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梦貘

2020-09-11 14:02:42

悬疑

凌晨三点,白淇站在床前,顶着困意恶狠狠盯着我,“你怎么会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可是你刚刚听我讲的?不觉得就是这样吗?”

“不觉得。”她拿起放置在床头的一个香薰蜡烛。此时的蜡烛已燃烧见底,只剩一股浅浅的香味,“你说你只要点燃这个香薰,就会梦见自己去到巴黎,遇见一位在巴黎的中国留学生。而且每晚的梦都是有连贯性的,像连续剧一样。这不是很离谱吗?”

我抢下她手里的香薰,“我发誓,我没有说谎。每晚我点燃这个香薰,就会进入巴黎的梦境。可是现在它烧完了,我就再也没有梦见了,又开始整晚失眠。”

见我信誓旦旦,白淇语气也软了下来,“有可能这个香薰它在帮助睡眠这方面,真的有特别的功效。而你总是梦到巴黎,跟你这段时间拼命学习法语,申请法国留学有关系。而且,你本来就是个很爱幻想的人。”

我盯着手里用尽的香薰,突然很想哭,“白淇,我真的好想回到那个梦境里。我也知道你没经历过,要跟你解释太难了。可是,我实在憋不住了,我需要倾诉,我好想念一个人。”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这一切背景是成立的。”她真诚看着我,“那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1

失眠半个月来,我已经陷入身体极度虚弱,心理极度狂躁的状态,记忆力下降,几个法语单词背了忘,洗头后下水道口堵着大把的黄色头发。

我试过点香薰、播放轻音乐,给自己买人体工学枕,不断调整入睡姿势以期迅速与周公相会。可是总有令我不适的点:要么香薰太香,要么音乐不符合口味,甚至觉得人体工学枕还不如一个橡胶枕头......其实以往,我是个非常容易入睡的人,然而,失眠后神经却敏感起来。

最近我一边准备考试,一边写法国学校的各种申请材料,不断补习我的法语。离考试还不到一个月,如果顺利拿到入学Offer,明年9月我就能到法国。如果不顺利,就没有下次去巴黎的机会了。其实,留学法国是个非常匆忙的决定,成功的几率并不大,但我想尽试试。

时针已趋向3,凌晨3点。窗外是黑洞一般的黑,只听见嘀嘀嗒嗒的雨声。我匆忙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我突然想起,今天白淇送了我一个香熏蜡烛,说是花了大价钱买的,蜡油里有安神的成份。

我从书包里掏出它细端详,做工简单,磨砂瓶身,其上贴着标签,上面誊写着这款香熏的名字:梦貘。

试试吧。烛火跳动,烟气上升,香味徐徐,闻着有一股刚淋过雨的草木气味,是我喜欢的味道。我闭上眼,没想睡意竟如潮水般涌来。法语、考试、老妈再婚.....所有烦躁的事件瞬间被潮水裹向大海深处,我则轻飘飘地飞着。

似乎,飞到了我不曾去过,却心心念念的法国......

2

梦里的塞纳河也下起了雨,岸边的点点灯火倒映浮在水面,又很快被雨打碎,沉入河底。迎面是陌生的异域面孔,撑着伞从身边匆匆而过。等到走出很远,我大脑才迟钝地反应,刚刚他们用法语谈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雨。

这些雨透过梧桐树的罅隙,落在身上,风带来水汽,也带来草木香气。这就是法国吗?6岁时,我爸李向阳和我妈方红玉因为异地工作,常年不见面最终协议离婚。离婚后,我每天都想到法国找李向阳,可是方红玉始终不同意,李向阳也常年没有一个电话。慢慢地,我也不想去找李向阳,只想念法国这个地方,法国代替李向阳成了我陈旧的梦。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雨越下越大。起初耳边还能听见远处汽车的轰鸣和近处行人的谈话。慢慢,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和我的脚步声。我看见不远有家商铺,店里有灯火如水倾泻到路面,

到那躲雨吧。我加快步伐,身后似乎也有同样匆匆的脚步声。很快,那人便赶超了我。我抬头瞥见,对方打着把黑伞,黑色头发,又穿着黑T恤,似乎要与这黑夜相融。他似乎有所察觉,忽然回过头来撞上我的目光。

我有些惊讶,对方竟是熟悉的东亚面孔,脸庞白皙,是年轻的少年模样。少年用法语问:“需要帮忙吗?”

我愣了阵才在脑海中翻译出这句话,磕磕绊绊回答:“我要到前面那家店去。”

“我送你吧,雨挺大。”

黑伞在头上圈出一片晴空,只是地上的雨珠贱得我鞋袜尽湿。走了一阵,他缓缓用中文问:“你是中国留学生?”

“啊?”

“看长相可以认得出来。虽然东亚几个国家的人长相有点接近,但是出国后,反而能非常快速分辨出自己的同胞。”

“感觉吧,感觉不太一样。”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跟着点点头,

不远处那家店铺的轮廓在眼前逐渐清晰。屋外漆了墨绿色,藤蔓从底部攀援到屋檐,此时正在接受雨水的刷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店内一排排书架。

我问:“你是中国留学生?”

“中国留学生二年级。”

我从伞下跳上书店台阶。对方身量颇高,我此时不过是与他平视。“谢谢。”我用法语说。

“没事,顺路。”他将伞收起后甩了两遭才插进旁边的伞架,“我来还书。”他取下刚一直夹在左腋下的书,书名是《TheInterpretationofDreams》。

店内多出售英文书,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在面对英文试卷,努力翻译其中的单词和语法。少年在书店转了两圈,目的非常明确,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两本,在柜台办借还手续。

我偷偷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也瞥见了柜台放着的时钟。那是个镀金座钟,上头有两只丘比特,互相持弓箭射向对方。时针显示已9点25。

借完书,我以为他就要走了。突然,他转身走过来,真诚问我:“需要再送你一程到地铁站吗?”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去哪,下意识拒绝:“我等雨小了再走。谢谢你的伞。”

“小事。”他转身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天气预报说这周多雨,下次出门记得带伞。”我点点头。

少年怕书被淋湿,将背包背到身前,撑起伞走进雨幕,渐渐消失。

我在书店寻了个僻静角落,摊开《傲慢与偏见》,这是店内我阅读起来难度较低的书籍。可还没有翻个两页,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

困了,我合上眼。店外雨声渐渐远去,四周只剩一片虚无的黑暗。

3

醒来,天已大亮。我翻腾下床,床头闹钟指针正好指向6,旁边昨晚点燃的蜡烛已被风扑灭了。

我兴奋地打电话给白淇。她对被我吵醒这事甚是恼火,嘟嘟囔囔:“李子念你干嘛?自己睡不着又来找我,再这样我以后就关机了。”

“你这个香熏蜡烛真的好用,我昨晚难得一夜到天亮。”

“啊?”她有些惊讶,但很快语气一转,“当然,我挑了很久。”

“我昨晚梦见我到了巴黎。”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正常。”

“这个梦它有点奇怪。”

“你梦到什么?”

“梦见在巴黎一个雨夜遇见一位中国留学生。”

“然后?”

“没有了。”

“这奇怪吗?”

嘟嘟嘟......白淇已经非常快速挂断了电话,她要争取最后的15分钟睡觉时间。

我望向窗外,枝叶被雨水冲洗得翠绿,路面积了不少水坑,昨晚似乎下了一场和巴黎一样大的雨。我是个非常容易做梦的人,睡醒也能记得内容。有时,我会恍惚,以为梦境就是真实世界。但过于天马行空的内容会自动提醒我,这是梦。但这次的梦,有点太过于真实了。

此时,电话铃声响了,白淇尖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法语作业你写了没?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去教室借我抄下。”

我和白淇是在法语课程班认识的,她也在申请法国的学校,只是状态比我松弛多了,抱着“申请不上,就再来一次”的想法。然而,面对严苛又帅气逼人的法语老师,白淇决定按时完成作业以期留下深刻印象。

我瞥见桌上空白的辅导书,痛恨自己完全忘了这码事,“我也.....”

“卧槽。”

毫无疑问,我们在课上被要求背诵《巴黎圣母院》里的一个段落。

凌晨1点,白淇在微信抱怨:“我根本记不住,单词都读不利索。”

“读不利索就接着读,你想明天再加背一篇吗?”

“我这是花钱受罪啊。”白淇发来一段语音,里头夹着她的哀嚎声。我敷衍地回一个“加油打气”的表情。她安静了,大概是退出背文章去了。

我的进度也仅有60%,背了开头忘了结尾,因为失眠,记忆里直线下降。不过昨晚的好眠,已让我的脑细胞振作不少。

我又点燃那款名为梦貘的香薰,香味比着之前更盛,顿时如置之清晨水雾弥漫的丛林中,朦胧、混沌。

原本神思清明的我突然感觉眼皮渐渐失去气力,书上的单词糊成一团。

就睡半小时吧,我心里小声告诉自己。

4

我又梦见自己去到了巴黎。

此次巴黎的天还亮着,但仍下着小雨。塞纳河上有游船划破水面由远及近开来。两岸的行人撑着伞,安静地走在路上,肥大的鸽子落在屋檐下避雨,梳理毛发。我抬头望见,远处巴黎圣母院高高哥特式的塔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伫立着。朦胧间,卡西莫多似乎就在屋顶奔跑着。

收回视线,我又看见上次那间书店。

我鬼使神差钻进这家书店。或许是想去读那本没看完的《傲慢与偏见》。进门我又瞧见柜台的那个钟表:7点。原来,7点的巴黎,天还这么亮吗?

当我进门又看见那位雨夜少年时,我想起,我进门前其实是存着遇见他的希冀。

此时,他正窝在书店一角,一双长腿盘在身下,低头阅读。我无意打扰他,随意抓了一本书坐在他不远处,用余光瞥向他。

他是爱读书的,目光甚少从书上移开,纤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也极少调整坐姿,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前方放松眼睛。这让我的偷窥越加大胆,注视他的时间比读书的时间更多。

终于,他合上书本起身,穿过书架,影影绰绰。

“他要走了吗?”

我突然有了一股冲动,起身赶上前去,轻拍他肩膀,“嗨。”

他回头盯着我有两秒时间。四周静谧,而我内心早已澎湃如大海。

“我们见过。”他友好地笑着,接着调侃:“今天出门记得带伞了吗?”

我心里的潮水一瞬间退回原来的海平线,只剩下沙滩闪闪发亮的沙砾——他还记得。

我摊开刚从书架上拿的书,“《巴黎圣母院》这段内容我一直读不好,发音不准确。我感觉你法语很好,可以教教我吗?”

他看了下腕表,很快说到:“没问题,我还有点时间。我们到那边吧。”

我跟着他穿过层层书堆,跨过无数人的脚尖,最终拐进一个角落,里头高高堆着许多未拆封的书籍。“这里安静,念书也不会吵到别人。”他边说边将散落的书垒起,腾挪出地方,“我以前常躲在这里背课文。”

我们挨在一起,躲在狭小的空间里。我后背沁出了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拥挤。

他轻声问:“哪个单词不会读?”

我指尖跳跃点出十几个。

“那我先读一遍,你先听下。”

音节组成词,词诵念成句。似乎,这是我听过最美妙的发音。

“你读一遍我听听。”

“这里舌尖要顶着上颚,舌头卷起来。”

“对了。”

他快速帮我捋一遍,又逐词矫正,最后用笔在空白纸上标明发音。

“可以记得住吗?”

我点点头。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我可以再总结一些学习方法给你。但8点半学校还有课程,抱歉。”

“没关系,这已经足够了。”

他看了眼手表,我也瞥见了时间,8点15分。他问,“你明天还会来吗?”眼神真诚。

明天?我不知道,但我还是点点头。

“明天这个时间我们在这里见面吧,我把我的学习笔记带来给你。”

“好。”

“明天见。”他起身离开。

这个空间少了他,我才发觉没有我刚刚印象中的狭小,其实它容纳两人绰绰有余。我感觉到自己后背仍在发热,起身活动手脚。

突然,雨夜少年又探进脑袋,去而复返,“外面下了小雨,你记得带伞了吗?”

我愣住。

“你又忘了吧。”他塞给我一把黑色的雨伞。“现在雨不大,我的伞留给你。”

没来得及拒绝,他转身冲进巴黎的街道,拐个弯,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伞、字迹和流动的气息。

5

白淇窝在我床上,闷闷不乐。她昨晚退出聊天后就睡着了,今天课上又被加罚了一篇,“我真佩服你,今天课上读得那么顺,说说昨晚又到几点?”

“我跟你聊完也不小心睡着了,后半夜醒了就接着背。”

“我今晚睡你这了,你监督我。”

“嗯。”我心不在焉应了一句,说:“我昨晚又做梦了。”

“梦见什么?”

“梦见巴黎和那位中国留学生。”

“那位中国留学生是谁?”

“不知道,就是梦里的人。很奇怪的是,在梦里他教我背课文。”

“也不算奇怪吧。人们如果太过于沉迷一件事时,就会经常梦见它。”

“最重要的是,醒来后,他教我的每个发音都记得一清二楚,文章内容也印在了脑子里。就好像......好像我不是睡了一场。你不觉得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吗?”

“你就是压力太大了。太想把这件事情做好了。”白淇划拉着手机屏幕,心思已全然在手机上了,“我姐发了张在塞纳河的自拍,让我赶紧加油。要不是我姐,我真是不想考了。”

她把手机拿到我眼前,“给你看看她讨厌的嘴脸。”

手机里与白淇相似的面孔撑着雨伞,站在塞纳河边,再后面是灰蒙蒙的天,下起了小雨。

“你跟你姐长得很像哦,说你姐讨厌,那......”

白淇不予理会,又继续刷起手机。

我又想起这两晚的梦。这些梦既不光怪陆离,也不天马行空,不过就是巴黎寻常的夜。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的真实,那里的时间甚至真实地流动着,那位少年提到了时间名词,“昨晚,明天”。

我盯着白淇送的香薰,这香薰烧得特别快,用了两晚便矮了三分之二。自从用了它,我每晚都睡得特别沉,沉入梦境。我走过去,又点燃它,香味立即窜满整个屋子。

白淇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行,我的鼻子太敏感了,今晚别点吧。”

火苗被吹灭,剩下一缕青烟,

“还别说,这个还挺好闻,就是有点浓。我的眼光就是好。”

“你这哪买的?”

“就......”她突然想到什么,“就不告诉你,你喜欢我下次再送你。”白淇翻腾下床,从书包掏出法语书,“今晚我没背熟,你不要让我睡。听到了吗?”她颇为认真。

“要不要来个头悬梁锥刺股?”

她狠狠白了我一眼。

凌晨两点多,我已昏昏欲睡。白淇倒是铁了心,还埋头在学习。

“我扛不住了,我先睡了。”

白淇轻轻答应了声。我闭上眼,脑袋混沌,我......还会再坠入那个梦境吗?

6

当我第三次踏进塞纳河畔的这家书店时,我已经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意识到这其中非常奇妙的联系。白淇在的那晚,我一夜无梦。直到今晚睡前,我带着试验性心态点燃香薰,不出预料又梦见这个场景。开启这场巴黎美梦的钥匙,就是那个平平无奇的香薰,它让我快速坠入这个几近真实的梦境,这里的时间像现实一样流淌。

白淇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巴黎、法语、课本、学习,这几种充斥我生活的元素以另一种姿态出现在我的梦里,组合成巴黎塞纳河畔的一家书店——我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解释在梦里出现的意象,但是,为什么这位雨夜少年会频繁出现在我梦里?

这一次,我仍见他靠在书架上读书。但他状态不是很集中,每当有人进入书店,总要抬头看一眼。所以我进门时,与他视线撞个正着。我心里一潭池水忽然有了微波。

他神情似乎有点惊喜,向我走来,“昨天没见到你,今天想着再来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之前答应你的学习笔记,我带来了。”

“抱歉,我昨天失约了。”

“啊?”他用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没事。这书店我几乎每天都来,就是很顺便的一件事情。”在书店里,他尽量压低声音,又怕我听不见,低下头,几乎挨在耳边,“我们不如出去走走吧。”

我顺从地点点头。

今晚终于雨停了,两岸行人多了许多。有人驻足观赏,有人坐在河边吹着凉风抽着烟。我们也选择坐在书店不远处的塞纳河边,听水声、风声和人们的交谈声。

“塞纳河很美吧。”他问。

“是啊。”我无比赞同这个观点。小时候想李向阳时,我就会在书里翻有关法国的一切。等到我对李向阳失望了,法国却还是我的梦,就是书里一册册精美的图片撩拨了我。我忘掉了李向阳,但没忘记这里的景色。

我问:“你为什么来法国?”

“塞纳河这么美,谁都想来吧。你呢?”

“我也是。但我是带着逃离生活的想法。”

他看向我,眼神真切,默默等我说下去。

“我妈再婚,我不同意,和她大吵一架,可他们也不会因为我不同意而分开,只不过心里会比较难受。最后我提出,只要她愿意资助我到法国读书,我就不再说一个不。”

他摸了摸我的头,试探地问:“你为什么不同意妈妈再婚,她能再找到幸福不好吗?”

“那位叔叔对她也很好。这些年她一个人带我生活也不容易,我爸则在法国定居没回来过。可是看到我妈再婚,我既开心又难过。他们说离婚就离婚,说再婚就再婚。我是什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吗?当年我多希望他们不要离婚,多希望去法国劝说李向阳。可是他们只说,不,不可以。”

他轻声问:“所以,你现在在用你自己的方式报复他们吗?”

“对。她很生气,她以为我要来法国找李向阳。”

“但这些没什么用,不是吗?你爸妈已经离婚很久了,你现在只是让彼此更难过,更疏远。如果你有任何不满,应该说出来。”

我盯着塞纳河水面,心像块“噗通”掉入其中的石头,一直往下沉。我回答:“是啊。”

我早已明了,失眠不是因为考试的压力,而是一直以来我的自我纠结和一意孤行。

此时,有风吹来,夹带着草木香气,是跟香薰相似的香味。我突然想起,这是个梦。

我看向他,他侧脸有着好看的下颌线,问:“所以,你是来倾听我心底里最深处的秘密,让我可以自我和解的意象吗?”

他颇为疑惑地看着我:“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自我和解是个多么庞大的命题,我没有这个能力。”

他回望向我,黑黑的瞳孔像块磁石,让我的目光逃离不得。他笑说:“我只不过是在雨夜见到一位淋雨的女孩,好意将她送到书店,却发现她太好看了,而想要接近的一位男孩。原本想以送她到地铁为由要个联系方式,却被无情拒绝。好在第二天我们又相遇在同一个地点,可我担心她对我没有任何想法,犹豫很久准备离开时,她居然主动找我教她法语。可惜啊,我又因为紧张忘记了。”说到这,他大喘口气,“这次,我可以跟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我的后背和鼻尖一下沁出密密的汗。只要我一紧张,就会有这样的生理反应。这真的是只是梦吗?有那么一瞬间,我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此时,我就在巴黎塞纳河边,听这个充满着勇气的男孩诉说着情话。

“能帮我们照张相?”旁边突然有人插进句话。对方端着相机,诚恳问到。我内心庆幸着。

他爽快接过相机,不断为对方两人调整姿势,快速按下了几张。为表谢意,对方提出,“我也帮你们拍几张吧。”

我的鼻尖又开始冒汗。他眼神带着征询看了我几眼,见我没反对,便答应了。

“靠近点,靠近点。”等到肩膀终于挨到一块,对方才按下亘古持久的这一键。

拍完,我立即找借口,“你......那天借我的伞,我不小心忘在书店的那处角落了。我去拿来还你。”我语无伦次,为这份真实和这份双向暗恋,想离开给自己喘息和思考的空间。

“我在这里等你。”他在背后冲我喊到。

我奔跑着冲进书店,在角落里看到那把我无法带走而遗忘在这里的伞,此时它被压在书堆下。我跨过高高的书堆,落脚时却不慎一个趔趄。

我一下从床上惊醒,入眼是房间的黑暗。我赶紧又点燃床头的香薰,可此时它只剩下薄薄的贴在杯底的一层。点燃,两秒后便灭了。

我颓然跌坐在床,那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少年啊,此时还在塞纳河边等着答复呢。

7

整天的课程,我都心不在焉,只盼着赶紧结束。

终于,下课铃声响起。白淇搂过来,“走吧,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店铺,听说很好吃。我们去尝尝。”

“我问你,你送我的香薰在哪买的?”

白淇眼神一下有些飘忽,“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再买一个。”

“我再送你好了。”

“不行,我今天就要。”

“我告诉你,你会生气的。”

“我不会。”我语气恳切,“我保证。”

“好吧。”白淇松了口气,“最近你不是经常说你失眠嘛,我就想买个香薰送你。那天刚好路过这附近一家杂货铺,我就在那里面淘了一个。”

“这有什么不好告诉我的?”

“我怕你觉得它廉价嘛,不过我真的挑了很久。喂,你去哪?等我。”

我跟着白淇七拐八拐,拐进一条小巷子里,再往里走,才终于见到这家杂货铺。就是一家常见的杂货铺,零零散散卖着文具、零食,满足周边住户的日常需求。白淇能在这淘到香薰,我也是服气。

“我是在他们柜子看到这个香薰,当时觉得‘梦貘’这个名字很好听,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可是此时的柜子里,只摆放了一些小的玩偶和手办。

白淇大声喊到:“老板,你们这之前卖的香薰呢?”

“数量有限,售完即止,卖完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冲到他面前着急地问,“怎么会卖完呢,再进货不就行了?”

老板大概四十来岁,戴着鸭舌帽,悠然坐在柜台里边,笑说:“这香薰可进不到货,是以前住在这附近的老奶奶寄放在我这卖的。”

“那奶奶去哪了?”

“她都搬走好多年了,我也不知道。”

“那您有奶奶的联系方式吗?”我拿着笔着急戳着纸张。

“没有。”老板按下我的手,压低声音说:“梦,都是非常短暂的。”

我愣愣看着他,他知晓这其中的秘密。我急了,带着哭腔,“我就是想再多一次机会,把话说完。”

“把话说完,你又会产生下一个愿望。只要有机会,人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到时你只会沉溺其中。”他拍了拍我的手,“正是因为短暂才让人流连忘返。因为遗憾让人难忘。”

白淇在背后问到:“怎么了?”她走过来,关切地看着我,“没有就算啦。我再去其他地方淘淘,肯定还会有你喜欢的。”

“嗯。”我感到虚脱无力,脚像灌了铅,“白淇,你到外面等我下。我跟老板聊几句就去找你。”

等白淇走远,我问到:“为什么点燃香薰就会做梦?”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这一点都不好笑。

老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听说过梦貘吗?上古时代的一种神兽。传说中,它们以梦为食,吞噬噩梦,又能编织梦境。这香薰里啊,住了一只梦貘,能够根据你的内心,给你编织一个梦境”

“梦貘?可是,我觉得这梦不是梦,是现实。”

老板坐回躺椅中,念到:“真亦假时假亦真。”

8

大半个月后,我向白淇详细讲述了我此前的奇妙经历。因为每天晚上,我都希冀我能继续那个梦境里的故事,可是再没有一次。焦虑不安的内心迫使我要找人倾诉。

最终,白淇也没有相信我所说的故事,只是安慰我,这很美好。她不理解我为何留恋梦境的想法,“拜托,你也知道这一切是梦,都是假的。你肯定是太久没谈恋爱,你只是迷恋那种感觉,赶紧上岸然后谈恋爱去吧。”

“可是,我真的感觉梦境好真实。我觉得这一切是真的。”

“不要你觉得好吗?这怎么可能是真的,难道你每天晚上都去到了巴黎吗?”

“我是说可能除了现实外还有另一个时空,那里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我......我因为这个香薰和他们产生了联系。”说到最后,我也心虚了。

白淇摆出一副“鬼才信”的表情。我不再试图说服白淇,也不再纠结这一切是真是假。很大程度上,我已经相信它就是个梦境。不,事实上,它就是个梦境。我之所以会产生它是真实存在的想法,是因为我迷恋其中的浪漫和神秘。假如我能一直做这样的梦,我会选择继续下去,直到错将梦境当现实。杂货店老板是对的,最美丽的东西就应戛然而止。

不久,我和白淇都顺利申请到法国院校。临去法国前,我向方红玉解释,并不是为了李向阳而去法国,也从来没有任何想离开她的想法。方红玉神情似乎轻松了许多,终于久违抱了抱我,甚至说了声抱歉。

9

第二年9月,我和白淇两个去到法国,和白淇的姐姐一起租住。在某个下着微雨的周末,我们两个第一次去到了塞纳河。白淇认为,雨天更能给塞纳河增色。那时已接近晚上7点,但巴黎的天还亮着。我们俩沿着塞纳河边走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沿街店铺相继亮灯。

走着,一家门面漆着绿漆的书店出现在视线前方,屋檐处缠绕着藤蔓,长长地坠到地上。我突然恍惚,这和梦里巴黎的那家书店几乎一模一样,甚至店里灯光色温、亮度,书架布局。

“白淇,我好像来过这。”我叫住她,“梦里来过。”

她说服我,“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第一次置于某个场景或是去到某个地方,却感觉曾在这里做过同样事情。我也常会有。”

在店里,我还发现了那个杂乱堆满书籍的角落,开玩笑地说“你看,连这里都很像。”

“拜托,书店格局都差不多好吗?”

离开前,我看到摆放在柜台上的镀金座钟,跟梦境里的一样,上面有两只丘比特。可能法国书店都喜欢这样的摆设。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说服了我。

白淇选中了两本书,在柜台排队买单。我闲着无聊,开始阅读起放在入口处的一块小黑板,上面密密麻麻是写满留言的字条、一些读者留下的具有纪念意义的明信片或是照片。

看到其中一张时,我突然惊呼,愣在原地。照片里一男一女站在塞纳河边,男生的手轻轻搭在女生肩头,女生双手局促捏在一起。女生的面孔多么熟悉,是我啊。男生则是那位遥远的梦里少年。

这不是梦吧。我恍惚了好几分钟,才确认我是真实的存在。我杵在原地,复盘起那场梦境,直到发现一些细节。

做梦的那几晚,我每次进书店都会瞥见柜台上的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正好与中国有六小时的时差。我那段时间梦到法国天天下雨,而白淇姐姐传送过来的照片,背景正表明,塞纳河当时正是雨天。

在那时的每个夜晚,幽暗房间里亮着的微小烛火,让我得以跨越灵肉、时间和空间界限,步入巴黎。本来啊,我只会重复梦到巴黎罢了,巧合的时机,让我和那位少年一直相见,然后又戛然而止。我能想象,在塞纳河畔等待回复的少年最终一无所获,带着遗憾、不解甚至郁闷把这张照片留在了这里。

我内心一阵颤栗,我还能再遇见他吗?在这个真实世界里。我望向外头,还下着雨。如今,我能依托的不过是虚无缥缈、不可言说的缘分,就像当初一样。不过,我突然又生出不想遇见他的念头。因为,我不知这场神秘、不可思议的黑夜穿梭之旅,向他从何解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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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恋奔现后,她失踪了。 何春花失踪了。 现在是 月 号下午 点,距离她最后一次联系我,已经过了 个小时。 你可能要说,一个成年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过 个小时。无非是手机没电、正在睡觉、有事在忙而已。 动不动就扯到失踪,这太夸张了吧! 但我知道,她就是失踪了。 我知道的。 我蹲在马桶上时,何春花一脚踹开了卫生间的门,兴奋的冲了过来。 “我靠,陈美丽,我要恋爱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

白马山庄谜案(上)

我听人说,得不到的东西,就要亲手毁掉,这样,其他人也就得不到了。你觉得对吗? 那是六月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黄昏。 我刚结束对江城大学校长的采访,正在为校报的毕业典礼撰写新闻稿,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我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是唐格里的消息,提醒我不要忘了晚上的聚会。我笑了笑,匆忙敲完最后一行字,然后收拾东西,出门坐上了去往东城区的出租车。 聚会的地点在东城区白山脚下的白马山庄,那里是唐氏集

修罗场·杀人的猫(上)

传说之中,修罗界是六界之中的一界,这里的人天生就是战士,彼此缠斗,至死方休。(一) 警察赶到的时候,李志平像个木头人一样瘫坐在卧室地板上,问他也不回答,双眼无神的盯着对面的墙壁。 那上面是李志平和王慧茹的结婚照,照片里李志平有点拘束,王慧茹笑颜如花。 好几个警察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拍照,搜查。负责看守李志平的,是刑警队技术侦查处的叶蕾。看守有两层含义,家里面死了人,虽说看上去像是意外,但谁也不能保证不

罪明:精神病院(下)

案情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向一个更幽暗,更深沉,更不见底的深渊中。 精神病院后山土坡里冲出来一具尸体的事情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在县里飞遍,民众们对此议论纷纷,县里的电视台甚至都对此事进行了专题报道,无形之中警局的压力变大了许多。但这不是林觉民要考虑的事情,他不是警局领导,他关心的只是案情本身。 冲开的土壤和边上的泥土颜色不一样,甚至有些格格不入,说明有些时间了,但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不过还是

罪在心理:生活影片

人群中,一袭红衣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烫的大波浪棕色头发,大大的眼睛蓝色瞳孔。 人群中,一袭红衣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烫的大波浪棕色头发,皮肤是咖啡色,大大的眼睛蓝色瞳孔,樱桃小嘴口红虽是死亡芭比粉,但由于的颜值的加分整个面部的妆容显得很有特点,前凸后翘,这身材这颜值想让人不关注都难吧。 她手里拿着一张电影票,一杯饮料跟爆米花,不由的多看了一眼,电影名称"寻梦环游记"。我抿嘴一歪头,心想"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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