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是明媚的午后茶楼里,正如落魄的我恰来到这里的时候——
说书人依然响着板敲,还是说着那个故老相传的故事:关于他的传说。
他的传说啊,大多是不可思议,乃至于光怪陆离——往来的茶客,严格意义来说,只是听书人而已。之意不在于茶,而在于书。
那一边,群众习惯聚在和煦的午后阳光下,任由光线洒下。可惜我无福消受,永远不可能坐在听书人堆里头,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结的他与剑的故事,热闹非凡。
我低头掐算着虚度的光阴,看着茶叶泡在水中,在其中起起浮浮,仿佛一个人正与磨难做斗争,我一时间痴了。
他的故事
我正捣弄着酒杯里的药丸,憔悴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厌恶。
“这事是真的吗?”我时不时可以听到茶客的言语。
说书人就捻着自认为仙风道骨的山羊胡,卖弄着口才,喝口茶润了润喉,不慌不忙道:“你们不要以为稀奇。”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先生。”
…………
他们在不远处的争论声钻入我的耳朵,呵,即使这里远在江湖之外,也还是不能避免听到他的故事。
他的名号,即便在他消失匿迹近千年后的今日,依然被人们传颂,津津乐道。
我笑着,笑那说书人讲的华而不实。关于他的故事,我在这里几乎天天听,耳根子泡着,听了不下千种。初时倒觉新鲜,听得多了,慢慢兴致淡了,再后来就是索然无味了。
故事每种都是大相径庭,花样极多,却又是如出一辙——同样的浮夸。
有说他风流倜傥到处留情,禀赋卓群天人之资,行侠仗义替天行道,自然也有说他武功高强却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凡一切对立的性格,都可以在说书人的口中体现,集所有不可能为可能。
唯一相同的,我想就只剩下武艺高强这一点了吧。
人们说他未曾一败,也只是他们以为他未曾一败。
但就是这样,人们才爱听,才听不厌,因为这近千年的歌颂,使他们潜意识里认为他——剑皇,已然是无所不能。
天下人尊之,习武人奉之。
至于我脑海中对剑皇的印象,则不大强烈,自从我来到这里,记事起,人们便一直讨论着他,他们赞叹他的伟大,歌颂他的事迹,甚至有人天天口颂他的名号。这些肉麻言语,每天不自觉地磨着我的耳朵,撕咬着我的耐心,关于他的一切,开始使我逐渐厌烦。
我又坐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客人再来讨茶吃后,闲来无事,遂打起了瞌睡。我常常如此,身体总是很容易疲惫。
不知不觉中,我很快睡去,也许是我真的累了,即使是干着这么一份懒散的工作。
直到他来到我的面前。
那个时候,我的心莫名悸动起来,我本能地感到门口处一暗——即便我当时闭着眼睛,无法视物。
青年背向光,其的容貌让人看不真切。但从我见到他的身影的那一刻,一股熟悉无比涌上心头。既熟悉又令我勾起那些是我不敢去面对往事,要说是无关紧要、或硬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那是不可能的。
我一个机灵,瞬间清醒了。
我愣愣出神,看着他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随后开始叫茶。一个孩童准备上前招呼。
“晓晓,让我来吧!”我叫住了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名叫张晓的孩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知道的,我这时候一般靠着桌子休息,不会主动去招呼客人,都是由他自己去招待。但还是马上停了下来,道:“好吧,哥哥!”
这个乖巧的孩子,自幼家里贫穷,不得不出来干活,手脚利索,茶楼掌柜月钱给的高留住了他。对人说话总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礼,不知是与生俱来,还是从小生活艰难带来的自卑。我虽然显着病态,但从样貌来说只有二十出头,他因此总叫我“哥哥”。
我挽起袖子,就提了壶茶水,过去为那青年斟了杯水。
我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他,不曾想还是被他发现。
他饱满的额头洁净,乌黑的眼睛明亮,脸部的线条立体而有棱角,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便说:“请喝。”转而走去角落。
青年是依赖于他的剑的,他自进来茶楼后剑不曾离手,剑没有出鞘。和众人不同的是,他是以左手持剑。我微微一愣,这种特有的持剑方法,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我正呆呆出神之际,近处又传来一阵喝彩,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一扭头,不用想也知道故事到了高潮。
砰!
一个身形彪悍的男子突然闯了进来,抬脚踢碎了一张木椅。他疯疯癫癫的,叫嚣着,一身的酒味儿,见人就打。
哦,我认得他,这里出了名的酒鬼。想来又喝醉了酒,到处发酒疯。
茶楼里一阵骚动,人们上下乱窜,唯独一个人没有动,就是那个依赖于剑的青年。他说:“你打扰到我了。”
说来也怪,酒鬼平日哪里理会旁人,但一触及他低垂的冷冽的目光,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酒鬼问道:“你是谁?”
他就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我知道你是谁。酒剑仙,难道沦落至此了吗?拔剑吧!”
啊!
茶楼里一阵惊呼,酒剑仙这个名号,怕是销声匿迹足有十多个年头了,说书先生缓缓道出了这个名号的来头,不可谓不大。先生就说:“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这个老狐狸,自己倒是收拾得最快,第一个逃之夭夭了。众人这才惊醒,也纷纷躲开了,这祸不是谁都招惹得起的。
只有一个人没走——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我实在没有力气走。可我又不想见他们打杀,便在原地小歇片刻。
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裳,触目惊心。只记得一道影子最后被拉着老长,他对我说:“如果你知道你对谁说的‘请喝’,你必仰视于他,他也必赐你水喝,这水,足以让人永不再渴。那么,你愿意当一个服侍他的童子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道:“我又何必要喝你的活水,使自己永不再渴?这里有的是茶水,我若渴了,喝了便是。”
他又问我:“我们有见过吗?”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了,转身离去了。这像是我们所见的第一个照面。
而他身后的酒剑仙,我没有再看见他起来过,仿佛他本来就没有来过一样。
当天夜里,我见了掌柜,准备辞去了小二的身份。
掌柜的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汉,虽然还很精神,但已经比不上我初来的时候了。
他对于我的请求,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准了。我转身要走,他又叫住了我,问道:“哎,你来这里多少个年头了?”
我顿住了脚步,“为什么要这么问呢?大概也有许多个年头了。”
掌柜的就道:“人变老了,记不大清楚了。咦,你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是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人总是会变的,只不过我的变化,比常人小很多罢了。”
而后,我就上路了,就这么沿着这条古道,孤独而落寞,唯孤月伴我。按道理来说,我理应要害怕的,可我的心底深处,却始终充斥一个声音,“回到我来的地方,回到我来的地方……”
于是,我便不怎么害怕了……
要成新皇的人
再一次看见他,他和上一次一样,是没有区别的,还是一样的自信,步态仍旧沉稳,眼神坚毅如故。仿佛有他在的地方,纵是天地也只方寸般狭小。
但也是有区别,区别在于他手里多了一把出鞘的剑。那是何等锋利的一把快剑,剑刃明亮横举,一面映照着他的信念,一面倒映出立在他身前的敌人。
不过,他只能透过剑看到自己,因为他的敌人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我动容了。
人群攒动。
那中心有两个人儿,同是顶天立地的身形。
我听见他们议论众多,大多不太瞧好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年轻人。纷纷指责这个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竟公然挑战成名数百年的剑道高手。
即使人们捕风捉影,听说过青年近来在江湖上所行的事迹,也绝不相信他可以打败真正的高手。
我将目光放在与少年对峙的那人身上,听人们说原来那人号称为剑疯子,他对剑的痴迷,以及对剑的理解,已经让他着魔。
我以为没有错,我确实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对剑的痴爱。只是可惜,却是走错了道。
我微微一眯眼睛,他已经能挑战这种高手了吗?
“小子,我很欣赏你。”剑疯子显然是起了爱才之意,首先开口道:“我可以再给你一次选择挑战我的机会,你考虑考虑清楚。”
呵,
他嘴角一勾,把头歪了歪,将脸贴近剑锋些许,宝剑铮铮自长鸣。
他用实际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气氛瞬间凝固了。
无论怎么说,两个人都没有退路。前者为成名数百载的高手,自然不能表露出丝毫的胆怯。后者更是初出茅庐的年轻狂徒,不知退缩究竟为何物。
照理来说,两人应当互相寻找对方的破绽。可二人都没有,而是分别看着各自手中的剑。
良久。
周围是一阵叫骂声,
可对我来说却是一片寂静,如何寂静呢?我甚至有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天地产生之前,万籁俱寂,乃至先混沌之前,无法言状。
我微微一抚掌。
草木簌簌,树梢摇颤,
他们终于动了,伴随着人群中一阵惊呼——
剑疯子竟放下前辈身份,先行出手了。
但只是下一刻,又有谁人能辨清楚是二者中谁率先出手?
身随剑走,剑疯子的外号不是白叫的,他采用的剑法是最原始的,以双手持重剑,却是无比凌厉的,一股霸气油然而生。他如同一团火焰,如一只发狂的野兽,是最具有威胁性的。
青年一抖手腕,没有绚丽的剑花,没有多余的花俏,看似随意般抬剑往上格挡,二剑交击,一触即分。
叮!
兰念离手中的剑是柔软的,韧性是极好的,兀自响着。他退了三步,又退三步。
他好像落了下风。
“打得好!”
多数人为之喝彩。不知是讽刺他对一个小辈率先出手,还是真心夸赞。
至于我,眼神一凝,便已经看出其中厉害,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青年手中的剑。
如若有明眼人,自可看出青年这一剑运用上了抖字诀,在快剑与重剑碰撞之间,只一瞬,青年至少抖出数十剑,剑气震荡,剑疯子定不好受。
而青年之所以选择退步,实是属上乘,被外人看来是示弱,实则为卸力,将剑疯子击来的力道卸于无形之中。
实是青年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