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我小的时候,天上经常有老鹰盘旋,它们会俯冲下来抓小鸡。后来生态被破坏严重,天上再也不见老鹰的踪影。最近我回家时,发现有许多白鹤,它们优雅的身姿让人心安,但愿将来老鹰也会重新出现。不仅世界万物会变化,没有实体的事物,例如人的感情也会变化,这一刻你遇见的人,说不定在将来会成为对你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的城市阳光充足,从不下雪,你拥有同等的温暖笑容,将我的悲伤消融。
深海亦有雪至
文/池薇曼
1
九月下旬,新生军训结束,F大迎来了社团招新周。
上午的课结束了,我施施然来到摄影社的招新摊位,只看到社长张狄在守摊。
摄影社门可罗雀的光景,与隔壁又唱又跳的动漫社截然相反。并非摄影社没人气,每年的社团招新周,最初两天摄影社就能招满人。完成任务后,剩下的三天,社团里的老油条们纷纷找借口开溜。
我拉开椅子坐下,就看到张狄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你的小白今天也没有来,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了?”
我没精打采地答道:“我也想知道啊。”
小白全名沈昼白,简而言之,他是我喜欢的人。
放暑假前,他说回来后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说,可整个暑假,我给他发的信息石沉大海,好不容易等到开学,除却社团招新前的分工会议,我再没有见过他。我每天来招新摊位,期待见到他,却屡次落空。
“你先看着摊位,我去一趟洗手间。”
守摊很闲,张狄迟迟没回来,我像一颗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被近在咫尺的喧嚣海洋所遗弃。
突然,人群里走出一位轮廓鲜明的少年,俊朗的面容在阳光下润泽如玉,白色T恤仿佛一团随风流动的云,可望不可即。
沈昼白迟疑了一下,朝我走来:“社长打电话给我说他不舒服,让我来守摊。”
——哼,算他有良心,还记得助攻。
张狄的助攻没有任何效果。我跟沈昼白并肩而坐,相顾无言。
良久,沈昼白开口了:“我去买饮料,你喝什么?”
“哈密瓜味的冰激凌苏打水。”
沈昼白很久才回来,久到我以为他一去不复返。他小心翼翼地将冰激凌苏打水摆在我面前:“塑料杯会有异味,我托店员用玻璃杯装的,等你吃完了,我再还回去。”
望着完好无损的冰激凌,我心中一暖。
我是故意的。卖冰激凌苏打水的咖啡厅这个时间段必然人满为患,他非但没有怨言,还贴心地让店员用玻璃杯装好。这说明,他不讨厌我。
我埋头苦吃,接下来又是沉默。
我终于沉不住气了:“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思索片刻,说道:“谢谢你暑假里帮我照顾小绿它们。”
沈昼白的老家离霞城很远,他每逢寒暑假才回家。他在住处养了几种水母和一只巴西龟,长假无人照料,我主动请缨替他照顾这些宠物。
——他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曾经,在他身边时,我感觉就像冬日里待在向阳处般舒适;可现在,我却觉得像置身巨大水族箱,难以呼吸。
我深呼吸,不让自己失控,从包里拿出钥匙放到桌上:“你住处的钥匙,还给你。”
钥匙是沈昼白给我的,方便我去他住处照顾他的宠物,他说了不用还,我就一直保管着。
他盯着钥匙,想必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没有接,也没有说什么。
爱情逐渐死去的象征之一,是沉默。我在与周围的热闹截然相反的沉默里,起身离开了学生会活动中心。
2
我遇见沈昼白,是去年社团招新时。
那天跟今天情况很像,我来到招新摊位发现只有张狄,之后他说去吃饭,就不见人影。
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少年闯入视线里,他左顾右盼,一看就是对学生会活动中心不熟悉的新生。
仿佛大脑的神经末梢受到某种刺激,我精神一振,鬼使神差地拦住他:“同学,你有兴趣加入我们摄影社吗?”
对方淡然拒绝:“没兴趣。”
“你加入其他社团了?我们社团很清闲,可以兼任。”
“没有。”
“那不如选择摄影社?我们社团有很多毕业生成为专业的摄影师,他们定期回来给大家上摄影课,你可以学到很多实用的拍摄技巧,给你女朋友拍照时就不用愁啦。”不少男生以为学了摄影就能受女孩子欢迎,踊跃跑来我们社团报名。
“不需要,我没有女朋友。”
我掐了把大腿,眼泪汪汪地央求道:“实不相瞒,我们摄影社招新有指标,如果我完不成就会挨骂……”
眼泪果然无敌,少年松了口:“给我一份申请表。”
他叫沈昼白,海洋生物学专业的新生,比我小两届。听说这个专业的学生多半长相跟深海鱼一样随便,没想到今年会有这般出类拔萃的新生。
我收好申请表,笑眯眯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苏雪理,导游专业大三,是摄影社的现任副社长。我们的会费每年一百元,麻烦交现金。”
沈昼白从钱夹里拿现金,一张纸片掉落。
我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张老照片,一位晒得黝黑的中年男子双手托着一米多长的大鲈鱼,冲着镜头大笑。
“可以把照片还给我吗?”
沈昼白对我盯着照片看甚是不悦,我试图缓和气氛:“好大的鱼呀,现在捕鱼过量,很难钓到这么大的鲈鱼。沈学弟是本地人?”
“不是。”
“这个人不是你爸爸吗?这是海啸前拍的照片吧,我小学前经常跟爸爸去钓鱼,他还带我去过这里。”
“你知道这个地方?”少年一改淡漠的态度,用一种恳切的目光望着我,“学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里?”
这是个不错的拉交情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我带你去吧。”
“不麻烦你,你告诉我在哪里就好,我自己去。”
“沈学弟,你听说过霞城九年前发生的海啸吗?”
“听说过,怎么了?”
那场百年一遇的特大海啸摧毁了半座霞城,海边建筑物除却抗风能力强的航标灯塔,基本化为废墟,霞城现在人气高的海边景点,大部分都是海啸后重建的。
“我十多年前去过这个地方,说不定那里已经被改建成别的建筑,不亲自到现场辨认,我也不确定。”我笑得眉眼弯弯,“你交了会费,就是摄影社的一员。我们社团的传统,有困难时成员间要互帮互助,你不用跟我客气。我们国庆黄金周去吧。”
沈昼白拗不过我,只好答应:“那就麻烦你了。”
3
进入十月份,秋老虎再度出山,天气酷热难耐。
国庆黄金周的第一天,地铁站人山人海,快到八点,一抹清爽的身影出现。
我朝沈昼白招手,见少年用狐疑的视线打量我,我摘下口罩:“沈学弟!”
“你怎么穿成这样?”
出门前我做了严密的防晒措施,戴上渔夫帽、口罩和太阳眼镜,身穿防晒衣和长裤,可谓全副武装。
我擦了把汗:“你不知道霞城的紫外线有多可怕,去海边不防晒,不用一个小时就晒脱一层皮。”
沈昼白没吭声,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对我的话持严重的怀疑态度。
去海边有直达公交车,我们两人来到公交站。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防晒衣递给他:“到海边后你记得穿上,晒不黑不代表不会晒伤,做好防晒很重要哦。”
沈昼白皱了皱眉:“男款……你男朋友的衣服?”
“不是哦,是我爸的,他出差了用不上,你将就着穿一下。”我笑嘻嘻地补充道,“我没有男朋友,欢迎你来追我。”
回应我的是一片沉默。
我连忙给自己圆场:“我开玩笑的。”
公交车进站,及时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上车后,沈昼白问我:“学姐,如果我追你,你会答应吗?”见我一愣,他勾起嘴角,“我也是开玩笑的。”
——你开这种玩笑,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还没说出口,公交车一个颠簸,我咬到舌头,痛得猛飙眼泪。
下车后,潮风扑面而来,我带着沈昼白来到一片海滩。
“你看看是不是这里。”
沈昼白拿出照片对比片刻,摇头道:“虽然挺像,但不是。”
他的判断是有依据的。霞城附近海域9月1号开渔,他认为,沈父应该是开渔后才到海边钓鱼。最有力的证明,便是照片里他的背后有大片橙红色黄连木,这种树一到秋天,叶子才会变成橙色或者红色。现在同样是秋天,这周围的树林依旧翠绿。
“照片里有栋白房子,这里没有。”他又补充说。
我重新看了一遍照片,如火如荼的黄连木林后,确实有白色建筑物若隐若现。
“白色的不是房子,是灯塔。”我说。
“为什么这么认为?”
“给你看样东西。”我从背包里翻出一串钥匙,“霞城共有十座航标灯塔,邮政局推出过不少与这十座灯塔相关的纪念品,有邮票、画册、迷你模型……”
我爸爸在本市的电力公司当工程师,他总爱跟我讲,霞城的灯塔设计都不一样,其中一座是我爷爷设计的,整个家族引以为傲。
爷爷设计的白色灯塔的模型,一直被我挂在钥匙圈上,模型很有分量,泡面时可以压盖子。
我将模型上的围栏指给他看:“为防止市民攀登发生意外,灯塔底部设计有围栏,你看,照片里有围栏。”我由此断定白色建筑是灯塔。
“你知道这座白色灯塔在哪里吗?”他赞同我的推测,又问。
我摇头:“这个我不肯定,霞城有好几座白色灯塔。”
我跟沈昼白借了照片,打算回家问爸爸。
烈日当空,我们打道回府。
“学姐,你接下来有空吗?”
“有空。”难道他想跟我去约会?
“我们去买菜吧。”
——去……买菜?!我翻了个白眼:把我的心动还给我。
沈昼白指着公交站牌说道:“坐K403的话,两站后是海鲜市场。上个月开渔,海鲜正肥美,我请你吃西班牙海鲜饭当谢礼。你喜欢海鲜饭吗?”
他说着回过头来,没想我就站在他身侧,四目相对,呼吸似热风拂面,我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喜……喜欢。”除了海鲜饭,还有你。
4
沈昼白轻车熟路地穿梭于海鲜市场,跟小贩讨价还价。
他充满烟火气息的一面,相比平时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更有魅力,我忍不住对着他发花痴。
“你经常来买海鲜?”
“除了学校,这里是我来得最频繁的地方。”他补充道,“我养了水母,每周两次来买饵料喂它们。水母寿命很短,我想让它们在有限的生命里,吃得好一点。”
不愧是我一见钟情的少年,沈昼白养宠物都这么与众不同。
沈昼白住在离海边挺远的一座老居民楼,沈父在霞城工作,他去世后,以前买的房子就交给物业打理。沈昼白考上F大后,就搬进这套房子。
进门后,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水声潺潺,客厅一角摆放着几个水族箱,珊瑚灯光幽蓝,成群结队的水母悠然自得地畅游其中。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母,沈昼白指向最左边的水族箱:“你如果好奇,可以摸摸看。大多数水母毒性强,这些是海月水母,毒性温和,基本对人类无害,用手碰也没关系。”
我缓缓将手探进水族箱,水母摸起来冰冰凉凉,有点滑,触感就像果冻。
“它们平时吃什么?”
“我喂它们吃丰年虾,水族馆一般用海月水母来喂其他水母,因此海月水母不能和其他水母混养,否则会被吃掉。”
我打量食物链底层的海月水母,异常同情它们。
忽然,我有了新发现:“哇,海月水母头上有四叶草!你说,摸了它们会不会有好事发生?”
少年听得忍俊不禁:“应该不会,那是它们的生殖腺。”
“你真是一点也不浪漫,就不能附和我?你这种人,一定会对小朋友说,迪士尼乐园的米老鼠里面都装着个大叔,残忍地粉碎他们的美梦。”我愤愤不平。
“我不想对你撒谎。”他挺委屈。
沈昼白去做海鲜饭,原本我要给他打下手,却遭到他拒绝。
“学姐,你不像会做饭的人。”
可恶,他居然……猜中了。
我在客厅逗着水母玩,手背冒出好多个红疹,只好去找沈昼白。
“你这里有止痒药吗?我被虫子咬了。”
他牵起我的手看了看,判断道:“你过敏了,只有极度敏感的人才会对海月水母过敏,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看来,你容易晒伤,是因为你属于过敏体质。”
“……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吧。”
沈昼白拿来肥皂替我清洗手背,他的睫毛很长,垂眼时分外动人。洗完手,他给我涂上药膏,从药箱里翻出氯雷他定片,叮嘱我和水吞服。
见我端着水杯一脸惊恐,他安慰我:“没事的,你的过敏不严重,很快就能好。”
我摇头:“我不是怕过敏,而是你突然这么温柔,很恐怖。”
他抱臂:“我一直很温柔,对不怀好意接近我的人除外。”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没有啊……”难道他看穿我觊觎他的美色?
他幽幽说道:“你为了完成招新指标,非要我加入摄影社,别跟我说你忘了。”
——好吧,他对我的误解实在太深了。我试图澄清:“我又不是谁都招揽,还不是你气宇非凡、玉树临风,我才会看上你。”
沈昼白挑了挑眉,闹钟响起,海鲜饭焖好了。
等我咽下药片,他才提醒道:“你吃了抗过敏的药,就不能吃海鲜。”
“呜呜,你怎么不早说?起码等我吃完再给我吃药……”亏我白白期待了那么久。
“等你好了再来这里吧,我重新给你做。”
他说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5
爸爸回家后,我很快得到答案,照片上的是白玉兰灯塔。
我打电话告诉沈昼白,他问:“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