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迅速晕染,一股淡香弥漫开来。
凌竽丢掉剪刀,捂住阿社尔的伤口,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对不起!”
阿社尔按住凌竽的手,并不甩开。
“你和小款?”凌竽竭力平复心绪,组织语言,“她就是你的心上人吗?她刚才掌心的血是假的,是一种幻术,是提前在将要受伤的地方绑上血包的,我看见过你演练。你教她的吗?她是不是刺客?她跟你一样,是香血族的人吗?”
阿社尔不理会凌竽的一连串提问,“你早就醒了?要不怎么知道狄桐死讯和小款出事?”
“是,我早醒了,只是不想睁开眼睛,但听得到人到处传说将军和忢族的事。直到管事闯园来找小款晦气,我才起身想阻止,却无意中看破了你和她的秘密。”凌竽挂着泪珠笑道,“阿社尔,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你是谁,我全想起来了。”
7
那一年,阿社尔十七岁。
一辆失控的马车闯进了他放牧的马群里。赶车人奄奄一息,手指着车厢反复说,救她,救她。
阿社尔打开车厢,便看到了一个宛如云朵般的小女孩,美丽却异常苍白,气息漂浮,似有似无,已经快死了。
大人们看到小女孩都摇头,但阿社尔不甘心,他去求最老的萨满奶奶,死缠烂打,赌咒说只要救女孩,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萨满奶奶问他,“若是要用你的命来换她的命呢?”
阿社尔策马围着哭石林奔跑了半天,回来跟萨满奶奶说:“阿妈死的时候,我很伤心。阿爸带我去圣泉祭坛,跟我说,阿妈没有离开,看看清澈的泉水,多像阿妈明朗的眼睛;听听汩汩的声音,多像阿妈絮絮叨叨的叮咛。
祭祀季过去,圣泉消失了。我恨阿爸骗我,阿妈还是离开了我。后来,族人迁徙,在一天夜里,我被汩汩的声音惊醒,发现圣泉喷涌,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阿爸这才对我说,太阳升起降落,大鹏飞去归来,我们忢族人祖祖辈辈的灵魂化成这一滴滴的泉水,轮回不朽,永不干涸,无论天涯海角,终会汇聚,回归家园。”
阿社尔的回答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救她,我不怕死。”
萨满奶奶叹了一口气,开启了祭坛。
于是,小女孩被阿社尔的半身血和圣泉水救活了。
那一年,凌竽十岁。
她明明已经要死了,但又活了过来。
她听得到风摇晃帐篷时的吱呀吱呀,拂过草地时的瑟瑟沙沙,还有火,舔着柴堆时的噼里啪啦,更多的是水,恬静地汩汩流淌。有人总在她耳边唱听不懂的歌谣,那声音,是天下第一等的温柔。
凌竽想睁开眼睛,但是做不到,她太虚弱了,不由急出了眼泪。
那声音的主人停止唱歌,擦去她的泪水,跟她说,“别急,慢慢会好起来的。等你醒了,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凌竽在心里拼命回答,“好。”
现在,昙罗园的寑殿里,凌竽问阿社尔,“你还会教我骑马吗?”
阿社尔推开凌竽,“你该死。”
“不,我应该活着,努力活着,跟你一样。”凌竽拉住阿社尔脖子上的银牙坠,“你原来就是这银牙坠的主人,我觉得熟悉是因为上面有你以前的气味。曾经被作为战利品割了左耳,遭通缉的你都能活下来,那么我也要活。”
阿社尔狠狠地捏住凌竽的手,“我活下来,是为了来要你的命。”
凌竽笑,如突然盛开的昙花,“我活着,是为了等你啊。我有办法,将你和小款安全地送出国都,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对我怎样都好。”
阿社尔冷笑,“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能调开都城军防大部分的兵力……”凌竽忍不住刚相认的的喜纠缠着终将离别的悲,泪珠坠出,滴湿了她的衣襟,“阿社尔,你,和她准备好离开就行。”
8
三天后,传来西泠郡主失踪的消息。同时,都城内外多处发现忢族人的气息和踪迹。提督衙门和内廷司倾巢而出,带着猎犬四处搜寻,疲于奔命,大街小巷闹得一片混乱。
小款再三催阿社尔动身,阿社尔端坐在花园里,面对着昙花,茶喝了一壶又一壶,眉头越拧越紧。
“都城里,除了我俩,可汗还派有别的族人来?”阿社尔问小款。
“没有。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都城里会有族人出没,”小款仍旧对阿社尔没有好脸色,“别忘了,她身体里有你的一半血。只要她略略用计,用血香忽悠人根本不成问题。”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被猎犬找到?”阿社尔盯着小款。
小款瞪回去,“阿社尔,麻烦你搞清楚,你来都城是为了什么?”
阿社尔不说话,人已经施展轻功,从墙头屋瓦上飘了出去。
明明凌竽说过这是她的计策,让他们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理会,只管趁乱离开。但阿社尔心里的不安从凌竽失踪那一刻起就一点一点地在堆积挣扎,快要耗空了他的理智和耐心。
他仔细分辨着空气里飘浮着的种种气味,终于找到一丝微弱又熟悉的药香——凌竽不知道,阿社尔刚进昙罗园,就利用她身上独特的气味,给她点了追踪香。
那药香隐隐约约出了王府,飘过静安大街,穿过东城胡同,进了偏僻的一眼四方院里。然后,气味又出了院子,径直往人烟罕至的城郊而去。最后,气味在一片废弃的酱菜园里消失了。
阿社尔看到酱菜园,心下一沉。这是忢族人在都城的秘密联络所,酱菜的重气味能掩盖掉他们的味道。他快步走进去,数着园里一片残破的酱坛子,在其中一个坛子上用力一扳,露出一个地道口。
阿社尔燃着火折下去,点亮了地窖的火把,一眼就看到横在地上的凌竽,还有她身下那一大滩血。他走近,蹲下,颤抖地用手指去探凌竽的鼻息,浑身的力量瞬间被掏空了,跌坐在地。
阿社尔狠狠地抱起凌竽,“不许死!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他突然就崩溃了,“你死了,我怎么办?”
谁都不知道,她就是他拼命活下去的原因啊。是因为恨,还是因为别的,他不想搞清楚,就和当初想救她一样,他只是随心而往。
“昙花还没盛开呢,云朵还没露出金边呢,你怎么可以不在了?”阿社尔紧紧搂着凌竽,唱起熟悉的歌谣。
有一滴泪,从凌竽的脸颊上滑落。
阿社尔惊觉,立刻点了凌竽止血的穴道,贴近她的心口,果然听到微弱的跳动。他从怀里取出一只小银瓶,毫不犹豫地把里面的圣血保命丹喂进凌竽的嘴里。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