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憨前些日子打趣的对老喜说:“喜孙呐,咱们这些病秧子恐怕要走到你的前头去喽。到时候逢年过节,你可别忘了给去阎王那报道的咱们上柱香,烧些纸钱。”
老喜眼里泛着泪花,连忙摆摆手说:“憨爷说得哪里的话,咱们是老不死的,所以呐,都能活得长,最起码先把这个冬天挨过去。”
老憨点了点头,眼里也淌出了花来。
他们这些老伙计们心里的事,只有他们门清。老喜掏出一只烟来递到老憨的身前,自己也燃了一只。趁着烟气,老喜问老憨:“憨爷,你儿子在县城里,接你去住为啥不去?”
老憨叹了口气,烟递到嘴边,又接连抽了三两口。
“去啥呀,人老了去哪都不方便,还是自己的‘窝’里舒坦。”话说罢,烟又抽了一口,只剩下烟头徒冒着白烟。老憨的嘴动了几下,终究又忍住了,没在继续说,说多了,有啥用?
老喜看出了老憨的窘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烟来递向老憨。老憨尴尬笑了两声说道:“喜孙呐,怎能总抽你的烟呢?来尝尝我的。”说着,便掏出了烟与老喜,老喜口中啧啧啧了几声,噗地一下笑出了声来。
“咋地,咱俩的烟一样,你的还有什么独特?”
话毕,又笑得合不拢嘴,虽然笑着,但老喜还是伸出手接下了这支烟,因为其中的不一样只有他们自己能体味得出。
老憨皱起了眉,微微动着干裂的嘴唇,说了话。
“住城里怎么不想去,可人老了,各种病症缠身,各种不卫生,去惹得不开心那多不好。再者说,也不知我什么时候就死了,要是死在人家的屋里,那多晦气……”
老喜听老憨说完,接下了话茬。
“憨爷,你儿孙们孝顺,你的福气呀。我就没那好福气了。”
老憨望着老喜润红的眼,他的眼前也有些模糊了,愣了片刻,拍了拍老喜肩膀说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要咱们是老不死的呢。”
两个老头相对着,静默地抽着烟,任由烟气肆无忌惮地熏着眼。
但是前日老憨看见老喜失心疯般的嘶吼,凑近他跟前一问,好家伙,老喜就像失忆了般陌生人一个,不带搭理。老憨内心盘算着,老喜怕是时日无多了,这恐怕是蓝瑛在招他的魂呢。
04
天色愈加地阴沉。
老憨在冷风中蹒跚地走着,在距灵堂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掏出了烟,咬在嘴里,风有些大,三五次才被点着。他抬头望了天空,烟的火星如喘息般时明时暗,呼啸的北风带着雪的气息,吹乱了老憨稀疏的头发,雪大概是快来了。
雪是冬天的象征,它的纯洁和凄冷能够净化那浮躁的尘垢,一切的暗与恩怨都被白茫茫一片的雪隐藏,无声无息。倘若冬天雪未至,那将是冬的残缺,也将是老喜的遗憾。
哭灵人的声淡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一声响,“起棺”。
笨重的棺木被抬动了,大红缎子在北风中摇摆着,跪着的亲人们也站立起来,松了松腿,伸了伸懒腰,毕竟跪着是一个体力活。
老憨看着徐徐移动的棺木,眼角在风的作用下,有了泪珠。
这一幕,老憨在梦里不知排演过多少次,只是这次现实中主角换成了老喜。老憨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绢擦巴了几下眼角,生离死别的场景,难免动情。这何尝又不是自己的归宿?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
老憨曾经和老喜聊过死亡的话题。
老喜说:“憨爷,你说人死了弄去火葬,还用粉碎机挫骨,那得多疼呀?”
老憨思考了一会并未回答,他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死后连一个完整的身体都没有,以后投胎只能投畜生行列。当老憨有心事的时候,他的烟又被他点燃,一根接着一根。
人老了,烟抽多了不好,他们也知道,可是烟已经不是单纯的烟了,而是一种寄托,生命中的一部分。
老憨两根烟抽罢终于说了话,“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化作一撮灰归于泥土,化作一缕烟,散于空中。”
老喜和老憨两人相视一笑,微微地点了点头,大概他们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