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明天民政局见。”
于素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
于素素今年不过30岁，镜子里的她头上已经有了些许白发，她自嘲的笑了笑，看着打包好的行李，和那个恨不得欢天喜地走出家门的男人，一言不发。
“我走了。”李嘉明在最后时刻，还是礼貌周到的，那张脸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分别，要不是见惯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摊在脸上的冷漠神情，于素素还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告别，就像他每次出差之前一样。
门开了，男人笔直修长的身影，让于素素的眼前有些恍惚。
很多上班的人都讨厌星期一，说它是黑色的，可于素素却讨厌周二。
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周二，她原本平静如水的人生，彻底被打乱了。
那天，她按时去医院产检。
林小丽挽着她的胳膊，伸手摸着她西瓜大的肚子，笑着说，“我的干女儿快出来了，干妈等的好着急。”
于素素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说：“别乱说，让我婆婆听见不好。”
“嗨，他们家有皇位等着继承啊，非要男孩儿！”
于素素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林小丽显然不大高兴，又说：“都什么年代了，那么封建。”
于素素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她这个婆婆哪儿都好，可就是一心想抱孙子，她和李嘉明结婚也7年了，好不容易才怀上，老太太喜逐颜开，天天念叨着：“我的大孙子，大孙子啊！”
林小丽见于素素不搭话，把她搀扶到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替她鸣不平：“我说你这都8个月了，产检你老公陪你来过几次？”
“他忙啊。”
“忙个屁啊，就你惯着他。”林小丽看着她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呀，就是太好欺负，让那个李嘉明吃的死死的。”
于素素摸着肚子，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这时一个60多岁，一头卷发穿着时髦的老太太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满脸笑意的坐在两人身旁，一个劲儿的道歉，“素素，妈来晚了，到你了吗？”
于素素笑着摇了摇头，“没，妈，你在家歇着就好，不用来的。”
“要的，要的，看看我的大孙子啥样了。”老太太笑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
“一会儿找大夫好好看看，红包我都准备好了。”老太太说着，从衣兜抻出一个红角。
于素素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她自己倒是想要个女儿，最好眼睛长得像李嘉明，他眼睛比自己的要好看。
只可惜，这一切幻想，在那天变成了泡沫。
那个男医生看了片子之后，皱着眉对她说，“孩子头有点儿大，腿有些短。”
“大夫，怎么回事儿？”
男医生推了推眼镜，“就是有可能是...侏儒症。”
瞬间，三个人都傻了，没人说一句话，半天，于素素才回过神来，“大夫，会不会看错了？怎么可能呢，之前检查不是一直好好的？”
“看错？怎么可能，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考虑吧。”
那医生撂下这句话，不再搭理她们，于素素眼看着她婆婆，那满是褶子的脸上，越发的皱了。
2
之后，婆婆一直在走廊打着电话。
林小丽看着她语气颇有不满，“不是我说你，你婆婆一直这么叽里哇啦的打电话，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一直就那个脾气，心里压不住事儿。”
林小丽撇了撇嘴，小心将她搀了起来，“我可和你说，耳根子别软，别听风就是雨的…”
林小丽话音还没落，于素素的婆婆又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看着她一脸为难，“素素，别怪妈狠心，妈问了好几个邻居，也和嘉明商量了……”
于素素听得莫名其妙，“妈，商量什么？”
没等她婆婆回答，于素素的手机响了，是李嘉明打来的，他只有一句话，“素素，按我妈说的办。”
“办什么？”她不解的问。
“我在开会，等回家再说，挂了。”
嘟嘟的忙音，让于素素一头雾水，她看了看婆婆，老太太垂着头，似乎在挣扎什么，林小丽拉了一下她的胳膊，“什么情况？”
于素素摇了摇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先走吧，我单位还有事儿。”
送走了婆婆，于素素摇下车窗，透了透气，以她对那个老太太的了解，情况不大妙，她平时大咧咧咋咋唬唬的，心里藏不住事儿，今天竟然一反常态格外安静。
晃神的时候，突然一脚刹车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于素素忙护着肚子问林小丽。
林小丽攥着方向盘，咬牙切齿的看着不远处，“他不是开会吗？怎么在这儿！”
于素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的呼吸停顿。
李嘉明挽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举止亲昵的走在马路上，手里大包小裹。那女人她见过，之前他和自己说，这人是他公司合伙人的妹妹，武敏。
“怎么办？”林小丽回头问她。
于素素呆了半天，嘴里冒出来一句，“我不知道。”
“你打个电话给他！”
“好。”于素素慌忙抓起了电话，拨号的手抖的厉害。
电话通了，她看见李嘉明看着手机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的接了起来，“不是说了我在开会吗？有事儿吗？不是和你说了，按我妈说的办！”
于素素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看着两个人半天，对林小丽说了句，“送我去单位。”
于素素有些魂不守舍，李嘉明和武敏两个人的影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当天下午，她接到了另一个噩耗：转岗！
“转岗？”于素素吃惊说道，“可我没做过企划工作，再说我现在的身体也...”
“小于，别激动嘛，你看公司现在的情况，你这个岗位是要取消的，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考虑，你想你生了孩子再找工作有多难，公司这是从人性化的角度，为每个员工规划未来的职业生涯。”HR经理满脸招牌式的假笑。
“谢谢您的关心，我的职业生涯不用公司规划。”
这或许是于素素这辈子说过的最硬气的话了，然而当她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的位置没了，站在办公区的走廊里，她生平头一次觉得无助。
3
于素素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躲回了娘家，饭桌上很安静，她妈瞄了她一眼，“怎么自己回来了？嘉明呢？”
“他忙。”于素素敷衍的回了句。
“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于素素夹了口菜放进嘴里，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她忙拖着肚子，向厕所跑去。
“哇”的一声，似乎心肝脾胃全都要倾巢而出。
她妈追了出来，摩挲着她的后背，“唉，你这都是随了我，都这个月份了还吐呢。”
于素素笑着擦了擦嘴，“没事儿，这说明孩子健康。妈，要是...”
她想问，要是李嘉明出轨了，她可不可以提离婚呢？
只是这话她没问出口，就听见她妈说，“嘉明的事儿，妈知道了，素素，听妈一句劝，有些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咱们做老婆的要大度点儿。”
于素素呆愣愣的看着她妈半天，“妈...”
她妈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心疼的说道，“这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你爸当年多少风流债，有病的那几年不也是躺在床上，等着我伺候，素素啊，你要懂得忍耐，守得云开才见月明，乖，听话。”
于素素不再开口，她妈一直是这个样子，从小到大，她的人生就是负责“听话”，她妈把她的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妥妥当当的，什么事儿都是亲力亲为，一手包办，就连她和李嘉明的婚姻也是。
“妈，我想...”
“想什么？赶紧给我回家。”
于素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李嘉明破天荒的很早下班，坐在沙发上玩儿着手机，见她进了屋，忙起身扶住了她。
平心而论，李嘉明人长的不错，虽说两人是相亲，但当年于素素觉得，综合各方面条件，他在她所有的相亲对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老妈强烈要求她结婚的时候，她没拒绝。
李嘉明今天对她格外的殷切，于素素想着，或许出轨的男人都如此，偶尔会有些愧疚的心思，那离婚的念头，竟然莫名被压制了下去。
于素素和林小丽不同，林小丽是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可她于素素不是，她毕生的志愿，就是无风无浪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然而她的安稳，在第二天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
4
第二天一早，于素素醒来的时候，她妈，婆婆，李嘉明，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她妈，不明所以的问道：“妈，你怎么来了？”
她妈并没有说什么，半个小时之后，她被三个人几乎是架着到了医院。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她才瞬间明了。
于素素死死拉着李嘉明的手，苦苦哀求道：“嘉明，再等等，不一定是那天的结果，说不定过些日子会有变化呢？”
李嘉明看着她目光冰冷，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推开了她的手。
一切都来不及了，任凭她大喊大叫，任凭她歇斯底里，完全无济于事。
李嘉明签字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婆婆在一旁暗暗擦着眼泪，看着她说：“素素啊，别怪妈狠心，要是真生出个侏儒来，你和嘉明这辈子就毁了。”
于素素意识清醒的时候，听到护士小声议论着：“是个男孩儿，挺健康的，可惜了。”
林小丽来晚了，她气得额上青筋直爆，看着面无表情的于素素，既心疼又憋屈，“素素，还好吗？”
于素素点了点头，“好。”
“素素，你想怎么办？要不要我找律师给你！咱不能这么平白无故的被人欺负！”
林小丽话音未落，于素素见她妈缓缓走来，斜了林小丽一眼：“小丽，素素累了，要不你先回去，明天再来？”
林小丽没有走的打算，笑着回：“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今晚我留下来陪素素。”
于素素眼见她妈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她不再搭理林小丽，而是坐在于素素床头，拉着她的手说道：“素素，这就是命，你还年轻，以后和嘉明再努力努力，唉，也怪妈，当时受了你婆婆的蛊惑，你...别怪妈...妈是老糊涂了。”
于素素看着她妈，虚弱的笑了笑，“妈，你也累了，回去吧，让小丽陪我。”
“素素...”
“妈，我累了。”
于素素说完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不必再费口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