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气
我叫白薇，同师父深居在山野之中，每隔一年，师父便会下山，收取人体内最后一口气，按师父的话来说，这口气被称为“愿气”，而这次，是我第一次和师父一起下山。
听师傅说他去年是往南走的，所以这次他便换了个方向往东，一路下来虽然没怎么见到什么还存有气的尸体，却见识了不少来往的客商和当地的村民。
“站住，不能从这条路过去。”一少年从一旁的树上跳了下来，他手中拿着一根鱼叉，凶恶的盯着我们。
“小子，你拦着我们作甚？”师父往前站了一步，将我牢牢的挡在身后。
我拉着师父的袖口，心中有些害怕，毕竟师父也是凡人，若是不小心被那鱼叉伤到要害，怕也是会丧命的。
师父轻拍我的手背，示意着让我放心。
“前面有恶鬼，我爹他去抓鬼了，他让我回去，可是我不想回去，所以便在这里等他出来，但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出来，我又不敢进去。”少年低着头，一滴豆大的泪珠落在地面，显然他是红了眼，不想惹人笑话他。
或许是出于怜悯，我上前一步，说道：“别怕，我师父很厉害的，什么恶鬼都难不倒他，我们帮你把你爹救回来。”
“咳咳。”我回头，是师父的咳嗽，他摇着头，看不出是何意图。我这才想起，做我们这一行的是不能随便许诺活人的，否则会有因果降落在自身，具体是什么，师父也不知。
少年抬头，他满脸欣喜的望着我，说道：“当真？你们真能应对那恶鬼？”
“嗯嗯，那是自然。”我未理会师父的‘警告’，只想着若能做善事，便是好事，管它因果报应如何，便同他伸出手，“喏，我们拉钩吧。”
“嗯。”少年也同样伸出手，他的手很冰冷，似乎没有温度，可能是穿的单薄，又连续在外面呆了许久的缘故，对此，我并未过多在意。
同少年约定好后，师父带着我通过了那条路，顺着羊肠小道，竟到达了一处乱葬岗，到处都是尸体，稍微好点的，便是挖了一个坑，随便埋了起来，连碑都没有，最差的便是随意丢弃在一旁，任其腐烂。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心里害怕极了，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刚才那个少年说的“恶鬼”，一时间竟觉得有丝寒意涌上，身体僵直，迈不开腿。
师父站在一旁，好似没有什么影响，径直的往前走，短短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望着我，问道：“你怎么了，为何不走？”
“师父，我恐怕是被鬼缠身了，我感觉我动不了了，我可能要死了。”我哭丧着脸，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恶鬼杀死，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哗哗的往下落。
只见师父摇着头，嘴里一声长叹，他无奈的说：“为师平日里给你讲的，你可是又忘记了？”
师父的一席话让我瞬间恍然大悟，我记得师父以前说过，我们是替阴间做事，虽然我们的身份对于阳间来说并不重要，但在鬼看来属于阴间的阴差，于是那些鬼怪是万般不敢伤我们的，同样我们也没有伤害他们的能力。
“那我为什么感觉动不了？”我着急的看向师父，祈求他能够为我解答。
“那是因为，你心里的恐惧在作祟。第一次见到尸体和鬼魂，难免会害怕，别紧张，慢慢来，为师在你这般小的时候，也是如此。”师父似乎想到了什么，大笑了起来，似乎这四周阴森的氛围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影响。
我低着头，思考师父说的话，他说的不无道理，我尝试着师父以前教自己的，放空思想，让自己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约莫一盏茶后，我缓缓睁开双眼，方才的那些感觉全然消失。
师父望着我，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点着头，这对我来说便是极大的夸奖。
几只乌鸦落到地上，分食着腐烂的尸体，让人忍不住想死去的灵魂是否还能感受到这样的疼痛。
“师父，你看那里似乎有人？”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不知是人是鬼。
师父望向我所指的方向，微眯着双眼，宛如隐士高人一般，他缓缓说道：“你过去瞧上一瞧。”
我应了一声，缓慢的走向那个地方，身子微微往后倾斜，为应付突发事件逃跑而做好的准备。
站在离那不远处，我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没有声响，心底升起了疑惑，故而又捡了几块扔了过去。
“哎哟，别砸了，疼死老夫了。”一道粗犷的声音从角落传出，紧接着从那里走出一个人来，他长着长长的胡须，穿着一件破烂的道袍，看起来像个没落的道士。
瞧他一副喊疼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什么鬼怪，应该是人才对。
“哪里来的老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问道，“该不会是来着淘什么宝贝吧？”
虽然这里是乱葬岗，但有时难免会有些富贵人家的家属犯了族规，入不得祖坟，只能丢弃在乱葬岗。
老道摸着自己的胡须，闭着双眼，做了一个手势，看起来倒挺像是那么一回事。
“我听闻此处有恶鬼出没，便前来除鬼。”
“那恶鬼呢？”
“恶鬼死了。”
“哦，这样。对了，那乱葬岗外的少年同你是什么关系？”
见他提起恶鬼一词，让我想起了那少年，莫非这二人有什么联系？
“少年？”老道闭着眼冥想了一番，“莫非姑娘认识我孩儿？早前我就叫他先行回去，他竟还在那等我。”
见他一脸伤心的模样，我也不知作何才好，转身求助于师父。
“道兄可有何心愿，若是有，可与我徒儿说道，她定会帮你的。”师父上前握住我的肩膀，将我又往前推了几步，我离那老道仅有一步之遥。
“师父！”我吃惊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能许诺活人的么，可为什么师父竟然这样说？
那老道心中一喜，说道：“我别无所求，只望能带我与我孩儿相见。”
他的要求很简单，简单到我都快要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这是算是哪门子的要求，他若是想要见那少年，自己走过去便是了，为什么还要拜托我们？
师父点头说道：“这不过分，人之常情，我便替我徒儿答应你了。”
“师父，为什么要我们送他过去，他自己就不能过去么？”
“你不是答应了那少年替他找到父亲，而这老道也只想与自己孩儿见上一面，怎的，这般小的愿望，你都不愿意？”
“师父，这不是我不想帮忙，可是为何？”
“好了，别说了，事后你便明白了。”
紧接着师父从怀中拿出一根红绳给我，我接过后握在手中，不知接下来又该做什么，我只好两眼巴巴的望着师父，希望他能给我接下来的指示。
“孺子不可教也。”师父像是气急了，狠狠敲打我的额头，“套在那道兄的手腕上。”
闻言，我急忙将红绳套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个活结，这结虽然好解开，可不知其中门道的人怕是解不开的。
“老道，这松紧可合适？”我轻拍着他的手腕，又拉了拉红绳，系的好极了。
“合适，合适。”老道忽然泪如雨下，搞的我是晕乎乎的，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怎么动静搞得这么大。
在师父的示意下，我并未再与那老道说话，只是让我拉着红绳慢慢的顺着来时的路再走出去。
路过那几只乌鸦时，乌鸦被惊的飞走了，等我们稍微走远一点，它们又落了下来，不过这次它们落下的地方是那老道刚刚走出来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总觉得这回去的路比来时更长，太阳快要落山时，我们终于走到了那颗大树下。
“少年，我帮你把你爹找来了。”我站在树下大喊着，树上没有一丝的人影，想必应该是找吃的去了。
我转身想要告诉那老道别急，那少年应该等会就会回来，可但我看去时，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老道，只有一根空荡荡的红绳落在地上，而那系好的结却没有被人打开，这一幕让我惊讶万分，我望着师父，只见他笑吟吟的，我想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将红绳捡了起来，抹去上面的尘土，忽然间，我发现瞥在腰间的愿气钵发光了，两团淡淡的白光飞了进去。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这愿气钵是不是坏了？”
师父气的再次敲了敲我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说：“这是你完成了他们的心愿，等会时便将这愿气送入地府吧，还了他们这最后一口气，魂魄也就完整了。”
我再次惊讶，当时看见的明明是两个人，怎么会是鬼呢？我忽然想起师父以前说的，可以通过碰触愿气得知他们死之前的事情，我悄悄的将手伸进了愿气钵。
原来那老道本就身染恶疾，活不长久，听闻这里有恶鬼出没，便想着在自己有生之年最后再做一次善事，可未曾想到少年偷偷跟了去，他不想离开老道，可最后老道在要进入乱葬岗时发现了少年，叮嘱他绝对不能进入这里，让他回去等自己。
未料到那恶鬼实力比起老道还强上几分，老道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可想到它会继续危害附近的百姓，便同它同归于尽。而少年却一直守在大树那里，盼望着能够等到老道回来，可最后竟误食毒果死在了这里。
我的眼角有些微微湿润，当我擦去泪水时，才发现在树枝上，有一个腐烂没多久的尸体挂在上面，我同师父商量后，决定将那少年弄了下来，抬到了乱葬岗内，也在角落中找到了老道残存的尸体，挖了坑将他们埋葬了一起。
第二日，我和师父继续踏上了我们的“旅程”，看着初升的太阳，我问道：“师父，你说我该如何分辨人和鬼呢，他们在旁人眼中也许是吓人的，可我们的眼中却都是一样的。”
“是啊，该如何分辨呢？”师父拍着我的肩膀，“我想，当你将愿气钵装满时，你应该就懂了。”
“该不会你不知道吧？”
“哈哈哈，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我是你师父，你能奈我何？”
“师父！”
晨光之下，一老一少背着行囊朝着初升的太阳缓缓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