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珠传

2019-01-20 14:22:54

传奇

泰丰九年元月,大雪封山。

泰丰九年二月,黄沙漫天。

泰丰九年五月,涝。

泰丰九年七月,旱。

泰丰九年十一月,半年无雨,月又食之。

素语看着史官的记录,把书册丢在一边,愣愣地望着天空出神。今年不知怎么了,从年头就没安生过,马上就要到年关了,却感受不到任何喜色。几个月前就有人说是开阳帝德行有亏,惹怒上天,故天神降罪于北山,时至今日,甚嚣尘上,市井之中,连小儿都唱起了童谣,字字诛心,屡禁不止。

开阳帝实在没办法,已经连下了几道罪己诏,杀了一批大臣,仍然无济于事,上个月的月全食更是造成了整个北山的恐慌,不少人到了外族。

“哟,这不是大祭司吗?”混元上师斜着眼,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国师有何指教?”素语也没心思和他兜圈子。

混元上师也望了一眼天空。“大祭司,这天象可得仔细观察好了,又是旱又是涝的,还月食,说到底,大祭司,这可是你的职责啊。”

“自然之力,岂是我等能够左右的?要想避免天灾,首先就要敬重自然,敬奉上天,否则,就是神仙也枉然。”

“是吗?那大祭司敬重上天,结果呢?”混元上师张开双臂,嘴角含着一抹讽刺的微笑。

“国师,我劝你不要太自信了,胜负未分,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这话,大祭司还是留着在陛下面前分辩比较好。告辞。”

素语转过身去。祭司院和以混元上师为首的三清坛一向不和,明争暗斗,而且出现日渐白热化的趋势,这是北山人尽皆知的事情,两派互不来往,虽说都是开阳帝的臣子,但心却不在一处。今年不知何故,天象屡屡异常,更是给混元上师他们一个好借口来趁机攻击祭司院,就连开阳帝表面上不偏不倚,其实也对祭司院的人起了疑心。

幽幽的蓝光忽闪忽闪,持续了好几次才熄灭。

法杖上的瑰珠是不会轻易发光的,刚才的情形只有一种解释。素语叹口气,看来今夜,风是不会停了。

一道黑影草天儿降,倏而湮没在夜色中。

素语的房间里早已熄了灯,但她并没有睡。瑰珠在白天闪了几下之后便如同陷入了沉睡,根本无法探知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显然上次封印蚀骨兽消耗了瑰珠太多灵力,估计一年之内,很难再发挥它独特的作用了。

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一意孤行就好了。

子时已过,今天是腊月十三了,能不能顺利过完新年还是个很大的问题。再过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昨天看见开阳帝的脸色就十分不好,谁知道三清坛他们那些人又会怎么攻讦祭司院。

素语突然警觉起来,破窗而出,一条黑影分明从眼前闪过。素语眼疾手快,直接挥动法杖,一道白光飞出,却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而是前方似有一股强大的黑洞,将所有力量都吞噬下去,消失于无形。

素语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是上届祭司院大长老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北山近二十年来最强大的巫师,年纪轻轻便承袭大祭司之职,可以说,在北山,没有人是她的对手。然而刚才的一幕,让她不寒而栗,联想到瑰珠突放异彩,恐怕大事不妙。

黑影消失在禁地,与黑夜融为一体。

素语停下了脚步,将握在手里的法杖紧了紧。禁地是北山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早年被第一代大祭司下过咒语,历代北山皇帝都要告诫所有人不得靠近禁地,据说这里已经百年无人踏足了。素语只听她的师尊提起过一次,好像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再问就缄口不言了。

后方的火光已经将禁地前照得如同白昼,听脚步声也知道人数不少。

素语暗道不妙。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会在大半夜领着一大群人来看热闹。

“你是什么人?”混元上师特意接过一支火把。

素语知道这次躲不过,索性大方点儿,也别藏着掖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嘁嘁喳喳的喧哗声。“大祭司?怎么会是她?”

素语直直地看着大家。她问心无愧,自然不用害怕任何人。

“大祭司,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这儿禁地来做什么?”混元上师又重新将火把递给旁边的弟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

“国师不也没睡吗?我也想问问国师,大半天的不睡觉,还带着这么多人来禁地是什么意图?”素语用法杖轻轻点地。

“大祭司不知道吗?”混元上师一副惊诧的表情,“陛下刚刚在宫中遭到刺客暗杀。”

素语皱起了眉头。看来那个黑影,就是行刺开阳帝的凶手。“陛下伤势如何?”

“我怎么知道?陛下一遇刺,我就立刻追捕刺客,还没来得及询问陛下的情况。”

素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我们追踪刺客,却在这里发现了大祭司。大祭司作何解释?”

“我发现一个可疑的人影,追出来就在这里消失了。”

“是吗?”混元上师显然不会相信。“真是巧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在宫中遇刺,国师怎么知道得这么快?还能差点儿追上行凶之人?”素语上前一步。

“陛下宣我进宫商讨大事,自然知道得快。”

“能在国师眼皮底下伤了陛下,国师难道不应该检讨一下吗?”

“那大祭司有何曾抓住那个所谓的可疑的人影?”

“国师,”三清坛的一个弟子这时候跑过来,“陛下……”

“陛下如何?”素语如今顾不得许多了。

那个弟子只是看了看素语,又转过头来对混元上师做了个揖。“陛下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皮肉伤,现在急着要见国师。”

“我去看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件事情蹊跷得很,素语一定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慢着,大祭司。”混元上师甩了甩手上的拂尘,拦在了素语面前。“陛下宣召的人是我,大祭司有重大嫌疑,对不住了。”

“国师,国师!”开阳帝惊甫未定,跑下丹墀。“刚才寡人差点儿就……”

“陛下不要怕,微臣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接近陛下。”

“国师可抓到行刺之人?寡人定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陛下,微臣真要向陛下禀报此事。微臣刚刚带着几个高手去追击刺客,亲眼见到刺客在禁地附近消失了,我们过去的时候,正巧……正巧遇见了大祭司。”

“她在那儿干什么?”开阳帝一个激灵,“不会是她……”

“这……微臣就不知道了。”

“哼,他们祭司院整天不干正经事,看看今年都出了多少事?”开阳帝一把抓起混元上师的手。“国师,祭司院那边,寡人是不指望了,还望国师能求来甘霖,解救北山的百姓啊。”

“陛下不要着急。就算是微臣此刻求来雨水,现在寒冬腊月,也……只能等到来年开春……”

“都是祭司院不好好祭祀,惹怒天神,降罪于北山,害得寡人也被他们连累。”开阳帝想到他被逼下了好几道罪己诏就一肚子的火。他自认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上天,一定是祭司院的过错。

寒风吹得素语一阵哆嗦。她一直望着天上。开阳帝的帝星如日中天,却总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瑰珠似乎又陷入了沉睡,无法给她任何提示。而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瑰珠竟然有了一道裂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会突然裂开?

瑰珠一旦有了裂缝,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全身慢慢布满裂纹,到时候就是天神也难挽救。素语不敢想象,瑰珠碎裂会是怎样一个后果。

“天神啊,请你们一定要保佑北山。”素语向上天祈祷。她睁开眼睛,却返现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默默地望着她。“你怎么来了?”

“素语,你……”熠煌的视线从未离开她的眼睛。

“你不该来的。”素语转过身去。她一直觉得她和熠煌之间是有很大隔阂的,直到那件事情之后,她深刻意识到,他们之间不仅仅是隔阂了,她现在就连和他说话都不愿。

“素语,我知道……”熠煌暗自叹了口气。

“你既然知道,还来干什么?”素语的声音提高了很多。

“素语,你还是把瑰珠给我吧。我可以想办法……”

“想要瑰珠?好啊,我给你。”素语转过身来,把握在手里的法杖伸出去,“瑰珠就在这里,你来拿啊。”

“素语,你别逼我。”熠煌的拳头握着,用了多大力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熠煌,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就算你拿到瑰珠又怎样?只有历代大祭司才能打开瑰珠的封印,瑰珠是不可能认其他人为主人的。”

“瑰珠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想,就一定会有办法。”

“是吗?我忘了,熠煌大人一向都是有办法得很,我倒是多心了。”

“素语,你保不了瑰珠,也保不了北山。你知道开阳帝他……”

“师尊曾告诫我,作为北山的大祭司,就绝不能凭自己的意愿行事。”

“素语,终有一天,你一定会后悔的。”

素语将法杖举过头顶。上面的瑰珠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明亮璀璨,可惜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水晶般的圆球上,有一条不太明显的裂纹,细细的,丝毫不影响瑰珠的美观。

熠煌回到自己的院子,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刚进院门就遇上了混元上师。“叔叔。”

“你去天牢了?”混元上师站在暗处,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是,侄儿去……”熠煌定定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她现在是刺杀陛下的重大嫌疑人,就算没有这档子事,陛下对祭司院也一向颇有微词,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

熠煌本来是双手抱拳的姿势,听到这话后就放下了手臂。“叔叔,不是我心里不清楚,就是因为我太清楚,所以才去见素语的。叔叔当真认为我和开阳帝一样……”

“记住你是什么身份,别整天惦记那个女人。她是大祭司,那件事情,你还想对她抱有什么幻想?”

“我从来不对任何人抱有任何幻想。”

早朝时分,开阳帝特地命人将暂时押解在天牢的素语带上来,然而素语只说了一句“我不是刺客”,就不肯多说一句话了。素语是大祭司,对她严刑逼供是不符合祖训的,开阳帝也毫无办法,只能忍着。

朝中虽然有不少混元上师的爪牙,但仍然有为数不少的人站在素语这边。“陛下,历代大祭司都要求绝对忠于陛下,若是用心不纯,天神也会降下惩罚的。这个年关将至,祭祀大典不能不一力仰赖大祭司啊。”

“诸位难道都没有看见,北山这一年来的状况吗?”混元上师怀里揣着拂尘。

“国师不也常说,三清坛亦可通神,否则国师哪里来的这么大信心可以求雨呢?既然如此,那上天示警,就一定要归咎到我祭司院吗?”素语一动不动,神色淡然。

“好了,都不要吵了。”开阳帝不耐烦地挥动衣袖。“从现在去,大祭司只管开年祭祀之事,别的暂交由……”开阳帝的眼珠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交托的人。“国师吧。”

素语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你跟着我干什么?”

熠煌一直跟她保持三丈的距离。“素语,你难道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够了,熠煌。”素语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黑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发黑的毒疮,让人感到不适。

熠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怎么?害怕了?”素语复又戴上面纱。“这个毒疮会随着时间而布满整张脸,以后我就根本无法出去见人了。”

“这是怎么回事?连你都治不好吗?”熠煌仍然觉得不太舒服,一只手抚着胸口。

“我是祭司,不是郎中。”

“我明白了。”熠煌的眼神暗了下去。“如果你能早点放弃……”

素语直接走了。

禁地在白天也还是那么阴森森的,似乎和外面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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