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下)

2022-08-16 21:05:54

爱情

9

回门当夜里,贺辞宏揽着柳澜辞,手上揉着她的耳朵根,“澜辞,我已经吩咐下去。明日,我们便都从老宅搬出去,搬去我们的府邸。好不好?”

柳澜辞在他怀里,闻言抬头去看他,“明日?怎么从前不曾搬过去?”

贺辞宏吻上她的眉梢,“你还未曾来嫁我,我到哪里有一个家?而现在,我方才有了。”

柳澜辞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不住跳着,仿佛那一年在众人面前带上那支红珊瑚簪子时一般恍然。

一滴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宏儿哥哥,你可知道,你的家,是我的后半辈子全部的全部。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只是名字从“琴和苑”改成了“萝共苑”。

松萝共倚共人生,丹清不渝不负卿,永结鸾。

他倒是记得清自己说过的话,这样想着,柳澜辞转身便要去和贺辞宏说话。

却见他怀中揽着二姨太邵兰如,正在和大太太江锦容说着话。说了两句,又给邵兰如紧了紧大氅。

赶在贺辞宏分神来看自己之前,柳澜辞进了院子,和春善一同四下打量起来。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看到有旁的女子与自己的夫君卿卿我我,她还是觉得难过。

因为爱你,我想要独占你;而又因为真的爱极了你,我可以忍受你身旁有越来越多的女子。

只为能和你有片刻温存,只为你眼中还会有我之一席。

柳澜辞忽然就懂得了祖母当年的所思所感。

那棵枇杷树早该被砍了,柳澜辞有些赌气地想。

贺府上下有大太太江锦容打理,柳澜辞嫁到贺府后,平日里便还是在柳家的商铺中奔波劳碌。

柳家主从上海传了电报回来,说是那个专家已经愿意见他了。

一家人大喜过望,柳澜辞连着吃了两碗平日里最是喜欢的粉蒸肉,结果刚吃完就忍不住跑出去都给吐了去。

柳夫人有七分肯定柳澜辞是有了身子,待请了老医师来看,果不其然——刚刚一个半月的身子。

没显怀,也没有任何不适,若不是今日里贪嘴吃了两碗粉蒸肉,保不齐要到哪天柳澜辞才能发现自己有了身子。

贺府几乎是要把柳澜辞供起来了一般,贺辞宏自是不必多说,而江锦容这个大太太从前便不曾苛待过她的,如今更是只往她院中送最好的物件儿来。

柳夫人和岳遂宁也再不愿她在外奔波劳累,两个人既主内又主外整日忙的焦头烂额。每日的电报上一条还不曾发过去,下一条又要准备传过去了。

贺辞宏每日都要抽些时间来陪着柳澜辞,柳澜辞一开始还担心会耽搁他的正事。后来有一次贺辞宏无意间的一番话,让她也不再过多推辞矫情了。

那还是有身孕到第四个月的时候,贺辞宏说要去学了做桂花糕给柳澜辞尝一尝。

柳澜辞站着看了一会儿,就被贺辞宏扶着在软凳上坐下。

“母亲从前最是喜欢吃这些甜腻腻的点心。前些年,我途径南京城的时候,排了老长的队买了一盒素济斋的桂花糕给她带回来。等回到柳州的时候,却不曾想……”贺辞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笑。

“母亲去了,容儿怀着身孕急得早产,我一直觉得愧对了她三人。对你,我不想再亏欠更多了……”

柳澜辞轻轻摸着肚子,垂着眼想:是不想对我亏欠更多,还是想把对她们的亏欠都补到我身上来。想必宏儿哥哥自己也没那么清楚吧……

柳澜辞恍惚之间又想:对宏儿哥哥究竟是喜欢多一些还是执念多一些,其实我自己也是没有答案的。

又何必非要寻一个高下出来呢?

贺辞宏正在老师傅的指点下制提糖,一个人敲了门进来说有要事相报。柳澜辞认出来那是贺辞宏跟前的心腹,似乎是叫着“小四”的。

贺辞宏摆手让那老师傅出去,又让春善扶了柳澜辞回房休息。

贺辞宏和小四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才匆匆走到柳澜辞房门前,“澜辞,我如今须得赶着去苏州城,父亲吃了败仗,我得紧着些带兵去接他回来。”

柳澜辞心里一紧,“这是要紧的事,宏儿哥哥你快去!”

贺辞宏匆匆走出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她,“桂花糕,我回来后便给你做。”说着还未等柳澜辞说话,便匆匆往正厅去了。

柳澜辞坐了一会儿,又想起来锅里熬着的糖。春善扶着她去了厨房,刚到门口便闻到一股子糊味。

她的右眼忽而跳个不停。

10

所幸一行人倒是顺利,贺辞宏带着八成兵直奔苏州而去。不过两个月便传了消息回来说是麻烦事都解决了,现如今一切都好。

柳澜辞悬着的一颗心稍稍安定了些,只是,“春善,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是发着慌呢?”

春善搀着柳澜辞院子里走动,闻言顺口道:“太太尽可以放宽心,先安安心心地将肚子里的小祖宗给生下来再论其余的。再天大的事,都不比这一件要紧。”

柳澜辞伸手戳了一下春善腰窝,看她笑着躲了去,撇嘴道:“就数你惯会油嘴滑舌,也不知是与谁学来的……”

太阳彻底升上来,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春善伸手遮在柳澜辞眼前,“太太还是去屋里歇着吧,看这个太阳头儿,待会儿怕是要把人给晒坏了的。”

柳澜辞缓步走到前厅的软凳旁坐下,春善给她倒了杯泡了红枣的温水,脑子里又想起来件事来,“对了,昨日下午老夫人来看过太太,当时太太睡着了,便没叫太太起来。后来事情一多,我便忘了于太太说了。

“太太,老爷就要回来了,七月中的飞机,带着那个专家一起。少爷就要有救了!”

看着春善一如自己十五岁那年一般的生动神色,柳澜辞忍不住起身摸了摸春善的发顶,“这是天大的事,是天大的好事……”

话还没说完,大太太身边的人匆匆跑过来,在门口喘着气缓了老半天才堪堪能说出话来,“三姨娘,老爷来了话,明日便要从苏州城回来柳州,大约两三日便能到府上,还请姨娘放下心来!”

柳澜辞原本要说的话尽数被抛到脑后去了,紧紧攥着春善的手,声音也放大了些,“回来了便好,他们都要回来了,我便安了心了。”又扬声问那人,“二姐姐那里可曾去了人告知一声?”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话,“也去了人,三姨娘大可以放宽心。姨娘可还有旁的事要吩咐了,若没有,我便要回正厅与夫人复命了。”

柳澜辞正欲开口,忽觉腹中断断续续地震着疼了起来。

她退了一步,坐回到软凳上,缓了半晌才道:“你快些回去吧,今日我便不送你出去了。”

“自是不敢教姨娘送我出门的。姨娘若哪里不适便紧着些让人叫了大夫来院里。身子要紧,想吃些什么要些什么,尽管让人送来。夫人说了,府上事多不能顾全了您,您自个儿得爱惜着自个儿多些。”

柳澜辞心里一暖,腹中的疼痛似乎也缓了一些,“你且教夫人放心,我自会爱惜自个儿,如今就是为腹中的孩儿,也要多注意着些。”

那人走后,春善蹲下来轻轻抚着柳澜辞的肚子,“太太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的?”

柳澜辞将右手覆上去,“与其说是不适,倒不如说是这娃娃在我肚子里踢我。一下一下地,倒是有劲地很。”

春善笑着柔声道,“这可不能急啊,就三个月了,到时候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出来好不好啊,小小姐或是小少爷?”

仿佛是听懂了春善的话似的,柳澜辞只觉腹中的娃娃又扑腾了一下便安分下来了。

第三日大清早,柳澜辞正吃着粥,前几天来报信那人又来了,这次却是歇也不歇便急急朝着屋中喊起来:“姨娘!老爷跟前的人先来传了话,老爷他们就要进柳州城来了。太太请您收拾收拾去前厅一起迎老爷回府!”

柳澜辞两口吃完粥,又漱了口这才站起身来答她:“我这便去。”说着就急急要往屋外走去。

春善忙拿了披风小跑着跟上她,“姨娘不必着急,你怀着身孕应当慢些才是。老爷他们人多,走不快的。”

身旁还有旁的人,柳澜辞的心思便没出口:我自是知道他们走不快,可是我想着他回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第一眼看见的会是我。

他身侧自有繁花,而我,想做那其中最艳丽的一朵。

柳澜辞刚在正厅落了座,邵兰如也堪堪进了门,“都怪我这身子。心里急着过来,偏偏又走不快,让这一大家子人等我。”

柳澜辞只是笑,也并不搭话。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二姨娘,从还没见到她时起就莫名对她有了些偏见。

江锦容早早便让人给邵兰如将椅子拉开,铺上了软垫。见她来了又让人给倒上热参水,“妹妹本不必这么着急着来的,老爷回府还要耽搁些时间。

“我们贺府啊,又来了一位妹妹。”

11

江锦容还是那样温婉地笑着,仿佛一房房姨娘娶进门的并不是她的夫君一般。

柳澜辞恍惚之间想,她脸上是永远都只会有那一种表情吗?

邵兰如面色如常,右手却在桌下发着抖地攥紧了旁边人的手,“人多了热闹起来也好,这府上,确实是太冷清了些……”

江锦容又转头来看柳澜辞,柳澜辞对着她扯出一个笑来,而面子上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春善轻轻顺着她的背,又毕恭毕敬地与江锦容道:“夫人,三姨娘自今日晨里起来便不大舒服,这会子儿怕是难受劲又上来了。”

江锦容忙起身过来看柳澜辞,口上吩咐道:“府上的大夫呢,快让他过来看看三妹妹!这三妹妹的事可是万不能轻怠的!”

厅上和院里的人立马忙了起来,柳澜辞被众人围在中央,心猛地发起慌来。不知为何,不安感突然就压得她要喘不上气来了。

厅上正兵荒马乱着,院里有人喜气洋洋地来报:“老爷回来了!”

柳澜辞眼中盈出些泪来,微微向一旁侧开脸。

现在的她,太过于狼狈。

红轿子停在贺府门口,喜婆为周谢盖好红盖头搀着她走下轿子,贺辞宏接过喜绸领着周谢进了门。

厅里江锦容端坐于主位,温婉而端庄,大太太的的气度可见一斑。

邵兰如手中握着白玉茶盏,遥遥望过来的眼神里是不同于以往的含情脉脉。

只柳澜辞不在,贺辞宏想着她有身孕只怕还未曾起来,便径直领着周谢去见过江锦容和邵兰如。

见过两位太太,又安排了院子和侍奉的人,这新妇之礼就算是成了。

贺辞宏安顿好人马,与江锦容说过一番话便匆匆去了萝共苑。

春善正坐在阶上发着呆,见贺辞宏来了,忙站起身低声与他说了柳澜辞教给她的话:“老爷,三姨娘身子乏的很,刚睡下。”

贺辞宏一顿,“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澜辞。”说完话却没急着走,转身到窗子那里往里间看了半晌。

春善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隔着一扇屏风,便是影影绰绰也是看不到的。贺辞宏这一望,是三个月的相思。

他心里有她。

柳澜辞阖着眼,听着春善和她说的一字一句,眼角又沁出泪来。

他心里,还有她。

12

春善请大夫途径前院时正巧看见柳夫人同岳遂宁正在和贺辞宏说着话,便加快了脚步往萝共苑里去。

“三姨娘,老夫人和少夫人来了,想必不多时就会到院里来了。万大夫,你快些瞧瞧我们姨娘的身子,一会儿也好回去歇上一歇。”

春善噼里啪啦一通话说出来,把柳澜辞给逗乐了,“话说得这样快,谁能听得清楚。若总是这般,以后可怎么为你寻一个好人家?”

春善一下子蔫了声,“那便不寻,我还要看着姨娘再多生几个小娃娃的……”

几下打岔,万大夫给柳澜辞诊了脉,又听了胎像,一切如常。

春善放下心来,又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过了好半晌,才突然惊觉,“老夫人和少夫人怎生这般慢,我去前院看看去。”

柳澜辞也等得急了,闻言点头道:“是该去看看,莫不是前院出了什么事,但是有什么事是能拦住她二人的?”

春善招呼了苑里的其他人过来照顾柳澜辞,转而快步朝着前院去了。

甫一到前院便听到一句“老爷如今抛下我们几个,可如何是好……”,春善听出那是柳夫人的声音,脚下一软就要坐倒在地上。

她扶住墙,又听了一会儿,从几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确定了一件事——柳家主已经去了。

柳家主传了回柳州的消息的第二日,柳府一干人携同那个专家上了飞机,个个喜气洋洋地。

那时候飞机上的人没一个会想到那会是他们最后的时光。

飞机坠毁在紧邻柳州的徽州一山腰上,继而又起了山火。

待有人循着火光找过去,又一顿扑火之后,飞机都只剩下了部分残骸,更遑论机中的乘客。

山高水远地,待消息传来柳府已是事情发生这许久以后。

消息方一传来,柳夫人只觉好似天塌了下来一般,她把来人送到偏房安顿下来,又借口对账本的事将岳遂宁从房中支了出来。

尚未说上几句话,四房便来了人,两人心里便有了数:柳家主这事不仅仅只是意外。

两人合计了几日,要想把握住柳家主留下的这个家,再把事实真相查出来为他报仇,只她二人是远远不够的。

如今柳澜辞重病在卧,柳澜辞身怀六甲,她们唯一能仰仗的只有贺辞宏了。

已经说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整个柳州无一不是靠着贺辞宏的庇佑才能躲过那许多的灾祸。

曾经的贺家公子,如今任谁再见了也要尊一声“贺少帅”。

柳夫人弯了腰,就像许多年前初见贺诚达时一般,“贺少帅,我们柳家的事还请您费心了。”

贺辞宏扶住她,“这些都是我一个小辈应该做的,娘亲何须这样见外?娘亲还像从前一样,就叫我宏儿便好。”

柳夫人点点头,“宏儿,那我与遂宁便不多叨扰了。”

贺辞宏刚要点头,就见江锦容轻轻放下茶盏,柔声开了口:“我刚才瞧着,似乎是春善从院里走过一遭。娘亲和嫂嫂若没有旁的急事,不如先去瞧瞧三妹妹,顺带吃顿饭再回去。”

三人都没想到这一层,柳夫人连连称是,“多谢太太提醒了。我与遂宁这就去她那里陪着她说说话再回府上。”

一出门便见着春善红着眼眶,柳夫人心说不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告诫她:“这些个事,咱们在心里藏住了。万不能叫澜辞知晓了……”

“夫人,老爷当真是没了吗……”春善老半天憋出了这一句话来,而后又自嘲地摇摇头,“我何苦又说这些来让夫人难过……夫人所言我自当尽力去做,还望夫人与少夫人节哀。”

柳夫人点点头,话头一转不再去说此事,“去澜辞院里吧。”

却见柳澜辞已迎面过来了,“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先来寻你们了。”

她笑着攀上柳夫人的胳膊,“这么多天没见,可叫我想坏了。娘亲今日竟有空过来了,还有嫂嫂。”

柳澜辞转头冲着岳遂宁笑,岳遂宁也挤了些笑出来,却着实比哭强不了多少。

柳澜辞只当她心里记挂着柳澜启,开口劝道:“听闻父亲与专家已上了飞机,哥哥的病有救了,嫂嫂也不必太过担忧。”

柳夫人嗓子堵得发紧,清了清喉咙把眼泪眨了回去,接着岔开了话头,“今日原想着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正巧女婿刚回来,一时兴起唠了个没完,倒是把你给抛到脑后去了。若不是春善来叫,还不知道要讨女婿嫌到何时呢。”

说到春善,柳澜辞又想起来一件事来,“我刚刚过来瞧着春善红着眼睛,是谁欺负了你还是怎的了?”

春善原本就是在强忍着泪,听她这一问,干脆放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抽抽噎噎地回话:“被风迷了眼睛而已。只怪我眼皮子太薄,倒让您跟着担心起来。”

柳澜辞松了挽着柳夫人的手,拿出帕子来给春善擦了泪,“这怎么能怪你,怪只怪那恼人的风。为这点小事可不值当哭,咱们得天天开开心心地才好。”

13

一屋子人除了柳澜辞都各怀心事,匆匆吃了饭叮嘱了柳澜辞几句就回了柳府。

柳澜辞午休刚起没多久,就听人来报,“新进府的四姨太给您敬茶来了”。

听说昨日那四姨太礼成得仓促,想必也没那么得贺辞宏喜欢。

柳澜辞坐回到厅上的主位,又让春善将桌上的茶盏都撤去了,又默默扫视了大厅一圈,这才开口道:“请她进来吧。”

身后跟着侍候的人,周谢却是自己端着要奉的茶水进来的,“听闻三夫人有孕在身,不便饮茶。我便做了苹果酱兑了蜂蜜水前来奉茶。”

一袭薄柿色对襟马蹄袖旗袍伴当下正时兴的珍珠耳珰,粉黛轻扫,秀发斜绾,笑如国色牡丹,语调轻柔婉转。

昨日春善还和她说起,这新入府的四姨太周谢是苏州小城里来的,想必上不得台面。

今日一见实非如此——样貌自不必多说,能教贺辞宏看上的都不会差;身段也是没得挑的。

就连规矩也是明白透的,是个聪明人,却不是讨人嫌的聪明人。

“有十九了吗?”

柳澜辞喝了茶,嗓子润得舒服起来,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周谢坐在凳子上,闻言微微诧异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答她:“回姐姐的话,年里十五时便已过了十九生辰。”

从前还在北平时,柳夫人曾不小心摔了一跤,失了个孩子,教日日盼着母亲给她生个妹妹来的柳澜辞哭了整整三天。

算起来,若是她还在,也该有周谢这么大了吧。

乖乖巧巧的样子不似作伪,教柳澜辞不仅不生厌,反倒是喜欢的紧。

“这府上大太太要打理府中大小事宜,二太太身子不好,这下您来了,我们姨娘可算是有个能说话的人了。”春善见状,边为周谢添茶边笑吟吟地道。

周谢原本听说这三姨太是去西洋留过学的,还怕她会不好亲近,如今见了真人,觉得倒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春善这话是在示好,她断然不会拒绝。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念及此,周谢起身给柳澜辞喝空了的杯子里斟了茶水,又坐回去自己也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我从前在家时,曾照顾嫂嫂孕里,姐姐若不嫌我聒噪,我便日日来陪着姐姐说话。”

相处了几日,彼此了解得多了些,竟都生出了相见恨晚的念头来。

归根到底,都是天可怜见的善心人。

自从周谢来了贺府,柳澜辞只觉日子过得极快。

一转眼她都要临盆了。

贺辞宏从苏州回来之后,依旧日日来柳澜辞院里陪陪她,连带着学会了不少她爱吃的点心。

如今快临盆了,贺辞宏更是不敢懈怠,整日呆在萝共苑里,有什么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周谢倒真是个懂事的,贺辞宏在的时候她从不会出现。有几次她还在院里,见贺辞宏来了,见过礼后不多说话便回了自己院里。

柳澜辞身子养得好,生孩子也没费多大气力,母女俩平平安安地。

柳澜辞喜欢女孩,一听自己如了愿忙让春善回柳府报喜。

欢欢喜喜跑出去的人过了好半晌才眼眶通红地跑了回来。

春善站在院门前,眼泪和着桂花一起簌簌地往下落,忍不住一遍遍回想着在柳府的一幕幕。

院外桂花香,院内白幡扬。

院外呼朋引伴观夕阳,院内声声戚戚断人肠。

柳澜启躺在檀香木的棺材里,面上清减地吓人然又笑得安详。

柳夫人如婴孩一般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儿,何苦让我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西去。不为着为娘,你也不想想遂宁吗……”

前襟贴着身子,眼泪伴着汗水浸得她难受也顾不得擦。

旁边的管家等人都披麻戴孝地兀自抹着泪,谁也没心思来招呼春善。

哭丧女的声音真诚而嘶哑,一声轻轻地叹息在阵阵哭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身旁的人都各自投入着,似乎没人听见了这一声叹息。

春善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眼泪,顺着叹息声望过去——岳遂宁倚着棺材,一双桃花眼肿成了荔枝眼,嘴唇微微上扬,却莫名添了一丝苦相。

她嘴里呢喃细语,好像在和柳澜启说悄悄话一样,说到动情处还笑了出来,“那家铺子你还记得吧,就是城南那家绸缎铺子,我去那里陪母亲买缎子遇见的你……

“……后来你上门求亲,说此生非我不娶,除我以外再不另娶。你记不记得,你还说过,要一辈子待我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先走的……”

岳遂宁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倏而捂着嘴痛哭起来。

这般情形不适合报喜,春善跟着磕了头上了香又精神恍惚地走出了柳府。

恍恍惚惚间她好像又听见一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从前我求学时,人人皆说我是医界奇才,而今日,心上人终于眼前而无力回天……”

声音渐被哭声掩住,春善怔怔地抬头看着天。

刚刚还满是红霞的天一下子黑了起来,乌云密布之中似有电光闪过。

街上的大人都忙拉了孩子急急往家跑,旁边院子里有人在收衣服,边收边冲着屋里的人喊:“打雷闪电下雨收衣服喽!”

引得屋里的人咯咯笑起来。

春善下意识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余光之中她瞥见柳家四房同七房的几个少爷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同一干下人正往柳府来。

她转身想回柳府,想了想又加快步子回了贺府。

贺辞宏已不在府中,春善没敢进萝共苑,思来想去走到玉良苑外停了步子。

想到此刻柳府可能出现的情形,春善咬咬牙走到院内让人通传求见大太太,一见大太太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夫人救救柳府!”

14

江锦容让人把春善扶了起来,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二话不说就让管家带了身强力壮的下人赶去柳府,又让人去知会了贺辞宏。

春善又哭又笑地起了身,给江锦容连磕了三个响头就要跟着一干人等去往柳府。

瓢泼大雨下下来的时候春善刚出了玉良苑厅门。

小跑着去追管家那些人,一个不留意,春善脚下一滑直磕在了阶上,霎时间鲜血直流,接着她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柳澜辞一觉醒来,周谢还在一旁和奶娘一起照看着小丫头。

被人服侍着喝完了一碗补气血的粥,周谢又抱了孩子给她看。

两人对着小丫头逗弄了好一会儿,柳澜辞倏而想起来问了一句,“春善呢,还不曾回来吗?”

周谢正拿了拨浪鼓逗怀里的小人,闻言神色不变,“早回来了,只是方才雨下得太大,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夫人让人扶她回房休息了。”

这一跤想必摔得不轻,柳澜辞掀了被子就要下床,“我看看她去。”

把孩子递回到奶娘手里抱着,周谢忙把柳澜辞按了回去,又仔细给她盖好了被子,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姑奶奶啊,这坐月子的事哪是能马虎的?再说了,春善淋了雨,万一再过了病气给你,于你于孩子都不好。你且安心养身子,春善那里有我呢。”

“也是。”柳澜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春善那里,还望妹妹多费些心思了。身子要紧,你让她养好了再来我屋里照顾。”

休养了半个多月,柳澜辞觉得有些不对——自从她生了孩子之后,柳夫人竟一次也没来过贺府。岳遂宁倒是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匆匆看了她一眼连凳子都没坐热就走。

正想着这事,春善端着红豆粥和桂花米糕绕过屏风到了她面前。

将盘子摆好,春善用温水浸了帕子要就给柳澜辞擦手,柳澜辞抿着唇不肯伸手。

“怎么都当了娘的人了还耍小性子不肯擦手?”春善眨眨眼笑着打趣她,“还要别人拿糖来哄你不成吗?”

柳澜辞还是抿着唇,眼中满是肃穆之色,“春善,你大可不必瞒着我的。那些个事,我从旁人那里听来心中只会更不是滋味。”

春善一惊,端着的水盆砸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水溅了一身也顾不上了。

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低着头不敢看柳澜辞,眼泪又不住地落下来,“太太节哀,我们瞒着您也是怕您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您如今知道了……不对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柳澜辞呵呵一笑,“瞒我,你们以为当真能瞒我一辈子不成!”她见诈到了春善,又做出一副怒从中来的样子,“把你们瞒我的事情一件件都说来我听,看看与我所知相差几何。”

春善不疑有他,从那日无意听到柳夫人等人的对话开始,直讲到回贺府求援。

话如火药开山,柳澜辞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出来,却一言也发不出。

春善仍旧低着头说话,没看见柳澜辞的动作,“……怪我步子太慢,耽搁了时间。太太你若要罚我也是应当,是我害死了老夫人!太太你打死我吧,或是罚我出家去日日为老夫人念经祝祷,不然我心里实在是不安……”

柳澜辞眉心一跳,心中已有了猜测,她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开口:“你先说后面的事。”

后面的事也只是春善听来的:那日柳家四房同七房的人想着去柳府上闹一闹,拿些地皮铺子到自己手上,也好从柳夫人手里分些权出来。

正巧赶上柳澜启病去刚敛了棺。柳府中没了男丁,几人更是猖狂,更有甚者,伸手就要勾了岳遂宁的衣带。

柳夫人和下人拼死去护,可还是被人拦下,眼睁睁瞧着岳遂宁被人按在棺材上扯下了外衣。

岳遂宁奋力挣扎却架不住一众男子的力气太大,柳夫人急得举了凳子狠命砸上了压着岳遂宁那人的脑袋。

闹事的人放开岳遂宁转而来围住了柳夫人,悲愤之下柳夫人一头撞在了棺上,当场便丧了命。

而后贺府众人赶到柳府,把一干人都押去了贺辞宏那里。

江锦容听了管家来报,又派了些人去帮着岳遂宁处理后事。

那一干人等所做之事太过可恶,贺辞宏不等让柳澜辞知晓,当夜里便让心腹带人都给扔进了柳江之中。

言毕,半晌未见面前人说话,春善悄悄抬了头去看,又急急掏了帕子去给柳澜辞擦泪,“小姐,月子里可不能哭,您千万节哀!您若是出了事,夫人她们也走不安的!”

“小姐?”柳澜辞重复着,勾起了唇,“我倒希望自己还是柳府的小姐,有父母疼爱,有哥嫂相护。就像十五岁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她转头去看窗子外面的桂花树,花期已过,余香绕鼻却不见金桂。

15

“看看这笑的,蕙儿也喜欢这个颜色是不是?”岳遂宁拿着自己缝的小衣服给蕙儿看,周谢在旁边拿着小玩意儿陪着她逗蕙儿笑。

今日是蕙儿的抓周礼,岳遂宁一早便备下了大礼,又让人留了好缎子来给蕙儿做衣服。

刚入秋,柳澜辞就裹上了兔毛大氅,手里捧了热参水喝着,“嫂嫂的眼光和手艺是一等一的好,这丫头要是再不领情,我都要打她了。”

“这是什么话,小孩子可容不得吓。再说了,你身上的肉,舍得去打她吗?”柳夫人走了之后,岳遂宁和柳澜辞说话的语气越发有长嫂如母的意味起来。

蕙儿伸手要岳遂宁抱,她轻轻抱起来走到柳澜辞旁边坐下,“你这身子还好吗?”

柳澜辞当初还在月子里就去柳府祠堂给父母兄长上香跪拜,后又执意帮着岳遂宁处理柳家大小事宜。一朝不慎受了寒,由此落了病下来。

一年四季都畏起寒来,当真被折磨得紧。

柳府虽不似从前了,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大业大的又只有岳遂宁一个人管着,自然遭人惦记。

柳澜辞便劝了她不必拘泥于维持柳府家当,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岳遂宁想了几日,把柳家的地皮铺子都卖了出去,只留了城南绸缎铺子管着。

换了座小宅子,岳遂宁开了家药铺,专心坐起了坐堂先生来。

一条条人命救回来,日子也显得有滋味起来。

“总是那样,也都习惯了。我这身子只怕也拖不了几年了。”

岳遂宁皱眉捂了蕙儿的耳朵,“孩子面前说这些。”她招了奶娘来抱孩子,想与柳澜辞说些体己话。

周谢先一步接了过去,“下人不尽心,还是我来吧。”说着便抱了蕙儿去了厢房。

岳遂宁看在眼里,忍不住开口劝道:“瞧那模样,倒像是孩子亲娘似的,小心哪天她再把蕙儿给夺了去。”

柳澜辞摇摇头,“周谢这人我瞧在眼里,是个真性情的。是蕙儿的缘分也说不准。”

两人又说了些话,柳澜辞稍稍提了精神,蕙儿抓周的时候,还拿了毛笔去逗她,“蕙儿喜不喜欢这个呀?”

蕙儿冲着她咯咯地笑,伸手要去抓,不知怎么又半路一转抓了枚方孔钱把玩起来。

柳澜辞手指一点她脑袋,也咯咯笑起来,“你个小财迷,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什么了?”

蕙儿这名字,原是贺辞宏希望她日后能像柳澜辞一般蕙心兰质、秀外慧中。

柳澜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贺辞宏便默认她同意了,又加了个璟字,是为贺璟蕙。

蕙儿抓周结束,贺辞宏又要赶着去湘江城。

想着月余就要回来,贺辞宏问柳澜辞想不想去看看湘江。

柳澜辞少见地点了头,眼睛亮得像夜里的萤火虫。

贺辞宏安排妥当之后,柳澜辞抱着蕙儿,身后跟着周谢和春善,一同坐上了去湘江城的车。

刚到湘江城,周谢便有了身子,贺辞宏也好风凭借力,柳澜辞和春善带着蕙儿整天去大街小巷地逛,连带着柳澜辞的身子都好了不少,一行人都高高兴兴地。

而变故发生之快,让所有人都没想到。从座上宾到无人问津不过就一个月的时间,柳澜辞也不再出门闲逛以免招来什么祸事,人又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周谢还是像从前一样来陪着她说话,和蕙儿逗笑。

别人孕里都要圆润一些的,周谢却显得反而比之前更消瘦了些。

柳澜辞听春善说过,周谢日日都要等着贺辞宏归家才能安心睡下的。

这湘南的地头蛇故意为难于贺辞宏,若不是刻意去等,一天到晚也见不上他一面。

柳澜辞嘱咐了厨子多于周谢做些大补的送去,想了想又让春善去与下人吩咐了件事。

贺辞宏渐渐又在住处待得久些了,周谢那里也比以往去得勤了些。

贺辞宏毕竟是贺辞宏,不知他做了什么,竟让那处处为难的地头蛇亲自来请了一干人进城中赴宴。

柳澜辞不想去,便托辞听说城中有名的戏班子正开演一出名戏,想带着蕙儿去看看。

贺辞宏心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也没强求她去赴宴,派了些会功夫的好手护着她去了。

柳澜辞见他带了周谢去赴宴,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戏班子演的是《误入桃源》的第二折,从前在柳府听过的,那时贺辞宏常拉了她去玩,总也听不到结尾。

以至于今日她才知道这一折戏竟还有这样一句话,“我等本待和他琴瑟相谐,松萝共倚。争奈尘缘未断,蓦地思归。”

柳澜辞兀自深思起来,连春善唤她都不曾听见。待一把刀突然架到她脖子上,她才被惊地坐直了身子,刀锋直直地便划了道血痕出来。

春善和蕙儿一个被人用枪指着,一个被人抱着,正吓得哇哇大哭。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们是谁,便如此大胆!”柳澜辞嗓子发紧,却又虚张声势着。

来人轻笑一声,“贺大帅的人嘛,后面地上趴着的都是。这位夫人,你家老爷不听话,我们只有把你请去见他了。”

柳澜辞张口还要说话,那人却没心思听,架着她就往外走,“别说话,也别动,小心你孩子的命!”

柳澜辞闭了嘴,一路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进了一家饭馆里。

从戏院出来时没带着大氅,此时冷风一吹,柳澜辞浑身打着颤,耳朵里也听不进任何声音里,只机械地走着。

到后面见周谢一身鲜血地躺在贺辞宏怀里,她一个激灵回来了些意识。

有人在威胁贺辞宏,“这么个可人儿,让她丧命我也不忍心。贺大帅若是再不配合,手下人不会怜香惜玉的,再伤了夫人的脸可就不漂亮了……”

柳澜辞强撑着开口,“一副皮囊有什么要紧的。”说着便不顾疼痛,伸手取了耳珰下来用力刺向自己的脸。

那人不曾想她这么豁的出去,一时竟忘记了言语,就在此时贺辞宏夺了身旁人的枪,一发即中。

那地头蛇瞪大了双眼倒下去,局面霎时被扭转。

柳澜辞摸着脸上的血,反而笑了出来。

这张脸,她早就不想要了。

16

柳澜辞和周谢即刻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就医。巧的是,给柳澜辞看诊的正是当年那个王同学。

王信元一眼认出她来,忙给她看伤口,又消毒用药好一番折腾。

“伤得不重,好好用药的话应该也不会留疤。”王信元又和春善说了一大堆要注意的事情,待春善都点头称是了,又忍不住问,“你还记得我吗?在马赛留学时,我们曾是同窗!”

柳澜辞没力气点头,应了声“记得”。

王信元自顾自地说了好长一段话,末了又问她,“你未婚夫婿,哦,如今该是夫婿了,他待你好吗?”

伤口被酒精烧得疼得厉害,柳澜辞闭了眼,“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你先好好养伤。我还要去给病人看病,不多说了。”

伤得确实不重,回柳州前,春善陪着柳澜辞又去了王信元那里拆纱布。

临走时,王信元看着她裹着厚厚的大氅和春善一起慢慢地往外走,终于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句,“澜辞,照顾好自己,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柳澜辞脚步一顿,点了点头便走出了诊室。

过完年又是一年春好处,柳澜辞身子难受得紧,请了人来诊,竟又是喜脉。

贺辞宏忙着招兵买马,忙着重建门户,忙着大业的同时又娶进来几房姨太太。

柳澜辞有孕,他也没多陪着些,全然不记得那一年她孕时,他一字一句的承诺了。

甚至连新入府的姨太来看柳澜辞时,暗暗嘲讽她这张脸毁于一瑕也不曾知道。

他好像,再也不记得她了。

人人都说二月春风好,可是柳澜辞躺在床上想,好冷的天啊。

好冷的天啊,宏儿哥哥你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春善端了薏米红豆粥进来,柳澜辞怔怔地看着窗外,轻轻地开口:“我想喝桂花酒。”

春善舀了一勺笑嘻嘻地要来喂她,“夫人,先喝了粥,等孩子生下来,再坐了月子,想喝多少喝多少。”

柳澜辞含着勺子咽了粥,还是看着窗外,“我想喝桂花酒。”

“春善,你去买桂花来,我想喝桂花酒……”柳澜辞说着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

春善只得先应了她。

二月的天哪有开着的桂花,又哪里来的人卖桂花呢,春善摇摇头去了府中的库房去找。

库房中没有桂花,倒是有半坛贺辞宏迎娶柳澜辞时剩下的酒。

春善来了精神,抱着酒坛子就急急往萝共苑跑。边跑边想,费了我这么大的劲去找,这下小姐不喝两碗粥可就说不过去了。

远远便听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春善一喜,这么大阵仗想必是要生了。

见她进了院子,一个个都低了头不敢看她,她觉得奇怪,拉过一个人问是怎么回事。

那人红着眼眶,小声道:“姑娘去看三姨太最后一眼吧。”

柳澜辞身子太弱,又不曾上心好生将养,孩子生下来便是个死胎。

生孩子太费精气神,柳澜辞又大出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还撑着力气把人都赶出了房间。

春善进去的时候,柳澜辞还是在看窗外。

听见声音,她没回头,“是春善吗?”

春善扑过去握住她的手,泪水迷了眼,只能依稀辨出些柳澜辞的影子来,“小姐,是我,我来了。你瞧,这是桂花酒,我给你找来了。你快看看啊小姐!”

柳澜辞转过头来看她,“闻见香味了,你喂我喝一口吧。”

春善擦了泪,小心地扶着她喝了一口桂花酒。

“这酒,怎么不是以前那个味了呢?”

柳澜辞像是在和春善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宏儿哥哥,七岁我初识你,今与你相识未足二十年华而欲买桂花来辞你。

桂花时节未至,你未来,我便还想再等等你。

窗外的桂花树下再不见当年那个隔着屏风也能看她好久的少年郎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想,那个人,我可能再也等不到了。

闲凉
闲凉  VIP会员 然九州一心

欲买桂花(下)

隔江千万里

相关阅读

手机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