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栋坐在我对面，愁眉苦脸，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他和女朋友分手了，用了半年时间。
因为就在半年前，同一家店，同一个座位，他也是这样愁眉苦脸。
现在依然是。
“怎么着，分个手还要分半年啊。”我嘲讽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手捂着额头：“你以为分手是说一句‘分手’就完了？分手不是个现在完成时态，他娘的是个进行时。”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那种明知烟头烫手，抽烟也要抽完最后一口的人。
恋爱不是婚姻。分得干净彻底，是对双方最大的尊重。
张栋原本应该叫张栋梁。
当年去派出所登记户口的时候，他家老头子填表憋了半天，愣是没写对那个梁字。
索性叉掉，抹了个黑圈圈。
张栋梁变成了张栋。
饶是他老爹这种粗人，也知道感情当断就断。
当年张栋他妈背着爷俩在外面找男人，家里的存折都被偷出去花得一干二净。老爷子二话没说直接办了离婚，财产做了分割，带着还在上幼儿园的张栋来到了南方。
当年的分手其实简单，除了财产的分割，也就只剩了一箱两人年轻时互相爱慕往来的书信。
老爷子一把火烧了，这份感情也就结束了。
“你就不能学学你爹，看看人家老爷子。你这是谈恋爱，也还没结婚呢。分个手而已，干脆利落点不就完了。”我把他手里的烟抢过来，吸一口，批评他道。
张栋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我当然知道当断则断。问题是如果我也只是有一箱子信，烧了那也完事，可是......”话没说完，又叹了口气。
我明白他的意思。现代人的感情，早已不只是囹圄沉陷在纸笔书信当中。
张栋分手的第一个月，万事如常。
只是单纯地把曾经两个人的生活日常变成自己一个人完成。
自己打扫房间。
自己去医院。
自己上下班。
也不用再买菜做饭了，每天悠哉地躺在沙发上吃外卖。
那个时候他给我回微信：“老哥，我觉得我有点孤单，但是其实还好。”
点外卖的人并不孤单，一个人就过着一个人的生活。买菜做饭的人才孤单，独自一人硬是要过出一大家子的感觉。
他其实并不笨，在尽力消解生活中另一半的痕迹。
“那一个月其实挺难熬，但是也熬过来了。我也以为都过去了，其实并没有。”
某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前台突然打来电话。说有家属找张栋。
张栋摁着脑门儿思考半天，老头子回乡下养老去了，这个时间点，哪来的家属找他。
等下了楼，愣住了。
一个多月没见的前女友。
两人都很尴尬，低着头，没说话。
张栋咳嗽了两声：“那个，找我啥事。”
女孩儿抬起头，眼睛也不直视他，左瞟右瞟：“我的医保卡找不到了，你看看在不在你那。”
“应该在家呢吧，正好下班了，回去找找。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呢，还特意跑公司来找我。”
姑娘这才看向他，瞪大了眼睛：“我们不是早就通讯录拉黑了吗，你看看你的拦截信息里，有没有我发的消息。”
张栋打开手机，叹了口气。
“你看，不是我分地不果断，分手的时候我俩早就把对方互相拉黑了。”
“那你把人家的东西给她不就完了。”
“是啊，当天下班了我们就一起回去，把家里彻彻底底收拾了一下，需要带走的东西她就带走了。”
“对嘛，那不就结了。”
“哪有那么简单。”
张栋这几年攒了点钱，当时本来是准备买车用的，前女友在城东工作，他在城西，寻思着买辆车两人都方便。
结果老爷子在乡下捞鱼，在河滩上摔断了腿，张栋准备把卡里的钱给老爷子转过去。
等到了银行，递上银行卡，才发现糟了。
卡在自己这，密码在前女友那。
“打电话问她呗。”
“打了，短信也发了。我俩不是拉黑了嘛......”
好嘛，这次轮到他堵人家公司去了。
见了前女友。
“密码你记好了啊。叔叔没事吧，医生怎么说，需要多久才能好。”
“没事，打了石膏，在家休息就好。”
“要不.......”
“要不咱俩先把对方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要是还有什么事，不至于联系不上。”前女友没说话，张栋先说了。
姑娘也点点头。
两人就这么当着对方面，把通讯录和微信的黑名单给解除了。
听他说完，我叹了口气。
他们在一起两年，最后分手也是因为不适合结婚和平分手。
如果没有感情那也罢了。正是因为有感情，更舍不得做朋友，商量着彻彻底底分干净，各自开始新的生活，等待一段新的感情。
这下倒好，又愣是加回了好友。
“还没完。”张栋又叹了口气。
网络的发达既让感情变得高效快捷，又让分开变得成本巨大。
两人共享的视频软件账号。
游戏的好友。
滴滴的紧急联系人。
饿了么的地址。
这大半年，张栋每每觉着对方不会再出现于自己的生活之时，总会有那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跳出和对方相关的东西。
“分不干净就别想了呗，继续自己的生活继续新的感情不就完了。”
“然后等着下一任女友揪着我的耳朵说‘你这个死鬼，我就知道你和她还有联系’？”
我无言以对。
“那昨天是个什么情况。”
“昨天她加班，没有接到她妈妈的电话。阿姨怕她出事，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我们分手的事她没跟阿姨讲，怕她担心。”
“那她妈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
我们都沉默下来。
面前煮着的小砂锅早已被烧干，里面戳满了张栋抽完的烟头，一根又一根。
现在的人，分个手真困难。
“我们只是想干干净净地彻底分开。我们没有吵架，没有事故，只是不合适结婚不合适继续走下去，所以想给这份感情一个交代，再好好地投入下一段感情。对得起对方，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接下来遇见的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有点钻牛角尖。但其实，张栋这样的男孩子挺可爱的。
“那现在算是分干净了吧。现实的物质，网络的信息，都捋清楚了，阿姨也知道了。结束了。”
张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结账出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已经过凌晨了？生日快乐啊兄弟。”我转过身抱了抱他。
正是因为他的生日，所以约了今晚一起吃饭，也正好听听他的倾诉。
他没有回我，直愣愣地看着手机。
那是一条短信。
“小栋子生日快乐呀！我买了一束鲜花送给一年后的你，还留下了一封信。记得去店里取哟!爱你！茜茜。（时光花坊，订单编号：023354）”
我也愣了。
“信和花，你还取吗？”
“取吧。”
说完，我俩都叹了一口气。
这次算是真正的结束了吗？是吧。
我们也并不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