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我如约来取

2018-11-24 11:58:43 作者:辛侬侬

1

云颜山脚下的古伦索河滩下了整整两天雨,潮湿的空气里,沉沉地笼罩着腐肉的气息。肥硕的野狗在遍布河滩的尸体间嗅探,有村民哆哆嗦嗦地跟着这些畜牲扒拉胡人士兵残肢上所剩无几的战甲或者布片。

突然,狗群狂吠起来。老杜上前一看,手里的枯树枝差点吓掉——尸堆的缝隙里,有一张嘴在颤抖,饥渴地吞咽着混着血和泥的雨水。

天可怜见。老杜把这具死活人拖回了家。两口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血污和腐泥下清理出一个浑身刀伤,心脏处被矛扎穿的高鼻梁少年来。

七天之后,少年终于从高烧和呓语中醒过来,看到救命恩人,挣扎地要起来跪谢。老杜媳妇立刻阻止,让他躺好之后,从准备喂自家孩子的一碗稀米糊里匀出半碗来,伺候少年喝下。

老杜蹲在土院子里抽着旱烟,眉头紧拧,看到媳妇忙完出来,压低声音说:“明天我去报官……”

媳妇不解道:“前几日你不是说老天都护佑不让死的人,咱们得帮,这是积德吗?”

老杜叹了一口气,说:“身上有刀伤,左耳被割掉去报战功也就罢了,刚才他动那下,崩开的伤口流出来的活血你没闻到什么味吗?跟我们不一样,不是腥的,是香的。”

媳妇一惊,捂着心口道:“他是被通缉的香血族人?不是都死绝了吗?怎么躲在胡人军队里?听说他们是妖孽……”

两口子的声音细弱如同蚊蝇。里屋睡着的少年眼皮跳动了两下,又归于平静。

入夜,无月无星,老杜两口子的床前,少年悄无声息地站立着,柴刀执在他手里,刀口对准老杜的脖颈,慢慢举起。床最里面,半岁大的孩子突然醒转,翻个身,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黑暗里的少年,咿呀出声。

风,撞开了残破的窗子,一道闪电劈下来,又一场暴雨落下。

老杜媳妇闭着眼睛下床去关窗,撞到床前站着的人,吓得晕了过去。

过了一会,老杜媳妇醒来,睁开眼,眼前无人。点灯一看,柴刀劈砍入床板,差几厘就触到老杜的脖子。老杜一动也不敢动。孩子自得其乐地玩着自己的脚丫。桌上的米糊碗里,放了一枚小小的银牙耳坠。屋前的泥地有离开的脚印。

雨越下越大,那些脚印和淡淡的血香,渐渐地,又什么都没有了。

2

时间过去了六年,多少边塞的兵荒马乱,离魂白骨,一丝一毫都影响不到国都的骄奢淫逸,纸醉金迷。

这日,一队马车风尘仆仆地从西城门进来,一路疾驰,直接进了凌王府的角门,在鸿岚殿前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批从各地搜罗过来的江湖艺人。一个两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看着金璧辉煌的高大殿宇发怔。

凌王看腻了高雅庄丽的宫廷艺术,想换换口味,各路想讨好凌王的地方官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有可能飞黄腾达的机会。但凡有点特色的街头杂耍者,唱腔音色不错的弹唱伶人或者身怀绝技的工匠武夫,甚至畸形怪诞的异人生物,这半年来源源不断地往凌王府送。

听说这一批里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幻术师,凌王拗不过新宠妾,没等司乐坊接掌这批艺人,早早就陪着美人候在了鸿岚殿,想看个新鲜。

只见幻术师一身本色麻袍,年方弱冠,高大修长,深目悬鼻,似乎有异邦血统。虽然衣着粗鄙,面有风尘,举止之间倒是落落大方,与众不同。宠妾眼里放光,一时失态在无边男色里,却不知身边王爷已经有了醋意,起了杀心。

幻术师取一方布帛,剪出鸟形,扬手之间,布化活鸟,腾飞在梁宇之间,煞是神奇。

凌王掌中托了糕点碎屑,伸出来诱鸟。鸟儿贪婪,真飞下来啄食,被凌王一手扼住颈脖,用力折断。

死鸟抛到幻术师跟前,殿内众人吓得都不敢作声,瑟瑟发抖。

“妖人惑众。拉出去……”凌王发话。

“这鸟儿真肥,爹爹可是要赐给我炖了进补身体的?”

冷不妨,殿后转出来一个浑身药香的少女,不管不顾眼前情境,径直走到死鸟跟前,拎起细看,又对着幻术师说道,“听小款说,你还会变很多别的东西?真好玩。爹爹,你把他也一并赐给竽儿吧。”

凌王瞪了少女半晌,挤出一丝笑来,“好,竽儿喜欢,都赐给竽儿。”

少女甜甜一笑,谢过凌王,拉起幻术师就走。

幻术师比少女高出一头,放慢脚步,安静地任由她牵着离开鸿岚殿,穿过重重回廊屋宇。她的手冰凉,脉搏虚弱,却有莫名的力量。

行至昙罗园外,幻术师不走了。少女转过身来,苍白娇小的脸上现出不解的神色。幻术师的目光流离在少女脖子上佩戴的银牙坠子上,眼神渐冷,“西泠郡主,你不该救我。”

“为何?”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3

少女听罢,并没有慌乱,反而上下左右打量了幻术师一番,“你是皇上的人?太后的?不对,他们要我的命,直接下旨就可以。那你是谁?我叫凌竽,娘亲是原先王府司乐坊的一名乐姬。”她偏头想了想,自顾自地笑起来,“也是,你自然不会告诉我真名。没关系,你取我性命之前,能不能先陪我说会话?”

幻术师没有作声。

凌竽凑近幻术师,闭着眼睛嗅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味道好熟悉,就像,”她解下脖子上的银牙坠子,“像这个。狄将军送来的小玩意里,我一见它就莫名喜欢。不过,据说这是从死人耳朵上扒下来的。是不是很晦气?”

幻术师撩起自己左边的鬓发,捏住耳朵,“是像这样的耳朵吗?”说罢,一拽,耳朵便被扯掉了,只剩一道狰狞丑陋的旧伤疤。

凌竽一怔,“你的幻术,真了不得,吓了我一跳。”

她上前,接过幻术师的假耳,跟银牙坠子一并放在掌心上,又看了看伤疤,情绪忽而低落了,“这个术法,我不喜欢。”

幻术师冷笑,“假的。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伤疤是真的,我闻得出死肉的味道。坠子是真的,气味跟你很相近……”凌竽声音渐低,忽而又笑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你来取我性命,我竟然是欢喜的。”

凌竽踮起脚,把银牙坠戴在幻术师的脖子上,“这个送你,就当见面礼吧。等我死了,你要丢掉它也可以。”她后退几步欣赏,似乎真的很满意,“我准备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我还没有想好,”幻术师浑身僵着,胸膛起伏不定,“还有,我叫阿社尔。”

4

阿社尔公然在昙罗园的偏院住下,全王府没人敢吱声。就算凌王那个不知好歹的新宠妾闹着要看幻术,只要凌竽不允,凌王也只能随她闹去,不敢私自传召阿社尔,更别说找阿社尔的麻烦。

难怪外面的人都传说,凌王这庶出的女儿比凌王还受宠,王府就不该叫凌王府,该叫西泠郡主府,或者,公主府。好在,凌竽平日除了偶尔进宫拜见她的皇帝伯父和太后祖母,并不经常在王府别处走动,只守着自己的昙罗园厮混度日。只要王府的人不招惹她,她也不会没事找事。

说厮混也不对,更多时候,她都卧床养着,一切用的吃的穿着,不是药,就是可入药的材料。进出昙罗园的,也大半是宫里派来的御医。精神好的时候,凌竽会到花园里晒晒太阳,摇摇秋千,料理一下心爱的昙花。

凌竽活得随性,倒是每天都会记得敲阿社尔的窗,问阿社尔想好了没有。

阿社尔总是无视凌竽,在偏院里自顾自地演练他的幻术,有纸裁的山川河流,有布扎的飞禽走兽,还有装在坛坛罐罐里的火树银花,倒是清静又热闹。

凌竽好奇且欣喜地窥视着阿社尔的一切,经常误了吃药的时辰。因为这个,凌竽身边的贴身侍女小款,对阿社尔很不满,碰面经常没个好脸色。

凌竽以为阿社尔不知道她老偷看他。可是,怎么可能不知道。每次她一靠近院门,阿社尔就会闻到那股淡淡的药香,本来发呆着的人,会忽然忙碌起来,收起一切表情,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等药香远去,他会茫然若失,心脏处的伤口仿佛扯得慌,把他眉头纠结成一团乱麻。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凌竽等不及了。

“你可不可以喜欢我一下下?”她趴在窗口上,直勾勾地问阿社尔。

阿社尔手中削着的竹哨差点就掉下来,他没看凌竽,半晌挤出三个字,“不可以。”

“哦。”凌竽慢慢往下滑,又不太甘心地再问:“那,是不是因为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阿社尔顿了半晌,又挤出来一个字,“嗯。”

凌竽眼睛里的光芒彻底熄灭了,但笑容还挣扎地挂着。阿社尔用余光看她一副懂了不打扰的模样从窗口上消失,感觉周围顿时寒冷下来,心里慢慢刮起一场风暴,沙尘如同千万细刀子,凌迟着他摇摆的光明。

晚宴时分,小款板着个脸,第一次带来了郡主的正式传召。

阿社尔来到宴楼,第一次看到凌竽盛装的模样,一身璀璨珠光,妆容端丽,眉眼出尘,不是绝色但让人移不开眼。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戎装的男人。小款说,那是郡主的未婚夫,狄大将军。

金戈铁马,狼烟四起,被杀戮的族人。阿社尔浑身的血竖起了旌旗,擂响了战鼓。屠胡将军狄桐,血海深仇,他怎么会不认识?

5

宴楼堆满了礼物,聘礼还在一箱一箱地搬进来。凌王和狄将军热烈地商议着国事,家事和婚事。

凌竽面无表情,仪态得体地端坐着,目光停在凌王和狄将军身上,就连阿社尔表演精彩刺激的活切战马,也没让她转过视线。

狄将军的笑愈发爽朗,酒一杯接着一杯,全被凌竽这目不转睛激励着,陶醉着。

阿社尔强忍翻滚着冰与火的心绪,机械一般完成着他的表演——他哪怕被压在腐臭的尸堆下都没有此刻难过。

昙花凄美,芳华刹那,他既然守不到尽头,那余生就只剩复仇二字,遮天蔽日。

席间,凌王兴致高昂,要凌竽向狄将军敬酒。

凌竽端起酒杯,冲着狄将军一笑,宽袖一掩,酒已入喉。未等狄将军饮下,她端起案上酒壶,揭开盖子,往面前的礼堆一泼,再推倒烛台,火瞬间燃起。

凌王惊怒,狄将军愕然,凌竽笑容未减,铿锵出声,“我要退婚。”

然后,一切大乱。狄将军拦着要拔刀的凌王,管事的喊人来救火,有影子飞速入宫密报。

凌竽收起了笑容,推开要搀扶她的侍女,谁也不看,梦游一般离开宴楼,走回昙罗园,下令封锁寝殿,爬上床,躺好。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她对窗外一路悄然跟随的阿社尔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你,不许死。”阿社尔想不到别的,“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杀你。”

凌竽睁开了眼睛,又安静闭上。

昙罗园外很吵,园内很静,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两颗心,一颗跳得急促凌乱,一颗跳得微弱淡然。

有一只鸽子飞进来,落到阿社尔身边。阿社尔捧起鸽子,一个小竹管滚进他的袖筒。他行至四下无人处,打开竹管,里面说,时机正好,务必杀了狄桐。

阿社尔把竹管和密信,丢进了燃烧着的火盆里。

第二天,宫里来了旨意,西泠郡主和屠胡将军需择日完婚。

昙罗园回应的消息是,西泠郡主绝食,并拒绝服药。

第五天,凌竽昏迷不醒,凌王府开始备丧。

第六天,大批御医进驻凌王府,抢救西泠郡主。宫里给狄桐升官封赏,解除与西泠郡主的婚约,改将一位公主赐婚给他。

小款提着食盒进了偏院,重重放下,“她绝食,你也绝食。现在好了,快吃东西吧。如果郡主醒来看不到你,我可没法子交待。”

面对着寑殿不眠不休坐了六天的阿社尔,歪倒,睡了过去。

6

狄将军死了,死在他自己的府邸里。

阿社尔醒来,听到这个消息,眉头皱了又皱。

听说狄将军是遇刺而亡,虽然没敌过暗杀,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大将,拼命反手伤了刺客,还留下一个血字——忢。

忢族的故事,又开始在国都的街头巷尾被人悄然提起。

据说,忢族是关外一个神秘的小部族,世代追随守护一眼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圣泉。族人的血异于常人,带有微香,因此也被称为香血族。这种血据说是妖血,饮之可以百毒不侵,延年益寿,配上圣泉之水和巫术甚至能起死回生。

八九年前,皇上派狄将军前往忢族求取妖血,遭遇拒绝。狄将军遂率领大军攻破忢族领地,逼问圣泉祭坛的下落,强行取血。全族妇孺老少一夜之间惨死在大漠的风烟之中,零星脱者也被四处通缉追捕。

忢族人来复仇了。大家都这样传说。不过搜查起来也简单,嗅一嗅活血就知道是不是刺客了。

不只一个人留意到,昙罗园侍女小款手腕处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处包扎。

王府管事带着人气势汹汹闯进昙罗园,要查验小款。

小款一身傲骨,自己拿了把刀子往掌心一拉。血滴成线,腥如常人无异。

这个时候,传来郡主醒来的消息。管事不敢再造次,只好怏怏退出。

阿社尔被人带进了郡主寝殿。他看到轻纱帷幕里影影绰绰倚坐在床的纤弱身躯,心软了再软。听到凌竽叫他靠近点,他撩开帷幕,走到床前,张口想呵斥,你是疯了吗?用命来赌宫里的喜怒无常?可是话到嘴边,通通咽下。

他明明是来要她的命的。

凌竽叫他再靠近一点,更近一点,直到近得呼吸相触,视线交缠。

当阿社尔快沉进凌竽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眸里时,忽然觉得胸口刺痛,低头一看,凌竽手握剪刀,刺进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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