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
历年来的十二月总是生出好几个星期的阴雨天。整座城市被薄薄的雾气笼罩着。
落在地上的雾气，是雨的灰尘。
天上雨珠成线，从朦胧的清晨下到傍晚，绵密的、细柔的，像扯不断的忧愁。
十二月的忧愁。
周洳羽撑着伞独自走着，途径一段茂密林树。雨水与树似有一种不解的情缘，雨每遇到树习惯停留，然后用力落下，哗啦哗啦，像极了相逢的乐章。
六点，天色早已结墨。她对着吹得冰冷的手哈着热气，不再逗留，加快步伐赶去目的地。
冒着大雨出门，她是要去挂失身份证的，外加被室友拜托带份稻荷寿司回去...上个星期在车站被偷钱包的经历仿佛历历在目，所以她决定这次走去花津路，好在派出所离学校也不远。
办好事项，已经将近九点。风一直吹着，雨还在下，周洳羽左手撑着伞，右手拿着刚打包好的寿司和一个装在精致盒子里的苹果，不仅要挡风还要遮雨，一时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苹果是寿司店老板送的，老板笑着祝她平安夜快乐，她这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
前方车辆打灯驶过，红绿灯闪烁着，背后商城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红色的装裱画，包装精美的礼物，拥簇着即将来临的圣诞。
雨水飞溅，沾湿行人的衣裤，落在发梢和隔岸的灯塔上，从水珠里折射出人间的气息。
——落难的气息。
周洳羽想着叹了口气。她决定还是做公交车回去，和风吹雨打比起来被偷钱包算什么，况且，她也没有钱包能再被偷了。今天平安夜，总会平安点吧，她想。
雨越下越大。公交车站内望过去一片乌压压的人群，时间太晚了已经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走回去不安全，手机里司机也不接单，只能去挤公交车。
她认命地收了伞站在车牌侧，心里默念着不要有人和我挤118路。
手里的寿司快没了热气，稻荷的外卖送不到学校只能去实体店买，她想起了室友垂涎的笑容，忽然想做个恶作剧，假装自己吃掉，给她们留个空盒子。
想法刚冒出来，一辆公交车正开过来。人群突然变得沸腾，像加热的雨水。一大块的黑影移动着，她突然有点紧张。
雨水里的车号看得有些不真切，公交车越来越近，车号越来越清晰，她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公交车在离她还有一个车站长度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那块黑影在一瞬间冲了上去。她赶紧跑过去，又止住。
105路，她吁出一口气，此时车站人已经走了一大半，公交车载着满满的人开走。她坐到剩下的等候空位上，拿出苹果，吃了起来。
苹果是红色的蛇果，粉粉的，入口不甜，但吃进肚子里却是甜的。
雨水滴落在头顶上的透明檐板，嘀嗒嘀嗒的，沿着边缘往下掉。
在她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118路公交终于来了。
雨渐渐停了，不远处有几个女孩子收起了伞，欢快地一蹦一跳。
周洳羽丢掉苹果核，小跑上车。
暖空气一下子向她袭来，温热的气体瞬间包裹住全身，她忍不住发出一身喟叹。
公交车内灯影暗暗，玻璃上糊着白雾似的水珠，依稀瞧见窗外红的绿的蒙蒙地泛着莹光。
车内环视一圈，只剩后排靠过道的一个座位。
温暖的气息一直延续着，和车外冰冷的空气相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周洳羽坐在座位上，一下子升起的热空气微微有些醉人，手里的寿司散发出被解冻的香甜的味道。她困倦地眨眨眼睛，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她躺在家里的床上酣睡，吹着舒适的空调。
“同学？”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听到了不亚于车内暖气的温暖声音，像冬日里的阳光和嘴里化开的糖果。
她揉揉惺忪的双眼，看到了一张极为清秀的脸。男生好脾气地等她完全醒来，笑着看着她。
周洳羽一下子被惊醒。
“怎么了？”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有几缕发丝沾在嘴唇上。
男生对着她清亮的眼眸似有些怔住，他笑着说道，“没事，想提醒你不要坐过站了。”
“文津西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广播里女声发出标准的提示语。
周洳羽拿着寿司赶忙从后门排队下去。等到下车她才想起来没有答谢那个男生，不然她就要坐过站了。
她呼出一口气，寒冷的空气与之相撞瞬间凝成无数个小水珠消散在眼前。
外面实在寒冷，她只需拐过一个路口就能到学校，想想宿舍的空调，她只想跑回去。
还没提起脚，她又听到了那道似暖阳的声音。
“同学，是你的伞吧。”面前好看的男生手里拎着墨绿色的雨伞喊住她。
“唔...”周洳羽小心地接过伞，有些羞涩得点点头道，“谢谢，也谢谢刚刚你把我叫醒了，不然我就一直睡过去了。”
男生又笑了起来，他的眼里映衬着一池温泉。
红晕悄悄爬上了脸颊，霎那间，耳边似有轰鸣声—噗通噗通地，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个，我先走了。”周洳羽赧然开口，她只想赶紧逃出他的视线。
“我叫陈亭。”男生突然出声。
“嗯？”她眨了眨眼睛。
“所以你呢？”男生好笑地看着她。
“啊，周洳羽...”好像心跳得更厉害了，她低着头，小声地说。
“是’譬若兰芷蒿莎，布蒦于云梦之洳’的洳吗？”
“诶？”她有些惊讶，“是的！你知道呀。”很多人以为那念“如”，之前只有专业课老师念对了她的名字，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
她有点开心。
寒冷的空气充斥着四周，她只觉得心里热得发慌。
男生笑笑不语。世界寂静极了。
正前方道路两旁聚集了好些辆小食车，蒸汽在一片亮晃晃的灯上晃荡。学生们出来买着夜宵，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声音嘈杂。
她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
“我请你吃烤红薯吧！”她打破了有些旖旎的气氛。
走在路上，周洳羽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步伐，她觉得他的每一步像是踩在了自己的心跳节律上，怎么这么，让人心动啊，她痴痴地发笑。
额头上落了一滴水，是又下雨了吗？她抬头望望天。
“呀，下雪了！”人群中有人兴奋地喊道。
雪花纷纷而下，透过灯光，亮闪闪的，像极了星屑。
手里的烤红薯热气腾腾，她轻咬一口，香甜溢满了口腔，胃里暖洋洋的。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在平安夜。
“是初雪啊。”男生喃喃道。
“你知道初雪的含义吗？”他看着她像只小仓鼠似的吃着食物，笑着问道。
“嗯？”周洳羽疑惑地看着他。
雪花停在她的头发上，女生看向他时，眼里像是也下了初雪，亮亮的，湿润的，他觉得自己的身影正往下坠。
“是...”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平安夜快乐。”
一如初遇的嗓音，带着温热的阳光。
“嗯！平安夜快乐哦！”她笑着对他说。
十二月的初雪缓缓飘着，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化成雨的一部分。
欢腾的声音在人群里扩散开，有人偷偷牵起旁边女孩的手，诉说着初雪的含义。
——十二月的惊喜。
平安夜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