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鵺

2019-01-10 14:07:45

传奇

上古灾兽鵺,以其眼入药,可复眼,以其骨血入药,可使白骨生肌。鵺生百象,皆奇丑,可观人眼,辨人心。鵺现于世,灾祸起。

——《九州志·川蠡》

(一)

川蠡大陆以北,有山名为阿崤,山外终年瘴气毒雾弥漫,山中地势极险。可仍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涌入阿崤山中——寻鵺。

阿崤山中的雪向来来得特别早,冬日初至,大雪便纷纷扬扬地从空中洒下,不消一夜,阿崤山便铺上了半尺积雪,显得阿崤山越发地寂静。

一袭半人高的黑影扇动着巨大的羽翼不断盘旋阿崤山的上空,良久它一头扎入一处细密的树干中,抖落了堆积在树冠上的积雪,一滩鸟兽被惊起四散开。

阿崤山脚下,一行身背长剑且着清一色白青长袍的人在风雪的掩映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山中。

“呵,人类啊。”每日看着从四面八方断断续续涌入阿崤山的人,他不禁发出喟叹。

他是阿崤山中千千万万生灵中的一只树妖,尽管阿崤山巅土壤贫瘠,怪石嶙峋,他却长成了一棵七人方可合抱得拢的大树。

他看过无数的人不顾性命地涌入这阿崤山中,带着比这阿崤山更深不见底的欲望,他们或为求珍兽,或为求异草,或为求鵺,甚至从未有人真正见过这鵺怪,只是从口口相传的神秘传说中听闻过它。

人人都在讨论这阿崤山中的鵺怪无比丑陋,无比凶残,可他看见的是为了争夺更大的利益,同门之间相互残杀,亦或是被自己无穷的贪念吞噬。

一位身着白青长袍的长须男子于一空旷处盘腿而坐,拿着一根树枝在雪地里毫无章法地划出一些点,再耐心地将那些点逐一连接,他时而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阴翳的天空,绒絮般的白雪从极高极远的空中纷纷洒下,风雪并不侵其身,将要落到男子身上的一瞬便消逝了。

“青邑,看来那鵺怪果真狡猾,我等在这阿崤山搜寻十日却毫无头绪。”另一白青长袍的向他走来

“他的伤势如何了,青空?”被称作青邑的男子面无表情,长长的胡须随着嘴唇轻轻地上下抖动。

“已服下九转回魂丹,暂时无碍。不过可再拖不得了。”青空一脸忧惶地应答着。

“如此,那便召集众人布阵吧,今夜子时启阵。”青邑并不看他,仍是拿着树枝在雪地里涂涂画画。

“青邑……”

“青空可还有疑问?但说无妨。”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青空。

“青邑,这阿崤山中可真有那传闻中的上古异兽鵺怪?即便是有,听闻那鵺怪面目丑陋,狡诈凶残,更拥有上古神力。我们真能捕住她吗?毕竟布这天罡七杀阵可是要祭出族人性命,若是……”

“你且放心吧,族长曾查阅古籍,鵺怪确实存在。族人也定不会白白牺牲的。”青邑用树枝在雪地上连了最后一笔,随后两人并肩离去。

(二)

白茫茫的雪地里,她被一件宽大的玄黑色斗篷笼罩着,看不清面庞,只露出雪白的脚踝,赤脚踩在积雪上向阿崤山巅走去,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她的目光被半路上一幅快要被雪完全覆盖的诡异图腾吸引:“阵法么?”

她琢磨了半晌,便继续向前赶路。

树妖老远便感受到她靠近的气息,他敛了神识,佯装沉睡。等她静静地走至树冠下,他心中一动,使出御风之术,一阵强风将树冠上厚厚的积雪全部刮落,将她整个埋在雪堆之中。

半天她才扒拉着从雪堆里狼狈地爬出,树妖忍禁不俊,“喂,且不说你是这阿崤山比我还老的妖怪吧,这个伎俩我每年冬天都要玩好几次,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

“哪个老妖怪有你这么无聊,回回都玩同样的把戏,你当真是这阿崤山最恶毒的老妖怪!”她纵身一跃,跳到树妖横着的枝干上,手腕迅速翻飞,地上的冰凌随即腾空而起,化作一把锋利的长剑,他正欲催动防御之术,她已经经那把长剑插入了她所站的树干的分支。

树妖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她又迅速抽出长剑,妄图将长剑再一次刺入伤口旁边。他旋即摧毁了她的长剑。

“哈哈哈,且不说你是这阿崤山第十老的妖怪吧,每年冬天我都会在你的这个枝干上刺上几剑,看来你也不大长记性啊。哈哈哈……”她的笑声如清脆的银铃般盘旋在阿崤山上空。

“喂喂喂!老巫婆!很痛的你知不知道?你不要总是刺在同一个地方啊,这样我化成人形以后身上会留疤,哪位翩翩美少年身体上会有如此丑陋的伤疤啊。”

“诶?树妖你要渡劫化形了啊,难怪如今我只能刺中你一剑。”她坐在树干上,低头看着在空中晃荡的双脚。

“真是愚蠢的老巫婆,我可不是什么树妖,我乃轩辕神树,化形以后是要位列仙班的。”树妖之所以能在短短三千年中灵智早开,皆是因为他乃本应长在轩辕伏羲氏一族后院的轩辕树。

“你也要离开阿崤山吗?倘若我以后不再惹你生气了,你可以不要离开吗?”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在这阿崤山困了几千年,难的自由了,我当然会离开这里去九州四海看看啊,不过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丑得有多不能见人,整天穿着个斗篷的,但是如果你愿意跟着我的话,我还是可以带你一起离开阿崤山出去长长见识的。”

她靠着树妖睡着了,没有再回话。

树妖拢了树冠上的黄叶,为她遮住风雪。其实妖怪并不惧寒热也无病痛,他们只会本能地对更强大的力量产生畏惧。

(三)

是夜,月光穿过密林,斑驳地撒在雪地上,反射出浑浊的冷光。像一只潜伏的凶兽,露出森寒的利齿。

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倾尽自己所有词汇,与树妖斗嘴,而是在夜里兀自离去。

树妖说他也会离开,像雪离开云,像叶离开木,像几千年前执手说一定会回来寻她的少年。

原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站在一棵大树上,冷冷地看着树下一行着清一色白青长袍的人不断变幻位置,逐渐形成不久前她所看到的那个诡异的阵法。

这些人十日前进入阿崤山,却并未有任何行动,如今想来却是小觑了他们。

半晌,立于阵眼的青邑对身旁的青空絮絮低语了一番,随即大喝一声“启”。阵法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红光又化成千丝万缕的细线,组成一张无尽的大网穿透整个密林,。她纵身跃向更远更高处的树干,正当她准备去察看树妖有没有受到影响之时,一位男子从黑暗中飞出。

“想不到你们为了抓我竟然使用如此阴邪的阵法,连弟子的性命都不惜祭出。”男子向上飞去,试图挣脱这张大网,光线所及他身体之处,皆被刮出数道口子,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

“你这鵺怪,作恶多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又是一阵红光大作,男子被巨网裹着不可动弹。

她顿了一顿,停下来继续看着他们。

“就凭你们,也能抓住我?。”他趁着空隙拼尽全力向空中一跃试图挣脱巨网。然而只到半空中又被巨网裹着摔到雪地里。又一股新鲜的血液从他的伤口溢出,在他的白衣上绽放出朵朵深深浅浅的蔷薇。

与此同时,红光化成的巨网裂出了缝隙,操纵阵法的一行人受到阵法反噬皆爆体而亡,除了阵眼的青邑以及青空受了重伤之外。

就在此时,她纵身一跃,带走了地上气息几近全无的男子。

“师兄,不好,那妖孽被带走了。”

“无妨,他被这天罡七杀阵所伤,料想也活不过几日。我们先回去,日后再来寻他尸骨。”被称作师兄的男子正闭眼打坐调息。)

“喂树妖,快救救他,他快不行了。”她将背上血肉模糊的男子轻轻放下,倚在树妖的枝干上。

“都说了几百遍了,叫你不要总是捡些死人回来给我治,你真把我当作这儿当作阿崤山的医馆了。”树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迅速将自己的木灵渡给身旁奄奄一息的男子。

“我这可是为你好,你不是想位列仙班吗?不多做点善事,以后化形之时可是会被雷劫劈得元神俱散的。”

“呸,你就不能念我点好。我本来就是轩辕神树,雷劫肯定会对我手下留情的。倒是你,隔三差五捡些伤员耗我木灵,扰我清修。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开这里位列仙班了。”

“嘿嘿”她狡黠一笑,“谁让你是这阿崤山最好的树妖呢。”她亲昵地抱了抱树妖的树干。

“哼,那是自然。不过,这人为何会伤得如此重?”

“十日前进山的那一行人说他是鵺,布了血阵诛杀他。”她轻描淡写地说到。

“鵺?”

“嗯。”

(四)

天空渐渐泛起浑浊的灰白,大雪不知不觉又下了起来。她看着身旁的男子呼吸逐渐均匀起来,虽然有树妖的树冠挡着,但还是有点点雪花被风裹挟着飘落在他的身上,一点一滴在他乌黑的头发上薄薄地堆积起来。她伸出手指轻轻地将他紧皱的眉头推开,随之将手掌覆上他的天庭感受他的伤势。

“行了,老妖婆,别占人家便宜了,赶紧把他带走吧。”树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吃力。

她察觉到异样,将男子抽离了树妖的枝干:“为何他这么重的伤势只一夜你的木灵就将他蕴养好了。”

“我也不知为何,他明明已经没有了意识,他的身体却能够反噬我的木灵。”树妖本体乃是轩辕树,除非是有轩辕血脉的人,否则一般人若是过多吸入他的木灵身体都会承受不了。但是轩辕一族身份高贵,且离川蠡大陆十万八千里远。“你尽快将他送走为好,他的伤我治不好。”

她用袖子混着雪水小心搽拭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丢下他,他可就必死无疑了。”她想起那两个对他布下杀阵的白衣男子说还会回来寻他。

“他很危险。”树妖露出了少有的冰冷语气。

她仔细打量着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实在无法将他与危险这个词联系起来,甚至让人觉得有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嗯。”她略一思索,决定还是将这个可能对树妖构成威胁的男子送出阿崤山。毕竟,树妖算是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

她将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倒不是嫌他重,只是在思考到底将他扔到哪里,如果就这样将他扔在雪地上的话,那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她将他暂时安置在了自己其中的一个简陋的山洞,由于经常救些来阿崤山采药捕鵺的人类,所以这个山洞里面有一些人类日常起居的生活用具。

她将他放在石床上,接着点燃了一支蜡烛。室内一灯如豆,他蜷缩在石床上,满头乌丝披散开来,一袭白袍被鲜血染红了大半。她远远地看着他的脸,他的双眼痛苦地微眯着,长长的睫毛陷入皮肤里,即使是这样狼狈,也掩不住他满身的风华。

“那只老树妖不是让你丢下我吗??”他闭着眼问她。

“你早就醒了?”她暗自庆幸没有早早地将他丢下。

“嗯?看来姑娘不想我醒来?”他戏谑地追问着她。

她慌乱地转过身,“没,没那回事。你好生休息,我去给你寻些吃的吧。”她匆忙地向外走去。

“等等。”他命令般地语气使她错愕地待在原地。

他走近她的身旁,将她肩上的枯叶摘下,不露声色地藏于袖中。

“你……你可以自己走路?”她的嘴角不由得又是一阵抽搐,果真如树妖所说,这个人确实危险。

“我没说我不可以啊,”他自然地接过话“对了,姑娘把这个带上吧。”他拉过她的手,将一串做工精致的银铃手链戴在她的手腕上。转身拿起石床边上的水盏为自己斟水。

“这是?”她疑惑地摇了摇手中的银铃。

“我现在身负重伤,万事皆得小心,你将这手钏戴上,我若听到这铃声,便知道是你回来了。”她埋着头,却能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

她十分勉强地接受了这个礼物,再一次向山洞外走去。

他眯着眼半倚在石壁上,手指随着逐渐远去的铃声一下一下地敲着石床,直到铃声完全消失。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倒出一枚灰色的丹药服下。

(五)

一袭白色的身影闪入了昏暗的山洞里。

“玄亓,你的伤可还好?”昔日对他设下杀阵的青邑一改那日凶神恶煞的面孔,转而用关切的语气询问着他。

“多谢父亲关心,我如今还撑得住。”玄亓恭敬地向父亲行了一礼。

“可曾确认那日将你带走的是鵺怪?”

“只从她身上取得一片羽毛,还未曾取得她的血液”,他将袖中所藏树叶取出,取下沾在叶上的一片微小的黑色羽毛,右手指尖一动便燃起一簇玄火,黑羽在玄火中烧而不焦,“果然如族长所言。”

“那日以你为引,又部天罡七杀阵牺牲族人性命,以血腥之气引来那鵺怪,看来她果真如古书记载喜嗜血腥,专吃将要断气之人。此次一定要捉住鵺怪,愿我族人没有白白牺牲。”

“可是父亲,她将我抓走,是为了救我,并未打算吃我。”玄亓面露犹豫之色。

“那又如何,妖族大军屡屡挑衅我轩辕一族,不久我族定会与之有一场大战的。若你再捕不到鵺医治旧伤,族长便只能替你求娶西王母长女姝萸,借西王母之力共同平定妖族之乱。”青邑深知自己的儿子太过于良善,若是不逼他一把,他是不会做出决断的。

“我是断不会娶她的,父亲。”说来可笑,他虽是上古神族轩辕氏后裔,可他一生宿命都与轩辕族的荣辱纠缠。

从小,他便被族长选中亲自带在身边悉心培养,因此除了族长之外,族中万事皆以他为先,但于此同时他也肩负着比常人更大的责任。为了轩辕一族,他什么都可以妥协,什么都可以牺牲,唯独厮守之人无法听从族长之命。

他的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寸大概便是那个唤作念卿的女子了,族长答应他,若是此次寻到鵺,便告诉他念卿现在何处。而这一次,无论隔几重山海,他也要找到念卿,无论她是人是妖,尚还再世还是轮回几度。

“姝萸贵为西王母长女,且自幼仰慕你非你不嫁,虽然为父不知道你为何一再坚持不愿娶姝萸,但若十日之后,你还不能取得灵犀,那就由不得你了。

“父亲……。”他还欲辩解,青邑却已拂袖离去。

(六)

她一边一个接着一个地掏着松鼠窝里储存着过冬的坚果和浆果,全然不顾在一旁吱吱乱叫的松鼠,一边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将他送走。

她抱着一堆战利品往山洞方向走去,手上的银铃泠泠作响。

斛叶未落
斛叶未落  作家

寻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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