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时候,最陶醉的是陈老师,他微闭着双眼,仿佛忘记了外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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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村里的小学毕业后,我开始在县城读书。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陈老师。不过,据说教完我们后,没教几年书,他就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后来一直呆在村里的老屋,照看孩子。
有一次,外公跟我谈起了陈老师,外公也是村里的老师,曾经做过中学的校长。退休后,偶尔也来村里小学代课,年纪和陈老师相仿,兴趣也相仿。外公爱挥毫泼墨,拉一曲悠扬的二胡。他们可以说得上是同事,也是好朋友。
外公跟我说,陈老师的耳朵就是在那一场场的游行和批斗中,被人打聋的。他们被戴上高高帽子,在烈日下穿过村子。
而外公也在那时候,因为无法忍受长期无端的煎熬,把自己锁进黑屋子里,用刀子、钻子不断往头上戳,等到发现的时候,血染了一床。
打成右耳失聪的陈老师,再后来就一直在村里附近的小学教书。一路下来,就这样整整教了一辈子。而他教书的这一辈子,纵使右耳听不见,他也忍受不了学生吵闹,乱哄哄的,像极了他们那个年代,无所事事,处处都是乌泱泱一片的混乱。这些直到后来,他都无法接受。
他在村里教了一辈子书,每次上课都喜欢侧着耳朵去听,而这个姿势,一保留就是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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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开春的时候,母亲回到家里,吃了几场的白喜事。说来也怪,那个春天,老一辈的人隔三差五跟着相继离世,和爷爷一块儿当兵的战友,跟外公同事的陈老师,都在那年的春天离去。
那天,母亲给我来了个电话,告诉我陈老师去世了,家里在办白事。问我,还记得陈老师吗?
电话里母亲说道:“在小学教书教了你三年,还记得吗?耳朵有点失聪的那个老师,那时候还夸你作文写得好啊。”
听完母亲的话,我顿时想起来了。还在几年前,我高考完,回到村里,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陈老师。
人苍老了太多,依然穿着那件他爱穿的中山装,外面披上一件厚厚的大衣,戴一顶厚厚的帽子,整个人瘦削了很多,仿佛这一身衣服都可以把他压倒。
不过脸上还是那个样子,高高的鼻梁,瘦得更突出的颧骨,身体佝偻得厉害,像一尊半蹲着的雕塑了。
他一只手扶着火炉,覆在大衣下面。那时候他就开始有些不认识我们了,听到我们喊他,耳朵使劲往我们这边听,然后露出一丝丝笑容,尽力地点点头,回答我们。
但他回答的并不是我们问的,陈老师的儿子说,他已经基本听不清了。南方村里的老屋,厅堂里都建有天井,陈老师就这样绕到天井的另一边,他的房间里。
他走路的时候,脚步很轻,很慢,仿佛听不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