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屋里烧着地龙,故而初冬第一场飞雪来时,我与屋子里的众人并不觉得寒冷。
三皇子妃伸出纤纤玉手扔出一块马吊牌,我见了,只将面前一排马吊推下:“胡了,拿银子来吧。”
三皇子妃噘着嘴,老大不情愿的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掏出银子:“皇婶今儿手气真好,我把把都输呢!”
旁边的公侯夫人赔着笑:“是啊是啊,宁王妃真是厉害。哎呦,这屋里头熏得香让我脑瓜子直犯晕……”
这公侯夫人每回打马吊输了,不愿承认,总找个借口推托。
我淡笑,吩咐安儿将熏香停了,开开窗透透气。
窗牗一开,带着庭外寒梅清冷香的冷风吹散一室暖香。
我乐道:“接着来吧,这开着窗打马吊,总能清醒点吧。”
三皇子妃与公侯夫人交换神色,连忙推托:“我这头晕得很,想必是昨晚没有睡好,今晨又起得太早的缘故。不行了不行了,皇婶恕罪,侄媳先退了。”
少了一人,这马吊自是打不下去。
公侯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连脸上的神色都缓和许多,似乎是在庆幸及时止损。
我与公侯夫人对着寒梅飞雪饮了点屠苏酒暖身,公侯夫人见那寒梅开的正旺,忍不住多嘴一句:“这就是宁王为您栽的白梅树吧……唉,宁王对您可真是一片痴心。我家那口子要是对我有一星半点的真情,我也不至于在他纳妾时闹得那般难堪……”
我轻轻勾着嘴角,不发一言。
这公侯夫人二八年华时也是冠绝京城的美人,只可惜嫁给了那个风流成性的刘煜,便渐渐成了京城人口中的泼妇悍妇。
而最出名的当是刘煜纳第三房小妾那日,她将那小妾奉的茶水倒在了刘煜头上,刘煜与她撕破脸皮后,便整宿整宿宿在烟花巷柳。
想来那公侯夫人也是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
公侯夫人走后,在屋外边探头探脑许久的玉儿才走进来,她笑道:“王妃,您可知三皇子妃走时说了什么?她说啊,还好走得快,不然今日又要被三皇子训斥是个败家玩意了……”
我听这话,忍不住大笑。
是了,出来打马吊自己个的私房钱不够,便拿着皇子府里银子出来打。算来三皇子的半月俸禄都在我这儿。
我望着庭中寒梅许久,将香炉重新点上:“玉儿你去同福宁郡主说,给我三千两银子,我便同他和离。”
2
时辰尚早,这大冷的天,街上的人稀稀拉拉一片。我与福宁约好在翠湖楼会面,她带着银子,我带着和离书。
雅间正对翠湖,而这寒冬腊月里,自然是没有什么可看,顶多是一艘破旧渔船停在上头,等着翠湖上头的冰化了再远行,捕三五头鲈鱼卖钱。
福宁来时,昂起头,满是傲慢神色:“喏,银子都在这儿了,东西呢?”
我接过银子,递到安儿手上:“算算,少一两银子,今天这生意都不成。”
福宁许是没见过我这样的泼皮无赖,指着我的手哆哆嗦嗦,她结巴道:“……你……你……小门小户出来的,满心满眼都在那钱堆里。和离书呢?少一个字,今个这买卖也不成了!”
好家伙,举一反三呐!
安儿将最后一两银子放进袋子里,才点头:“小姐,都算清楚了,三千五百两。”
我看着福宁,福宁微微别过头,她叉腰:“怎么了?好歹你同我那宁王表哥成过婚,我给你五百两拿去买几身新衣裳怎么了?不爱要,就还我!”
说罢,伸手来接,我把她手打掉,笑嘻嘻说着:“要要要,怎么就不要,好歹是小姑子的一番心意,当然要了!”
出雅间前,福宁叫住我:“你……你以后要去哪儿?”
我歪着头,想了想:“去苏州吧,我老家在那儿呢!听说那是个好地方,连天气都比这北方暖些……”
夜里的时候,安儿和玉儿在替我收拾东西。
收拾完毕后,她们围在火炉边烤手:“小姐,苏州很好看吧?我们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苏州是什么模样,只知道我五岁时把我拐走的那老婆婆声泪俱下同我说:“丫头啊!婆婆对不住你,可我那儿子要钱买药啊……你若是能有机会出来,可得记住了,你家在苏州,苏州!”
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当年拐卖我的哪位老婆婆坟头草或许早已疯长,掩住了破旧的坟头;她那心心念念,不惜拐卖好人家女儿救活的儿子,早些年也因为酗酒掉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而我自被她送进牙子手里,又被牙子倒卖进烟柳巷里,瞧见那些擦脂抹粉的女人;也晓得了自己是个什么命运,无非做着皮肉生意,出卖姿色,换得苟活的日子。
也不晓得是我的命不好,还是命太好。
我被卖进楼里的第一天,少年宁王因为要抓叛党而进了我所在的那家馆子。
犹记得那日,老鸨脸色苍白,抓着我的龟公都忘了哭闹的我,我一把挣脱他们,往那堂前最尊贵的人扑去,满脸涕泪就沾了他绣着金边的丝绸衣服。
待得鸨母他们反应过来,少年宁王接住了我:“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想了许久也没想起自己姓什么,我只知道我家在苏州,我叫婉熹。我抽噎道:“苏……苏……”
我话没说清楚,少年宁王以为我姓苏,差了人:“你们去寻寻哪家姓苏的人家丢了女儿的……”
鸨母和龟公被抓了起来,少年宁王倚在太师椅上,单手支着下颌:“这姑娘你们是从谁手上买来的?”
老鸨是在牙子手上买的我,宁王差人去抓牙子。
好巧不巧,牙子收了钱,回家路上遇上坍塌,被巨石砸死了。
这一来二去,我的身份竟是弄不清了,而那老婆婆也是待我嫁给宁王后。上街时,拦住我的车驾:“宁王妃,老婆子从苏州到京城来,有话同您说。”
她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我请她上马车,她才将话一五一十告知我。
原是拐了我以后,她拿了银子就回去给她儿子买药。老婆婆是个信佛的人,总觉得世上有因果报应这事,这些年来,她内心受了诸多煎熬。
她儿子死后,她拿着银钱想去寻那牙子,问他将我买哪儿去了,却发现牙子早就死了。
后来,她在茶楼歇脚时,听说书人说我与宁王旧事,心中有七八分猜测是我,可也不敢妄下定论。
紧接着,她偷偷摸摸见过我几回:“我当时也不敢肯定,毕竟女大十八变,况且十二年过去了……可是我见了你那唇下痣便知晓没错了!”
她同我说,她家乡的人都说,唇下痣,眉间痣多出美人。而美人恰巧是稀罕物,人人见了都喜欢,也能买个好价钱。
于是,她便没多想,见上元节一个扎着发髻有着唇下痣的女童,落单站在那儿,便拐了走。
老婆婆下车前,我内心五味杂陈。我该怨她,还是该谢她?
若不是她,我不会背离家乡数十载;若不是她,我又不会高攀上让天下女子都爱慕的宁王。
老婆婆带着笑,一头撞死在巷子口里,死前嘴里还不住道:“婆婆……对不住你……”
夜里的雪,下得更大了。
屋里黑漆漆一片,我猜想王府前的大红灯笼还高挂着,给还未归家的人照着路。
门被轻轻拨开,我刚想道:“谁?”却又想起了,除了那人,还能是谁不知死活的闯进宁王妃的屋子?便装起了睡。
他倒是好悠闲,坐在哪儿,喝着茶,搓着手。
许久后,他才脱了外套,蹑手蹑脚的爬上床来。
他轻轻拥住我,鼻尖埋在我的颈窝,他身上沾染了梅香,丝丝点点顺着呼吸,传入我的肺腑。
他轻轻叹道:“今个同皇侄逛后花园时,见徐惠妃手中抱着的猫同你原先那只像的很,我便要了来。估计明早他们就会忙不迭的收拾送来了……还有那芙蓉糕很好吃,听说是皇后亲手做的,我让她多做了些糕点,想来你是极喜欢的……”
我悄摸摸的翻了个白眼:陈霁景真是太嚣张了!
过后,他便轻手轻脚的提着外套出去了,待他踏出门前时,我装作说梦话:“陈霁景混蛋!”
他轻笑一声,关好门离去。屋里唯余淡冷梅香与寂灭星火。
明天走的时候,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留,他都懂。
只要安儿玉儿不在,他肯定知晓我出去了。
只是他不会知道,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与安儿玉儿坐在马车上,像往日一般只是出去逛逛,安儿多给了车夫一些钱,差他将我们送出京。
马车颠簸,也还能将就,毕竟不是王府车驾,事事妥帖。
渡口边,戴着斗笠的老翁,机灵得很,忙上前:“哟,这位小郎君小娘子要去哪儿呢?”
玉儿摆起谱来:“这是赏你的银子,我们家姑爷小姐去哪儿,你也不必问,只顺着江水,将船开的离京城远些便好。”
安儿扶着我坐在船上,旁人看得我两,也只会觉得是一对小夫妻罢了。
安儿长得英气,扮起男子来也是像模像样,只是她一开口说话便露馅。我便对外说她是个哑巴。
我们三住在一家冷清客栈里,这天气一点一点的回暖了,想来是因为离北方远的缘故。
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安儿皱着眉:“还有三日便是霍公子的祭日了……”
我闷了一口小酒,倚在窗边,伸手接雪,见雪在手上化作淅淅沥沥的一滩水,覆手间,汇入江面。
客栈二层住了位女子,我有幸见过她一面,长得极为好看。
听客栈小二说,那位姑娘在这住了许多天,似是在等人。
三更夜,琵琶声渐奏,一道婉转声音略带悲怨:“我有一段情,欲诉与君。十五桥头初见君,自此思慕人间白头……恨今生迟,君已觅得佳人成佳事。托鸿雁传寄相思意,不见回音……今生再不见君,琵琶心事诉与何人听……”轮弦声起,又闻得噗通一声。
那把琵琶砸开冻住的江面,沉进不知深潜的江里。一如那女子最后歌里的哀怨,若是无爱又哪儿来的恨。
故事宛转曲折,却也有错付二字,有的是一厢情愿罢了。
故事里的男子未对女子动情,女子却苦苦哀求,最终误人误己……
他大我十岁,那日翠红馆出来,因为寻不到我的家人,他便暂时将我养在王府里。
王府里的吃穿用度与我五岁前过的并无不同,想来,我也算是生在了好人家里。只可惜这福享的短,也不知我的亲人寻过我不曾。
呆了一月,仍未寻得我的家人,他便同我说:“我瞧你与我有缘,不如当我的妹妹可好?”
他生的俊俏,一笑,桃花眼便勾的人挪不开眼,有这么个神仙哥哥在,我哪能我不愿意。我点头。
他的书房长挂一副画像,那画上的人没有五官,只有一个轮廓,还有一颗好似在嘴角边的痣。
阿朱同我说:“那是王爷的心上人呢,是你的未来嫂嫂。”
待我长到六岁,他带我去他姑母的府上看他刚刚出生的表妹,我那时傻的很,气呼呼道:“你看你的表妹,带着我作甚?”
他苦笑不得道:“那也是你的表妹啊!”
脑海中,满是他教我读书写字的模样,也有他穿着孝服,抱着我哭:“我没有父亲了。”
坊间的话本子里,讲的都是皇家无亲情,可我觉得他那是真的哭了。
旁的人弱冠年都找好了成亲的人,尤其是像他这般显贵的人,怎么也不会拖到二十三四还不成婚。
早间用膳时,听小二说那住在二楼的姑娘天一亮就走了,我有些可惜。想来最是世事无常。
霍昭的坟墓离苏州不远处。我前去祭拜时,早有人拜过的痕迹。
也是,毕竟是一位探花郎,多拜拜,说不定,科举也能进甲榜呢。
鞭炮声穿了一条街,状元郎是一位知天命年纪的老先生,榜眼又长得平平无奇。
唯有那探花郎,年轻又俊美,自然成了人茶余饭后闲谈的对象。
我遇到霍昭是在十五岁那年,霍昭不过十九岁。
我见探花郎没形象的蹲在地上,似是找什么,我乐道:“探花郎在找什么?可要我帮忙?”
他冲我淡笑:“一枚青色的簪子,我蹲着不方便,你帮忙找找可好。”
我蹲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的迈着,将院子逛了一遍,也没找到那枚簪子,直至双腿发麻,站起来时,见到在旁边差点笑到背过气的霍昭,这才知晓自个被耍了。
人都说探花郎明理守法,翩翩浊世佳公子,不苟言笑。可哪能想到他竟是这幅模样。
霍昭朝我摊开手:一枚碧绿带水的簪子正躺在他白皙掌间:“你可真笨啊!我刚才是在数蚂蚁呢。”
我翻了个白眼:“……哼,那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他将我一把拽过去,一手将碧绿簪子插进我发间。
我恼道:“可还有事?”
他淡笑:“无了,你回家吧。”
直至我散发睡觉时,才发现那枚簪子。
我捧着那枚簪子,心里怦怦跳,想了一宿都没睡着。
我找了霍昭,霍昭一脸认真的看着我:“你可真好看,当我娘子不当?”
我:“……哼,你每月有多少俸禄,能养的起我吗?”
他大笑:“怎么养不起,我祖上可是富商。养你个毛丫头绰绰有余……”
说完话,他咳得厉害,听说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天凉的时候,会止不住的咳嗽,不过吃几粒药便好了。
陈霁景坐在上首,眉目不舒,脸色沉凝:“我不准,此事无商量。”
他走时,他先前手中握着的杯子碎了,白瓷落了一地,似是预兆结局。
霍昭走的那天,我还在想,明天该怎么混出去。
后来我听狱卒说霍昭走的那天夜里,刚好是第一场飞雪来的夜晚,霍昭咳得似要把心肺咳出来。
人说,他是叛党之子,要斩尽杀绝。又说宁王仁慈,将他安葬家乡。
霍昭送我的东西,一样一样也没了,他送我的猫,也被陈霁景扔进冰水里冻死了。
后来,他说喜欢我,我像是见了鬼一般,却也不得不嫁了。
将糕点摆上,倒了两杯酒,他一杯我一杯,我说:“这是最后一回来祭拜你了,以后我要回苏州了。京城里的那些,我该忘就忘了,你可别怪我,是你这四年来,都不曾来过我梦中的。”
走前,最后回望一眼,只见落日余晖遍洒墓碑上,远处炊烟袅袅,这般静谧,也是个好归处了。
苏州的房价挺贵的,我咬着牙花了八百两买在了朝街的大宅子里。
好不容易摆脱了陈霁景,自然要在苏州过几日快活日子。
安安稳稳的一年,啥事没有。
只是听来往的客商说,北方乱了。三皇子谋反,拉拢几个胡部打到燕山了。而宁王则去除乱党了。
新春佳节,一口屠苏酒,一块芙蓉糕,便足以偷的浮生半日闲。
我躺在竹椅上,晒着暖阳,心想着明天怎么才能在何小姐身上多拔点银子下来。
一幽幽声音道:“你倒是悠闲,什么时候才能玩够?”
我眯着眼:“这好日子,怎么会过得够。”
那声音又道:“哦?也是,那再多玩几日回去。”
我越听这话越不对劲,转头看去,那人带着笑,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
而安儿,玉儿低着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我吓得差点从竹椅上掉下来:“……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老大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果然是在外头玩的野了,连你有夫君这事都忘了。”
我淡漠道:“我与你和离了,我写了和离书交给福宁了,我与你可再无半点关系了。”
他挑眉从怀中拿出一份书信,上面赫然便是和离书三个大字。
他当着我的面慢悠悠的撕了和离书,他道:“福宁那丫头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三千两银子就能让你把夫君卖出去,那我自然也能花五千两把自己赎回来。这和离书我没落笔,就不作数。”
我死赖着:“我不管,我不回去,我就要呆在这儿。”
他走近来,将我的发丝别到耳后,叹气:“你是在同我置气?我哪儿能不知道。只是叛党未除,我还不能将实情托出,现在叛党全部伏诛,我可以说了。”
天晴流云卷卷,好似六婆做的云片糕。
他说:“霍昭对你无情,不过是为了借你之手除掉我罢了,他送你的猫,用特殊的药材处理过,若是配上沉香,长期熏染,可使人毙命。霍昭知道我有熏沉香的习惯,也知道府中我与你亲近。故而想借刀杀人。”
我嘴犟道:“你怎么知晓他对我无情?”
他无辜的睁大双眼:“他有未婚妻啊,而且他同他未婚妻可是青梅竹马,互许白头过的。我听回报的人说,你曾去祭拜他,他墓前在你来时有祭拜的痕迹,那就是他未婚妻做的。”
我气得跳脚:“你居然派人监视我?”
他作势擦泪:“若不是我派人暗中保护你,你以为你上苏州这一路怎么会一帆风顺?我手下的人替你解决了三伙强盗,五个纨绔,七个醉汉……”
“马车夫……”
“我的人。”
我道:“那渡船老翁……”
“我的人。”
“客栈女子……”
“我的人。”
我欲哭无泪,我以为我逃出了他的手掌心,却还是没想到。
他又补充道:“对了,安儿和玉儿也是我的人。”我一口老血……
说完,他拥着我,在我耳边低低的说句:“我不信这么多年,你对我半点爱意都无,只要你能说的出口,我从今以后再不纠缠你。”
那不爱二字兜兜转转齿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怎么会不晓得霍昭对我虚情假意,可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总巴巴希望一个举世无双的公子爱慕自己。
陈霁景对我很好,这是错不了的,只是他的手段太残忍了点,他就当着我的面将那猫活活淹死了。
我还觉得他是将我当做了谁,遇到我的时候,我也只是个五岁的毛丫头,而他已经十五,也该有意中人。
他书房里画像上的女子没有五官,那痣的位置怎么看也该是唇下痣。
我将他凑近的脑门推开:“得,我明天跟何小姐约了牌局,等我明天打完牌,就同你回去。”
他亲了我脸颊一口:“好,正巧福宁一月后也要嫁人了。”
我又惊到:“福宁嫁谁?”依照福宁那个泼猴脾气,当今天下,能降的住她的都是唐僧。
陈霁景道:“是今年新科状元,姓唐名笙。”
我:“……呵呵,挺好。”
陈霁景说要跟我睡同一张床,于是我便坏心肠的脱了袜子,将冰冷的小脚贴在他温暖的小腿上。
他宠溺的看着我:“明天早膳吃红糖枣粥,给你补血。”
我愣了半晌,钻进他怀里:“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最后是那种尿床,偷鸡摸狗的糗事。”
他想了片刻:“没有。”
我不信,他又道:“我真的没有糗事,不过有一桩,也不知算不算。当年尚书家的女儿给我丢手帕,被我丢回去了。他们笑我不解风情。”
我:“……你行。”
我将被子抢过大半,嘴里恶狠狠道:“冻死你!”
他笑着贴过来:“这不是没接吗?”
我礼貌的回了句:“如果你刚才回我你接了,那么现在你该是在外头过夜了。”他失笑。
今日手气不错,打了几圈牌,何小姐输得快失了体面,就差掀桌:“不打了!”
最后一圈牌时,我说:“何小姐,你得好好珍惜这一局牌,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同你打牌了。等会儿,我要同我夫君回京城了。”
何小姐捏牌的手微微一滞:“这么着急?”
我说:“是挺急的,毕竟京城里的贵妇打牌出手大方得很。不像何小姐您,给我一两银子都肉痛的紧。”她脸色铁青。
说归说,闹归闹。
我站在船头同她道:“有空来京城同我打马吊啊!到时候别输了不给钱!”
回京后,入宫拜见皇上时,公侯夫人正跪在地上。
李公公道:“哎呀,公侯夫人可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她夫君前些时候被查出贪墨朝廷银两,被皇上关进牢里,这公侯夫人忙不迭的就来求情了呢。”
她见我微微颔首,我也点头。无一字一语。
皇后和皇上虽比陈霁景小了一辈,但毕竟也是普天之下顶尊贵的人,该做的礼数,半点不能少。
皇上坐在上首笑道:“恭喜皇叔将皇婶带回来了。”陈霁景咧嘴一笑。
寒暄过后,回宁王府,该约的牌局得约起来,该坑的银子一个都不能少。恰巧一个新在朝中任职的官员前来拜访。
知天命的年纪,双目亮得很,听说是苏州那边调来京师任职的,在苏州风评极佳。
他坐在下首喝茶,陈霁景同他聊着点与朝廷无关的事:“林大人家中有几个孩子?”
林大人道:“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叹气:“只可惜女儿五岁的时候,被人拐了去,找不到了。”
我听闻这事,愣住了,颤着声:“那林大人的女儿长什么模样?”
他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知道她长成何等模样了,只知道她嘴角下有颗小痣。人说那是福禄痣,一辈子不愁吃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又颤声道:“那她闺名是不是唤作婉熹?”
林大人似乎是吃惊:“王妃从何处听来?”没错了,我泣不成声的跪在他面前,他急急忙忙的拉我站起来。
最后是我说不出话来,陈霁景同他一五一十道来。
林大人掩面:“怪不得我见了你,总有种熟悉感……”最庆幸是亲人重逢,子欲养,亲还在。
小半月后,我见到了何小姐,我道:“何小姐,你这回准备输多少银子?钱带够没?输了还不起,我就把你留在王府当粗使丫鬟差遣。”
她抱臂:“你放心,本小姐拜了个师傅,打马吊把把都赢,你可得小心点。”
嗯……确实有长进,输得更多了。
福宁最近温婉了许多,见着我就贴上来,问我些奇奇怪怪的事:“嫂子啊,你同我哥,啥时候要个孩子?”
这我倒是没想过,我戳着她的额头:“小孩子不要老是打听大人的事,你也要嫁人了,矜持点。”
她吐舌:“又不是我想问,我哥托我问问你。”
我:“……”我跑去找陈霁景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忙什么,见我来了,同我道:“闭眼。”
我不听话,他道:“有惊喜。”
我半信半疑的闭上,嘴上催促:“快点,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他道:“睁眼吧!”我睁眼,入目便是那挂在墙上的画像,与以往不同的是,那画上的人有了五官,仔细看来,那就是我了。
陈霁景朝我走来:“我之前便想给你画幅像,但我总觉得得将最好看的你留在那上面,故而等到今日,你看看,满不满意?”
我呲牙:“真丑!”
他挑眉:“是挺丑的,只怪本王十五岁便瞎了眼,这辈子怕是治不好了……”
我踮脚揪着他耳朵:“谁丑?”
他哀嚎道:“夫人最美,夫人天下第一美。”
窗前梅树抽新芽,暮色余晖照进窗里,陈霁景认真道:“夫人,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