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我进入了一家疯狂的养猪公司

2019-02-01 14:48:20

世情

1

D城的白天,清醒得早。

不到七八点的光景,马路上早已是车水马龙。

熙熙攘攘的人群快要沸腾起来了。

老头此时就拉着一辆板车,车子“咯吱咯吱”快要散架似地响着。老头步履缓缓地挪了过来,他喜欢光着膀子,腆着个大肚子。此时他油光发亮的皮肤在阳光下泛起古铜色的光泽,显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架势。

老头摆好一把板凳,坐定下来,先从裤兜里抽出一包红双喜,抽出一根烟,点着抽了两口。几辆汽车从马路上呼啸而过,飞飞扬扬的尘土呛得老头不停地咳嗽。D城就是这样,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他们就像是弥漫在这空气里的灰尘一般,微小琐碎。每一粒尘埃的离去,就像是过眼云烟,从来不会有人记住。

吸了几口烟的老头,劲头上来了。他从板车上搬出一副支架,支起一块灰白色的幕布。

幕布上斜斜搭搭地挂着几个气球,像一只只干瘪的奶子,在太阳底下随风招摇。

离幕布四米左右的地方,老头摆好一方桌子,整齐得码放着几把黄色黑壳的气枪。幕布上隐隐约约地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三元十发,五元二十发”。

摆好阵势的老头,从板车底下,斜斜拉出两捆甘蔗。其中一捆靠在幕布上,权当做一个有力的支撑。老头抽出一把水果刀,“唰唰唰”几下便削掉了甘蔗皮。他从其中截了几根摆在台子上,等待过往的行人。

别看老头的架势大,前来打枪、买甘蔗的顾客却几乎罕见。偶尔有几个染着一头黄毛、绿毛的小年轻,端起枪随便玩几发,便“呵呵哈哈”、大摇大摆地走了。

老头常常一个人坐在凳子上,面带微笑地迎接过往的行人。偶尔也连带吆喝上几句:“甘蔗嘞,又甜又脆的甘蔗嘞……”

午后毒辣的阳光让人恨不得自己从立马人间蒸发。老头索性躲到马路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戴上一个破了边沿的帽子,狠狠地嚼上几口甘蔗。甘蔗块在老头嘴里吮了吮,便随口便吐在树林的草丛里。然后他抹了抹嘴,像一只午睡的猫儿,眯着眼睛只露出一条窄缝,却警醒地盯着不远处的摊子。

入夜了,各种摆摊的小摊贩们便在老头身旁摆起摊来。

卖衣服的,卖鞋子的,卖内衣内裤的,还有给手机贴膜的……他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连成一片。老头的摊子硬是被这一堆叫喊声淹没。

老头也不甘示弱,叫卖得更有劲,甚至还时不时地调戏下旁边卖衣服的小妹子。

老头咧咧嘴,“嘿嘿”地对扶在架子上的女孩子说:“你说,只有累死的老牛,哪有耕烂的泥田呢!小妹子,叫得这么带劲,你这是要累死我啊。”说完,传来几声猥琐的笑。小女孩还没悟过来,就听到老头又吆喝起来了:“打枪嘞,打枪,五块十发哈。”

夜里十点多了,大部分路灯都被关掉了。街上的路灯变得稀稀落落,只留下几点黯淡。

不时有汽车灯光刺眼地扫射过来。

老头仰起头,灌了几口冰水。他码了码裤袋里装着的一把钱,手指放在嘴上,舔了舔,认真地数着一整天的收入。然后他拍了拍肚皮,伸了个懒腰,“嗷嗷”几声后,收拾好摊档,步履轻缓地朝车水马龙深处走去。

2

入夏后,老头开始顺带着卖些西瓜,再卖些矿泉水。每到夏天,整片空气都热得凝滞。这惹得烈日下的人们满身烦躁。

烦躁的老头需要找一些能令人兴致高的玩意儿来消磨消磨。

于是,老头摊开一个小桌,码出两副牌。瞬时便有人围了过来。

凑齐三个,牌局就活了起来。老头陪着几个无所事事的男子,“啪、啪、啪”地往桌子上甩扑克。扑克声就像是一声声接头的暗号,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不少人看得起了兴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实在按捺不住了,他们索性买几副牌,蹲在地上打了起来。

围着打牌的人越来越多了。

火辣辣的太阳下,在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里,豆大的汗珠从人们脸上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兴致正高的时候,人群里时不时地爆出几声脏话。吵骂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快要炸裂开来的沸腾的粥。

老头在围得黑压压的人群里,探出头来,艰难地挪了出来。他蹲在马路上,摸出口袋边挂着的烟枪,在烟枪头上捣鼓了几下,凑在嘴边便吸了起来。老头一边吸着烟,一边凝视着像被点燃的马蜂窝一样聒噪的人群,隐隐约约嗅到了商机的味道

第二天,老头一如往常的拉来了大板车。车上有一排折叠桌子,高高地摞着。老头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摆好打枪的架子,顺势在马路两旁摆起了一排长长的桌子,每个桌子上摆着两副牌。

不一会儿,早上起床晨练的老头、送完孩子上学的老头、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和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像是有人故意撺掇在一起一般,不约而同地坐下来。打牌的架势瞬间就摆开了。

老头殷勤地伺候着这些打牌的上帝。打牌的人渴了,老头就立马送上冰水、冰西瓜。老头迎来送往,服务得真是妥帖备至。老头顺手也就收些台费。一整天下来,还真比平时多赚了不少。老头乐呵呵地掰开一瓣西瓜,咬得西瓜汁液横流,嘴上露出夸张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在老头身上复制,然后流逝。

一天,牌局上斗得正酣的时候,一队城管急促地停下车来,顺手拿起大喇叭便高声叫喊起来:“禁止赌博,打牌的都赶紧给我收了……”

众人见这架势,牌甩了一地,顿时作鸟兽散。老头吓得六神无主,嘴上嗫嚅一阵,便冲到城管面前,操着满口浓重的河南腔,破口大骂起来。

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城管,顺手便掏出一副手铐。见老头开始用臃肿的背顶着反抗,两个城管便一起围了上来,扭着老头便往车上送。已经离的众人,稀稀拉拉地回过头来。只看见老头弓着背,被两个城管架在车上远去。

老头回来的时候,马路两旁已经是满地狼藉。

牌散了一地,打枪的幕布耷拉下来,几只气球散落在地上。

饥肠辘辘的老头,连忙从板车上抽出一块西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活像一头闻到野味的恶狼。

夜深了,路灯下,路人三三两两地经过老头身旁。马路不远处的大排档里灯火通明,人们不时地爆出一阵阵刺耳的吵闹声。

城市里就是这样。繁华与破败,热闹与荒凉,往往只是一墙之隔。

老头瘫坐在马路边上,抽了根烟。抽完烟,他转身弓着背,开始一五一十地收拾起满地歪歪扭扭的桌子和散落一地的牌。灯光暗了下来,远处卖场的霓虹也没有了闪烁,在夜空下偃旗息鼓。老头跌跌撞撞的地扶着板车,朝红绿灯路口走去。

第二天,老头没有再出现在马路边上。赶早起来跑步的人,猛然发现整条马路边上空荡荡的,都感到仿佛失去了什么。几个小青年,在原来的地方转了转,又悻悻地离开了。

一个月后,老头又开始拉着那台“咯吱咯吱”的板车,摇摇晃晃地走来。一如从前,摆好幕布,放好几把枪。“唰唰唰”地削几根甘蔗。不同的是,老头脸上似乎布满阴云,显出一副慵懒不堪的样子。

满脸倦容的老头,朝四周望了望,索性搬起椅子,在马路旁几米处的树林里大睡起来。阳光透过树梢,仿佛被枝枝叶叶揉碎了似地,细碎地洒在老头的脸上、身上。老头醒来的时候,日头正照在头上。老头站起来,摸了摸自己脑袋,又四下望了望,然后眉头一皱,嘴角却晕开了诡诈的笑容。

那天,老头早早地将摊位收拾了,踩着大板车。整个人如同一阵灼热的烈风,迅速消失在巷口。

第二天,老头的大板车上又出现了一叠高高的折叠桌。老头卸下庞大的装备,蹑手蹑脚地将那些大小不一的折叠桌,一张张地挪到了树林里。从此,原本清清冷冷的树林,不再只有憋得尿急的路人才停下来。

树林顿时像住进了一群聚居的小麻雀,打牌的人们呼朋引伴,热闹地遮住了细细碎碎的阳光。

从那以后,老头又开始准时出现在这马路边上,在晨光初露的时候眯着眼睛抽烟。此时他抽的烟从红双喜变成了芙蓉王。

3

听人说,老头家住河南,来D城漂泊,一直鳏居。但这个结论,很快就有人站出来推翻了。直到一年以后的开春,老头死去的那一年春天,各种版本的谣传还依然流传在D城的马路边。

起初老头只是卖甘蔗和靠打枪挣钱。甘蔗卖得越好,地上削的皮和咬碎吐出来的甘蔗渣越多,直铺得满地都是。偏偏老头还是个邋遢的汉子。自己踩着大堆甘蔗皮,愣是踏踏实实地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吆喝他的甘蔗,嘴里还有意无意的唾几口甘蔗渣,从来都没有要收拾一下的意思。

这可急坏了扫大街的环卫工。每天晨光微醺,环卫工便开始出没在街头巷尾。遇到满地的甘蔗皮难免怨声连连。碰到老头生意好的时候,环卫工有时能够铲起一整车的甘蔗渣。同时,一阵骂娘声便在冷寂的清晨传了开来。

老头倒也不以为然。等到扫大街的工人拉着垃圾车远远地消失在街角,老头就拉着板车“咯吱咯吱”地来了。

然而,命运偏偏喜欢捉弄这老头,当然,从后来事情发展的角度看,这可能不是命运的捉弄,反像是几分垂青。

夏末的一天,晨风中依然溽热蒸腾。老头拉着车,优哉游哉地走着。

谁知道半路,天空陡然打了几记闷雷,吓得老头一个趔趄。老头索性急匆匆拉着车,拉到马路边,便随手一放,快速朝马路边的小树林跑去。

天公不作美,恰巧刚刚扫完甘蔗渣的环卫工,也躲在树林里避雨。起初,还当是同病相怜,相互点了点头。等到雨渐渐停了,环卫阿姨方才意识到就是这个老头天天在此削甘蔗皮,还把甘蔗渣吐得满地都是。阿姨扬起扫把,便骂起老头的爹娘来,满嘴就像在打机关枪,“子弹”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惊住了。他整个人顿时满脸通红,变得局促不安。一时间老头躲也不是,回骂几句也不是,便随口问了句:“你是河南人?”声音微弱,带着狐疑。

扫大街的阿姨,一时间颇有些老乡见老乡的伤感。于是骂声也就渐渐平息。

老头原本绷紧的脸松弛了下来,环卫阿姨也放下了扫帚。在略带昏暗的夜空下,阿姨和老头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起来。老头顺势给阿姨递上一瓶矿泉水。阿姨接过水的那一刹那,老头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位刚刚还骂得自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老乡。

阿姨约摸四十五岁,头发由于过分烫染而显得有些劣质,瓜子脸在瘦弱身躯的映衬下倒显出了几分精致。眉稍的两点痣,甚至颇有些风韵犹存的味道。

老头心突然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有一种情绪在老头心头飘飘忽忽地荡漾了起来。

再后来,他们便常常见面了。老头时不时给她送一两块西瓜过去,请她尝尝鲜。阿姨扫地扫累了,老头便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一张凳子,阿姨也就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和老头唠叨几句。

烈日下,老头微微觉察到,阿姨凸起皱纹的脸上,若隐若现地泛着红晕。

兴许是被这火热的太阳炙烤久了吧。

老头从此也来得早了,邋遢的毛病突然间没了。不仅老头的一亩三分地每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周围的地方也被阿姨顺带收拾了一番。遇到她清扫的时候,老头依然顺手捎过去一瓶矿泉水。久而久之,两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

倒是有一天,一个来打牌的黄毛小青年,神色活灵活现地在牌友群里说着老头的韵事。

黄毛眉飞色舞,笑嘻嘻地说:“前天晚上,我在网吧通宵后,路过马路边的小树林,隐隐约约听到树林里稀稀疏疏有些声响。我开始并不在意,直到听到一声厚重的男声说‘只有累坏的老牛,哪有耕坏的泥田’,我一下便听出是老头的声音!树林丛里,我还看得见一个女人瘦削的背影闪闪烁烁…”

老头被黄毛捉弄得涨红了脸,一下子手足无措,慌手慌脚地掏出一支烟,朝着人流涌动的马路上,急促地吐出几口气。他的思绪飞回了前天的清晨。

老头猛吸几口,又急促地吐了几口气……

4

D城向来是打工者的集散地。每到年末,人去楼空,分外萧条。每一个人都是没有根的匆匆过客。

而到了第二年开春,D城却比其他地方的春天复苏得早。人群鼎沸,车海人潮。每一个人都仿佛将被这个城市的浪潮携带而过。

老头,自那一年的开春,再也没有出现在D城的马路边上。车照跑,舞照跳,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每天起来晨练的人,也渐渐忘记了那台“咯吱咯吱”的板车,和那个拉着板车的老头。

午后,春风吹得人犯春困。四处寻迹打牌的小青年、流浪汉、糟老头子又开始围坐起来,躲在树林下砌起的石阶,传起老头的故事。

“听说老头上次被城管抓起来,是偷偷贿赂了城管,才把打牌的摊子挪到树林地下的。他每次可给城管送去不少钱和不少好烟呢!要不是那样,他哪知道什么芙蓉王啊?年末,城管想找老头捞上一笔、多赚点外快,结果老头不肯。城管硬是把老头给打残了!现在老头还在河南老家躺着呢!人老了,一旦伤筋动骨,什么时候能好就难说了。”

这时人群里,又冒出几句来:“不要听他的!估摸着老头八成是和那扫大街的阿姨搞在一起了,你们瞧老头和阿姨在一起时那一脸奸情的样子!春节过了,老头指不定是跟那阿姨搞黄昏恋去了!人老了,总是需要一些依靠嘛。”

几点笑声在人群中附和起来。

这时,一个躲在人群里的老头子打断了大家的谈笑。

他叹了口气,顿了顿说:“你们都错了,老头死了。我记得很清楚,去年腊月二十八,我在老头的摊子上打了几圈牌。老头说,打完今天,他就要回河南老家过年去了。说完脸上还堆起笑容来,笑得皱纹都在颤抖。第二天,我照例起来晨跑,过马路的时候,看到几辆警车围住了马路。地上一辆板车被撞得散了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老头的车。地上的血迹黏黏糊糊,在腊月二十九显得格外吓人。”

老头每天摆摊的那块地方,很快便被人占领了。新来摆摊的小贩,在摊子两边立了两个硕大的音箱,里面循环不停地播放着:“女士内衣、内裤,男士保健裤,厂家直销,一条五元起……”

何人斯1991
何人斯1991  作家 现当代文学爱好者,热爱电影、音乐,互联网公司文案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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