际的?”
谢有道答“她回浙江的下午”
丁母“那天晚上我看见的人是你?”
“是我,我也看到您了,只是没敢打招呼”
“小慈告诉我你们没有见过面,她在骗我,为了你。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
“我看出来了她对你可不是兄妹之间那么简单,是习惯和依赖。但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家庭都不适合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
谢有道握紧了拳头,咬着牙“我知道请您放心,六月中旬我就要去海南了”“但我走不是为了丁慈,我只希望她能开心”
丁母有些吃惊“你不考虑一下?”
谢有道神情自若“我早就订好票了”
丁母丢下一句话“那你就不该招惹她”出门去。
六月二日,街巷口停靠了一辆救护车和三辆警车,红蓝交辉的一晚。
别村的小混混挑事儿,谢有道一打三人,寡不敌众时他的同学段康年同学加入了,但情况并没有好转,谢有道重伤,段康年当场抢救无效长眠于他乡。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剩下的一个月丁慈日以继夜的复习复习,忍不住时就会拨打那个号码,尽管是空号,寄出去的信也石沉大海。她有多难过只有深夜和被子知道。
只是六月二十号这天,从邻居们交谈中得知谢有道上了船,要孤身一人去海南发展。丁慈一哆嗦哭也来不及,推掉所有作业就出去找人。
但出了门丁慈又犹豫了,她耽误了五分钟,到码头人山人海挤到窒息,丁慈戴上眼镜转身寻找。
模糊的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但丁慈一眼望去就看到被挤上栏杆的谢有道,他剃了寸头,很整洁,一身的工作装。谢有道也察觉到目光对上去自己有些难以置信。
谢有道挤了出来,看着丁慈的头,心痛的说“头发呢?是不是你妈干的?”
“不是”丁慈摇着头,闪着泪花的眼神万般不舍,“这么突然!怎么不告诉我?”
谢有道说“报复呗,谁让你回重庆的时候也不告诉我”
“还回来吗?”
“不了,打算在海南安个家”
“挺好的”
两个人一直看着对方,乞求能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直到船快开了。
这个人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丁慈攥紧手,喊住他“谢有道!”
谢有道立刻转身看她,丁慈才发现他已经哭成了泪人。
“我十几年的头发就换了两百块钱,化疗的时候都舍不得剃”她把两百块钱塞进谢有道的口袋,“我喜欢小苍兰,到那边你买多点,就当礼物了
”。
回应她的只有一个“好”
谢有道决裂的转身,走进船舱。
发船,顺着泱泱河水而下,庞大的游船越漂越远,越来越小,丁慈一直等到船的影子消失在河面才放声大哭。
“谢有道,我缺席了你最需要我的一年就错过了你的一生”。
谢有道的离开带走了丁慈的青春。
后来,谢有道没有跟任何人往来,也没有回来参加高考;丁慈也没有考进浙大,而是考上了福建的一所大专。
—全文完—
祝:诸邪避退,百事无忌,平安喜乐,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