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鵺(2)

2019-01-10 14:07:45

传奇

山洞前,风雪中,他执一柄竹伞负手而立,伞面已积了一层浅浅的雪,目之所望,是她归来的方向,时光仿佛在他的凝望中悄然停滞。

“你,可是在等我?”她的脚步一滞,远远地问他。

“嗯,我听到银铃声了。”他微笑地望着她。

从来,都是她在等,等春天暖风花拆,等冬天大雪纷飞,等亲近的朋友相继离开自己,离开阿崤山,却从未有人等过她,像是什么唆使着她加快脚步,那颗被亘古绵长冰封的心好似在这十步之遥中寻到丝丝温暖的光芒,牵引着她向着什么地方靠拢。

她躲到他的伞下呼吸着弥漫在空气中的他的气息,他伸手将她肩上的积雪拂落,又向她伸出宽厚的手掌,她怔了怔,将一只手所抱的坚果和浆果全部倒在他伸出的那只手掌里。

他无奈地笑了笑,“回去吧,这里风大。”与她并肩向洞内走去。

经过数日调息,他的伤似乎并未恶化,但也未见好转。树妖日日催促着将他赶走,该是时候送他离开了。如往日一样,她带着食物去看望他,远远地听到银铃,他便会在洞外等她。他再次向她伸出宽大的手掌,她正准备把食物丢到他的掌中之时,他一把牵起了她的手。

她呆呆地跟着他走入了洞穴,连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般,树妖说得没错,这个人的确很危险,他能杀人与无形,得尽快离开他。

她挣脱他的手掌,拿着一个浆果低头细细地咀嚼着,“我听你的仇家说,还会回来寻你。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好。”

“怎么,还是要扔掉我吗?”他歪着脑袋无辜地看向她。

“不,不是,其实我,我不是人类,我是法力高深的妖怪。我会吃了你的。”她想尽量将自己表现得凶狠一点,可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是会露怯。

“哈哈哈,那日想必你也听到了,我可是鵺怪。对了,还未问姑娘芳名,我叫玄亓,轩辕玄亓,你叫什么?”

“玄亓?”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族人,从记事起便是一个人。”

记忆抽丝剥茧,三千年前,那日轩辕族长七千岁大寿,宴请四方上神,爱树成痴的南极仙翁趁着醉酒装疯卖傻,非要一棵轩辕树的树种种在自家南极后院,轩辕神树千年结三果,且灵智早开,族长虽不舍,为显大度还是赠了两颗给他,并派玄亓架九鹭仙车将其送回,未曾想临行前玄亓被西王母长女姝萸骗着饮了一壶桃花酒,酒劲在途中越发醉人,以致于玄亓踩到了掉在轿厢里的轩辕树种,跌落至川蠡大陆。

(七)

彼时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妖怪,她如往常一样在躺在阿崤山颠惬意地晒着太阳,突然一颗鸟蛋大小的不明物体砸在她的肩上,她又气又痛,当即跳了起来准备将那个不明物体踩烂,然而还未站稳一个更大的物体向她砸来,她好不容易再次爬起来准备踩向更大的不明物体,却发现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他满脸绯红,头上被砸了个大包,看起来骨头也像是断了,他尽力睁开眼睛,问她“你没事吧?”随即又昏过去了。她看着这么可爱的孩童实在是下不了脚,又转头对着那颗鸟蛋大小的不明物体一阵猛踩,直到将它深深地踩进了土里。于是他长成了后来的树妖。

她将那个少年背到山洞里,为他采了草药,每日悉心照料他。三天后,她正用清水为少年搽拭着脸颊,少年醒来,四目相对,她在少年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光洁的皮肤,圆圆的双眼,小巧的鼻子以及狸猫似的尖长的耳朵。

她第一次在人类的眼中看到如此美丽的自己,从前她所救的人类瞳孔中倒影,皆是奇丑无比,面目全非。因为她本来就是人类欲望的倒影,越是有着深不见底的欲望,她的倒影就越是丑陋,且每个人眼中的她都是不一样的。

醒来的少年并不畏惧陌生的环境,却有着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成熟与疏离。

她问少年家在何处,少年只是摇头不语。

她不会医治断骨之伤,少年腿骨断裂无法走动,那一段时日,她便用自己小小的身躯,常常背着受伤的少年去阿崤山颠的草地上晒太阳,看近在咫尺的星空,去花瓣纷飞的梨花树下打盹。

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少年也逐渐展开笑脸。

春日的阳光下,小小的念卿背着略微比她大一号的玄亓,悠然地穿梭在阿崤山。

“我叫玄亓,轩辕玄亓。你叫什么?”少年趴在她的背上,把玩着她尖长的毛茸茸的耳朵。

“我没有族人,从记事起便是一个人,所以也没有名字。”她抖了抖痒酥酥的耳朵。

“真好,我虽然有一大群族人,但他们每天都把轩辕一族的荣耀挂在嘴边,族长让我背这个学那个。连跟谁一起玩都不能自己决定,那个姝萸成天缠着我捉弄我,族长却说她是西王母长女要让她三分。”

“可是,一个人,真的很孤单啊。”她的眼神黯淡下来。

玄亓感受到她语气里的落寞,赶忙充满歉意地宽慰她“谁说你是一个人了,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就算以后我回去了我以后也会来寻你的。你没有名字那便唤你念卿如何,念卿便是思念你的意思,日后不论我身处何处都会思念你的。”

“念卿,我以后便叫念卿了吗?”少年的一番话使她立刻又充满了生气。

“嗯,真希望他们永远也不要找到我,如此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们便可以像人类一样结为夫妇,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他看着她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青琥珀色瞳孔,“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念卿。”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她蹦蹦跳跳地拿着刚摘的新鲜浆果回到山洞里时,那个叫玄亓的少年已经不知去向,但是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八)

“你是念卿?”昏暗的烛火下,玄亓的双眸似乎有星辰一闪而过。

“玄亓,你终于来寻我了吗?”

“我一直在寻你,昔日不告而别,族长将我从此地带回族中后,我怎么哀求族长他也不肯将你在何处告诉我。他还说过若是不想给她你来灾难,便永远不要再与你相见。”他开心得像个孩童一般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

“可你,为何还是寻到了此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转眼三千年已过,从前的清风霁月的阿崤山,因为无数寻鵺的人,这里历经无数血雨腥风,已变成了瘴气毒雾弥漫的修罗场。

“因为……”因为族长答应他,若是此次寻到鵺怪,战退妖族大军便告诉他念卿在何处,她的双手不经意地从他宽大的手掌中抽出。

她摘下斗篷,看着玄亓瞳孔中的倒影,她满目疮痍,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没变,“因为同世人一样,来此地寻鵺?”

他震惊地看着她斗篷下的可怖的脸,转而又心疼地捧起她的脸颊:“是谁伤害了你?”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用单薄的肩膀背着他穿梭在阿崤山间的小女孩会是世人口中狡猾可怖的鵺怪。

念卿看着日日夜夜等着的人,眼底的笑意反而越发深不见底:“并无人伤害我,我的脸便是人心,若你是来寻我,我的脸便如从前,若你是来寻鵺,我的脸便是如此。”

良久,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你说得对,我是来寻鵺的,并不是来寻你的,你走吧。”重逢的欣喜顷刻之间崩塌,玄亓艰难地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是啊,轩辕一族的族长怎么会骗人呢,若是寻到鵺便告诉他念卿在何处。

她不知不觉路过溪边,雪花在掉进溪流中的一瞬便融化不见踪影,灰蒙蒙的天空映在如铜镜一般的水面中,却唯独没有她的倒影,她自语道:“可念卿便是鵺啊。”

她想去问问树妖,树妖的根系扎根了大半个阿崤山,所以他能探听到许多过往人类所道之事。

树妖懒洋洋地寻问着他那人可有离开。

她依偎在树妖的枝干上,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怎么了?看人家长得好看,舍不得他啦?哼,等我化形一定比他还好看,到时候天天缠着你让你看。”树妖的声音在她耳边模糊地响起。

等,又是让她等。

山中不知岁月长,从前她只知今日与明日,所以连她也不知她究竟在这阿崤山呆了多久。活得越久,她越不明白世人所追求的长生和强大的力量到底有何意义。也不是未曾交过朋友,人类的小女孩,狡黠的小狐狸……她看着他们生老病死,逐一离去,而所有孤单落寞的却只有她一人承受。

(九)

十日之约如期而至,轩辕众族人已做好埋伏,只等玄亓将那鵺怪带来此地。

斛叶未落
斛叶未落  作家

寻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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