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过

2020-12-13 15:05:13

古风

1

父王给卫临定了门亲事,姑娘是朝中林尚书之女,家世清白书香门第,性格样貌也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好,是门极好的亲。

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学习修剪花枝,听到忍不住手一抖,那娇艳牡丹就被我霍霍了一半,辣手摧花。

我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阿临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也奇怪,世子这次不哭不闹,还陪着王爷亲自去定的亲。说是连亲事都要自己操办。”

我听着下人疑惑的声音叹了口气,看着那朵牡丹残骸轻声道:“这样也好……”

卫临似乎真的收心了,亲自去京城最好的布庄定了红绸做嫁衣,还将代表世子妃身份的玉如意送给了那姑娘,在众人面前表了心意。

大婚那日艳阳高照十里红妆,卫临一身红色喜袍,坐在高头大马上迎回了新娘,俊美脸上满是笑意,令众人无比艳羡。

可就在他和新娘行交拜礼的时候,下人突然来报,说国师来了。卫临听见也只是微微一顿,便携着新娘的手亲自去门口迎接。

时隔两年,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我站在前方,看着一个窈窕身影从那华贵轿撵上缓步下来,一袭白衣和满屋的红绸格格不入。

她掀开帷幕,露出一张明艳俏丽的面容来,一双妙目定定看向卫临,淡淡开口:“听闻世子大婚,本国师亲自来贺,送上贺礼。”

这国师是两年前圣上钦点的,据说通晓大道,可观人生死,算人命数,颇得帝王之心,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原以为她会送上什么奇珍异宝,结果她挥挥手,递给了卫临二百两银子。

“这二百两银子是本国师欠世子的,多谢世子那三个月的照拂,今日就当贺礼,一并还了。”

陈年旧伤被人血淋淋的撕开,卫临狭长眼中也一片沉寂,看着那二百两银子没有开口。

“国师大人未免太过小气了。”我迈步上前拦在她和卫临中间,不急不缓的开口道:“我家阿临怎么说也是景王世子,自小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今日他大婚,我这个做姐姐的都送了千万两黄金,区区二百两银子,实在是少了些。”

她一声不吭,过了一会才开口,语气淡然:“那世子想要什么礼?”

卫临微微一笑,看向新娘,眉眼中皆是柔情:“本世子年轻时做了许多混账事,如今成家立业,娶了妻子,日后只希望与世子妃白头偕老和和美美。听闻国师会算卦,那便请国师为本世子算一卦是否能如愿罢。”

国师视线凝在他们交握一起的手上,有些恍惚的点点头,拿出星盘,就地算了一卦。不知为何,指尖微微颤抖。

那星盘浑身漆黑,底座圆圆,国师将手放上去口中念叨点了几下,便抬起了头。

“世子这一卦极好。”她看向卫临,眼中恢复平静,无波无澜:“这卦象显示,世子日后定会与世子妃白头偕老,恩爱一生,无比顺遂。”

卫临听着她的卦象,只是拉着新娘的手,隔着前面台阶朝国师微微点头,释然的喃喃道:“如此,便好……”

2

卫临成亲的消息传遍京城,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毕竟谁也不敢相信当年常驻于花街柳巷,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景王世子会安安分分的娶妻生子,娶得还是家世如此清白的姑娘,所以来赴宴的一半都是来辨真假的。

可即兴而来,败兴而归。因为卫临真的从良了。

当年的景王世子长街走马,眼角眉梢皆是得意春风,不知入了多少姑娘的眼。眠花宿柳的风流韵事也是人人皆知,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

那时的啊临肆意张扬,将那些纨绔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常常连续几日不归家,将父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手抬起来又舍不得下去。

没办法,我只得亲自提着剑去寻,看着他醉生梦死的模样冷冷笑道:“你这幅烂泥模样,以后这京城里的姑娘可没人敢嫁你了。据说今晨陛下要为你和御史之女赐婚,可把人家御史吓得险些撞柱子。”

他一双迷迷醉醉的眼中闪过片刻清明,嗤笑一声:“这京城里的姑娘有什么好的?一个个娇的像花一样,本世子才不会娶。本世子偏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可说完这句话的当天夜里,他就遇见了宋衍,就像上天开的玩笑一般。

那时的宋衍还是京城街头一位摆摊算命的女神棍,籍籍无名,卑贱如草木。而不是如今权力滔天,声名狼藉的国师。

卫临那夜醉得跌跌撞撞,才被扶出青楼大门便见到了被混混堵在墙角的宋衍,他用那双醉眼朦胧的眼睛勉强分辨出是个美人,便想来一场英雄救美。

然而美人自己就是个英雄。

她一甩秀发,对着那几个淫笑的混混挥出了拳头。

卫临的酒当场就被吓醒了。

那姑娘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皓腕一伸就倒下一个,无比干净利落,简单粗暴。

原来姑娘也不是全都娇得像花的,卫临想。这怕是朵变异的霸王花。

霸王花一双细长眼中凌冽含秋,就着微微夜色横了卫临一眼,就将卫临刚刚和我说的誓言给喂了狗,将他三魂七魄横走了半边。

让他心口的位置,在夜风中格外滚烫。

以前被卫临祸害过的姑娘经常不怕死的来王府门口不顾形象破口大骂,往往都是诅咒卫临最好对一个他求而不得的姑娘一见钟情,然后被那姑娘抛弃,尝尝这心口留刀的滋味。

卫临当初还觉得那是笑话,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般快。

他来找我诉说时我正在练剑,闻言头也不回道:“你说你对那姑娘一见钟情是因为她在你面前打了人?那我从小到大天天在你面前打人,你岂不是要对我情根深重无法自拔,我是不是上次揍你不小心将脑袋打坏了?”

他黑着脸嘲讽我道:“人家姑娘是个美人,就算同啊姐你一般身怀怪力,可人家外表看起来也算是个温柔姑娘,不像啊姐你一般。”他风流的桃花眼将我上上下下刮了一遍,像一把刀子,“里里外外都没有一点女人气息。”

我气得又追着将他打了一顿。

卫临虽然自诩风流倜傥,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从未真正同那家姑娘进行过深入交流,所以上京闻名的浪荡子,到现在都还是个雏。

而他暗恋一个人的方式也十分简单粗暴,便是坐在那姑娘摆摊的茶楼对面偷窥。

他在那坐了三天,将那茶楼的茶全都喝了个遍,便破釜沉舟一般坐到了宋衍的摊子前。

许是卫临意图太明显,宋衍看着他含春的俊脸挑了挑秀眉,直接说出了他的心声。

“公子可是来算姻缘的?”

然后不等卫临反应,便含笑拉过他的手,纤纤玉指拨开了掌心,在卫临愣愣的眼神下帮他看手相。

于是常年混迹于花街柳巷,骚话连篇也不眨眉头的卫世子,被人姑娘摸了下爪子,脸红了。

他回来后连续几日脚步虚浮,眉目含春,时不时对着花园里带刺的玫瑰呵呵傻笑,像极了隔壁那只发情的母猫。

我无比恶寒的忍了几日,终于没忍住问他和那姑娘算命到底算出了个什么玩意,能让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直接转了性。

他修长指尖拨弄着茶杯,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她说我的命中注定之人远看天边近在眼前,让我好好把握,我觉得她一定是在暗示我。”

我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遇上爱情的卫大公子简直是傻得可爱。

“那你到底喜欢她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看向窗外阑珊春色,眼中笑意潋滟,“有的人遇上了便是遇上了,谁也说不清,或许真的是老天开眼,想派她来收了我吧。”

3

我看得出来,卫临是当真喜欢宋衍。

他以往见到美人都是含着轻佻至极的笑,可提起宋衍都是小心翼翼,眼中亮起细碎微光。

他敢在笙歌艳舞间左拥右抱,把人家姑娘逗得娇笑连连,却在宋衍的摊子前徘徊踌躇,被摸了下手还会脸红。

我跟着去看过一眼,发现宋衍确实是好颜色。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身姿窈窕,细长眉眼弯弯带笑,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我旁边的卫临更是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但这般模样在这美人如云的京城,也不过尔尔,却让卫临从昔日风流潇洒的贵公子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大姑娘。

我不由得感叹一句爱情真伟大。

他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宋衍的名字,还每天去她摊子前算命,悄悄帮她解决了几场麻烦,让宋衍想忽视都难。

终于在某天卫临从她身边假装不经意的路过六次后,宋衍忍不住问道:“公子已经来我这里算了五天的姻缘,到底是有何目的?”

卫临红着俊脸,在那淡如水的目光下磕磕绊绊的说道:“我……喜……喜欢你。”他才说完,眼前的宋衍就笑出了声。

“公子莫要消遣我了。”她摇摇头,认真的说,“看公子是富贵人家,而我只是一个行走江湖,卑贱如草木的算命道士罢了。”

“我真的喜欢你。”

看着卫临急得通红的脸颊,宋衍挑了挑眉,“那公子不妨说说,喜欢我什么地方?”

卫临想了想,认真回道:“喜欢你打人。”

“……”

“你打人的样子在本公子眼中如天女下凡。”

“……”

我猜当时宋衍一定觉得卫临脑子被驴踢了,所以才忍不住在他面前捏碎了一块地砖,用行动告诉了卫临第一次表白的失败。

但卫临越挫越勇。

他觉得自己敢和宋衍说话就是一大进步,干脆就跟在了宋衍后头,抓着把瓜子在旁边看宋衍算命,连脸皮也厚了几分。

我每日路过都能看见他搬个凳子坐在旁边,眉眼间满是深深浅浅的温柔。

但宋衍却不为所动。

她既不对卫临说喜欢,也不拒绝卫临的喜欢,卫临明明就在她身边,却感觉两人之间隔了一条深深的天堑,无法跨越。

某天卫临好不容易得了个一拉线就会动的小木偶,做工精细无比稀奇,令人爱不释手,他刚到手便拿去给了宋衍,想看到她面上惊喜的神色。

然而宋衍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口中漫不经心道:“我当年有幸去过一次西洋,那边别说这种木偶,连黑铁制作的小人都有,而且无需提线,只用扳动上面一个小小机关,那铁人便会自己动作,可比这个惊奇多了。”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卫临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手中触感冰凉的木偶都变得炽热起来,一点一点灼烧着他,那木偶脸上原本栩栩如生的笑脸也变成了嘲讽,让卫临觉得它光滑的表面都粗糙起来。

他收紧五指,突然将那花了大力气得来的东西扔了出去,装做不屑的移开目光,道:“说的也是,这种不起眼的东西,一抓一大把,下次本世子给你带个更好玩的。”

卫临回去后便将悄悄藏在床下的春宫话本之类的丢了个干净,换上了些游记杂书之类。

我看见他指挥下人搬书,狭促的挑了挑眉:“着些不都是你的宝贝吗?平日里我看上一眼都要计较半天,怎么?这是要为心上人从良啊!”

他颇为认真的将那些书籍一本本放进书架上,俊朗眉眼雀跃不已,“你懂什么,等我看过了这些书上些的东西,啊衍便不会嫌弃我知晓的东西少了。”

他生来金贵,身份显赫,向来被别人恭维着长大,何时做过这般迎合别人的东西?还是为了一个都可能求而不得的人。

我看着他脸上傻笑一时语塞,便亲自去寻了躺宋衍。

她依旧在街口摆着摊,白袍曳地,周身淡泊如水,我看着她眼中浅薄的笑意,开门见山:“姑娘可对阿临有半分心动?”

她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回答却让我大吃一惊。

她说:“我不知道。”

我忍不住在心中给卫临点了根蜡烛。

他妈的好不容易喜欢上个人,没想到是个缺心眼的!

口中随即道:“啊临从前虽浪迹花楼,可着逾矩的事情却是半点没做过,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他为一人如此上心,想来定是动了真心,他身为王府世子,见过多种美貌女子,说过喜欢的,却只有你一人,如果你喜欢他便赶早答应,但……”

我看着她的沉默,眸中浮现出寸寸冷光,“若是你不喜欢他,也早日拒绝,不要让他空欢喜一场。”

4

卫临喜欢宋衍的事情很块就被父王知晓了。

景王世子为一算命女子戒去风流的事迹也在京城流传起来,令那一干纨绔和被祸害过的姑娘傻了眼。

父王终于舍得打了卫临一顿,让我无比开心。

我曾悄悄去查过宋衍的身份,发现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这般来历不明的女子,要么就是像她自己说的一样从游历江湖到此,要么原本就是这京城里的人,故意居心叵测接近卫临。

可无论那种,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所以我那天才会对宋衍说出那番话。

这几年皇上打压世家,而卫临身为王府世子,将来也是要承袭爵位的。

换句话说,他纵使喜欢宋衍也不能娶她,只能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女子来保住王府根基,但他从小固执,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一喜欢便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

于是便只能趁这份喜欢还未浓烈起来时候,便将它扼杀在摇篮中。

父王这次下手颇重,我看着卫临一身细皮嫩肉上青青紫紫的血痕倒吸了几口凉气,但还是狠下心来对他分析了其中利弊,看着他眼中倔强严厉开口道:“你这是倔个什么,你在这里为人家被打得下不了床,人家还就不是不会为你心动一分。”

看他锦被上的指尖绷紧,我又开口道:“你若有种,你便弃了这世子之位,金贵身份,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和你私奔做一对江湖上的野鸳鸯,若是没种,便收起你这番心思安安心心做你的王府世子,好好娶个姑娘过日子!”

言罢便出了门,再不看一眼他脸上神色。

但卫临当真是个有种的,因为在我说完这句话的第三天,卫临当真和宋衍私奔了。

我忍不住在对他竖了个拇指。

卫大公子,从小不食人间烟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为一女子私奔,牛逼!

父王看着他空荡荡的床铺和暗探报来的消息,面色铁青的一甩袖,道:“他有本事,他就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然而卫临是个没本事的,他在消失三个月后又倒在了王府门口,颇为狼狈。

他回来时一身锦衣华服已经变成了破布条条,眼中闪着的细碎微光已经熄灭,如同个行尸走肉般,醒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吃饭。

我问他宋衍呢,他只是喃喃说着宋衍让他先回来等着,她会回来找他的。

我看着他满目的疮痍,说不出话来。

彼时国师去世,临走前让人将他那游历四方的弟子寻回来,接替他的国师之位。

新国师被接回京城那天,一干百姓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都想看看那国师的模样,我则带卫临去了茶楼订了间雅间,刚好可以将京城之景收之眼底。

我见他这几日眼中空洞,无一丝情绪,连父王打骂都不为所动,今日便想带他来瞧瞧热闹。

那国师软轿渐渐近了,外面笼着一层华贵鲛绡,看得出来圣上的重视。

就在那娇撵行至楼下时,微风吹起那薄纱一角,露出一张俏丽熟悉的脸来。

“哐当”一声,卫临手中茶盏掉落,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他呆呆看着那熟悉面容,空洞几日的眼底渐渐起了波动。

那是宋衍,但又不像宋衍。

因为宋衍无论何时眼中都带着一丝浅薄的笑意,而这个宋衍眉间一片冰霜,面无表情,看着热闹的众人也只是微微颔首,不近人情。

他怔怔看着那不复昔日的人影,喃喃着说:“怎么会这样啊……”他有些慌乱的用手指捂住眼睛,但我还是看见了他指缝间溢出的泪水。

他哭得同个孩子般,口中哽咽,字不成句。

他上一次这般哭,还是母妃离世那日,他小小的身子伏在那冰冷漆黑的棺椁上,哭得撕心裂肺,拉也拉不开。

从那之后,他便是那副波澜不惊,风流潇洒的模样,眉眼时时带笑,似乎让人忘了,日日对美人挑眉逗笑的景王世子,也是会哭的。

5

那晚卫临带着一身伤从府里跑出去,将将在路上遇到了收摊回家的宋衍。

他看着那双如初见般凌冽含秋的眼眸,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愿不愿意同我私奔?”

头顶是耿耿粲然星河,卫临一双桃花眼却比这星子都还要耀眼几分,带着点点希冀。

宋衍含笑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却让卫临欣喜万分。

可他忘了,宋衍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说过喜欢,只是答应了他要和他私奔而已,可他忽略了这一点,他想着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日久生情便是了。

他想这世子之位不要也罢,既然他没有见过江湖,便让宋衍带他去看好了。

但在他们逃了三个月后,宋衍突然说她要走了。

她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凛冽刺骨,将卫临刺得体无完肤。

她说:“我要走了,这三个月就当是对世子喜欢的报答。你生于京城朝堂,终究是要回去的,而我长于江湖,还是更喜欢江湖肆意,我们还是两不相干的好。”

她说完那番话便离开了,还顺走了卫临的二百两银子。

卫临此番和她私奔,还偷偷拿了原本留给世子妃的玉如意,那玉如意价值连城,触手温润,是个难得的宝物,可比那二百两银子稀罕多了。

然而宋衍没拿,即使卫临早就和她说过这玉如意的价值,她也没拿。

她根本就不想嫁给卫临,只是给了卫临三个月两情相悦的梦境而已,但卫临却不敢相信,他恍恍惚惚的给自己编了一个谎言,满身狼藉的回了京城。

他从那日见到已经成为国师的宋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宋衍从未对他说过喜欢。她或许只是逗猫逗狗一般捉弄了卫临三个月,便亲手敲碎了这脆弱的梦境。

只给卫临留下一个借口,变换个身份入了这口中毫不相干的皇城,一朝到顶,权势滔天。

她回来后便成了当今圣上手中巩固权力的一把利剑,铲除了一大批居心叵测之人,那几日菜市场斩首处的地板都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红,血腥味缠绕数日也不肯散去。

卫临站在人群中,看着高台上宋衍雪白衣角被染上的点点猩红,突然开口对我说,他想娶亲了。

他遇上宋衍时恰逢十八,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已过了两年,身边昔日同他一般说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众纨绔也已娶妻生子,收敛了脾气。

一切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然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父王听说卫临想娶妻的消息也没多问,只是开始着手帮他张罗,最后定了尚书家的嫡女,亲自去下了聘。

那姑娘性格温婉,一双藏在众人身后眼睛怯怯看向俊朗无双的卫临,藏着星星点点的欣喜,在一众嚣张跋扈的世家贵女中简直是一股清流。

大婚之时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卫临立在马上亲自许下了誓言,将会给那姑娘一生喜乐安稳,让摇摆不定的林尚书松了口气。

新婚之夜卫临却喝得烂醉,趴在府中莲湖边嚎啕大哭,哭完后又擦干眼泪,在我惊愕的眼神中淡定的去洞了房。

我坐了一夜,没坐住,第二日便偷偷摸摸的去厚着脸皮问那林家小姐昨夜是个什么境况。见到卫临那副模样,我着实怕卫临伤了她。

没想到她俏脸飞上两朵红云,眼中浮现星星点点的温柔,她说:“世子他对我很好。”

我看着却舒了口气。

宋衍依旧是国师,除了大婚那日来了府中,让众人纷纷猜测起他们的关系,京城谣言四起,却又被我压了下去。

有些事情过了就是过了,还是不要再回忆起的好。

6

圣上听说卫临娶妻,便让他进宫面圣,连带着我也跟着去看了看。

皇上一身明黄锦袍高坐于龙椅之上,威严庄重,我却清楚的看清了他藏于眉目间的死气。

他大约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我想。

他这般着急的铲除有异心的世家,大约是为了给即将登基的太子铺路,而他一走,届时被千夫所指的便会是做了他手中刀的宋衍。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帝王丧钟响遍大昭,太子即刻便带兵围住了国师府,说国师有谋反之心,还将帝王之死尽数推到了她身上。

我和卫临去狱中看了她,那林姑娘聪慧,早就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看着卫临出门也只是替他拢了拢衣襟,让他早点回来。

她最近怀了身孕,府中一片喜气,在孕肚显露时卫临便寻了个太医来看了一看,据说是个儿子,让卫临傻笑不止。

狱中脏乱,微光从头顶小窗投射进来,照亮一方天地。宋衍依旧是一身白袍,面容沉静,即使身陷囹圄,她也依旧是着般波澜不惊的模样,看见我们,眉间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有些恍惚,好像又是许多年前,她坐于摊前,白袍曳地,眉间时时刻刻都挂着温和笑意,浅薄而疏离。

卫临隔着门栏与她对视良久,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会救你出去。”

宋衍却笑着摇了摇头:“世子不必大费周折了,我身上罪孽深重,已是将死之人。”

我看着卫临眼底的波动,狠狠在他背上掐了一把,咬牙切齿:“看完了便回去吧,你娘子还怀着身孕在家门口守着你呢!”

身孕两个字我咬得极重,将卫临神丝拉回了些许,他默了默,离开了天牢,我跟在他身后出去,转身时却瞥见了宋衍眼底浮现的茫然。

我没想到,卫临当真去求了新帝。

他说到做到,生生在殿门口跪了两日,用兄弟间的浅薄情分求得了宋衍的一条命,不过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那权势滔天的国师,又成了那一无所有,卑贱如草木的江湖术士。

宋衍出城离开那天,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卫临,眼中竟然带了一些希冀,她问道:“现在我又是一无所有的道士了,你愿不愿意配我一起走?”

出乎意料的,卫临摇了摇头,眉眼平淡道:“宋姑娘莫要说笑了,本世子已经有了妻儿,她怀着身孕,还在家中等着我回去。你生于江湖,我长于朝堂,我们还是不要有关系的好。”

这话何等熟悉,是从前的宋衍同卫临说的,今日他原模原样说出来,将从前所有尽数还了回去。

这两日我将消息都堵在了前院,让后院的林姑娘安心养胎,说卫临有事。这个聪慧的姑娘猜到了几分,只是问我她的夫君还会回来吗?我看着她一双怯怯的眼睛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是尚书嫡女,她爹又是老来得女,自然是捧在手心无比娇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没有一点大小姐脾气,娇贵得像温室里的花朵,在从前,卫临是绝对不会娶这样的女子的,当初下聘时我也好奇问他为何会选这样的女子,他只是挑了挑长眉,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无比心酸。

他说:“我原来也是瞧不上这般女子的,可是我喜欢的霸王花不喜欢我,我也只能选朵娇花,用尽余生去呵护了,反正总是要娶一个高门贵女的,倒不如娶个脾气好些的。”

语气里满是释然。

他曾经抛下所有陪一人孤注一掷,那人却将他满腔热忱真心丢在地上踩得稀烂,让他再也不敢做抗争。

他说:“江湖我不去了,我还是安安心心的呆在这里,做一个富贵一生的世子爷得了。”

他会将宋衍救出来,只不过再也不会向往那人口中的江湖,陪她义无反顾了。

7

远处山风拂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宋衍看着卫临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眼眶却渐渐红了。

“我当初不知道何为喜欢,又恰逢师父召我回去,我便随口与他说了个借口。”她无措道:“我现在喜欢他了,听说他娶妻生子,我很难过,但是如今我以为他还会同从前一般喜欢我的,但他怎么就不和我走呢?”

我看着她眼中滚落的泪珠,内心毫无一丝波动。

我说:“他是想过抛下一切和你走的,可你抛不下一切,如今早已经过去了,还是同你当初说的那样,两不相干罢。”

她再也没有了从前波澜不惊的模样,眼底希冀片片破碎,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就算是你喜欢他吧,可是宋姑娘,阿临能为你舍下所有,你为什么就舍不下呢?”

“说到底,你就是放不下这权力罢了。”

面对我的质问,她终于崩溃大哭,就如同当初的卫临一般无措茫然。

她想起当初卫临看见她小心翼翼的眼神,想起他将那木偶捧到她面前时的讨好,想起那晚夜风飒飒,卫临踏着月色而来问她愿不愿意一起离开。

山风簌簌,我看着她渐行渐远,孤身一人。

天上浮云丝丝缕缕游向远方,带着年少时的满腔欢喜,再无归期。

她再也不会遇上像卫临着般喜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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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被迫营业的恶毒女配终于撒手不干了,她反手勾搭了病娇男配过上了沙雕的生活。我重生在反派男二的床上,彼时的他正一脸冰霜地馋我身子,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直接痛出一声猪叫。 闭嘴。 他语气不善。 我抱着他的脖子痛得抽气,你他妈的,你快给我停下来。 他顿了顿,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一直猪叫! 空气中似乎传来极为短促的一声笑。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他收敛了笑意,心情却变得格外愉悦。身下的

恶毒女配每天都在被迫营业(二)

每天都在被迫营业的恶毒女配终于撒手不干了!去他妈的男主,病娇男配不香吗?其实上一世,我的故事有几分恶俗,无非是我和李慎虐恋情深,小混蛋专注被虐。 自我出生起,我就是大宋最受宠的公主。 我外公是开朝镇国大将军,大舅骁勇,二十岁便官至护军统领,二舅儒雅,天平年探花,为太子少傅,剩下母亲柔媚,嫁入宫中后生了我,成了最受宠的贵妃娘娘。 毫不夸张的说,倘若我在宫里放个屁,整个京都都能闻见味。 但是树大招风,

荒泽无龙

阾罗任由他牵着走,眼前男子仍旧俊逸潇洒,可她总觉得,她的敖逸变了。东海洪荒,有龙飞升,天雷十八道,渡劫败。其角损一,坠荒泽。——引 .梦境 北境有荒泽,荒泽常绿,有石灵水姬二娘娘。阾罗便生于此地。那时北境瓢泼大雨下了几月,一日竟迎来了久违的太阳。 石花便在那时开了,花中爬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不哭不闹似娃娃般好看。石灵娘娘霎时对她喜爱至极,当即与她立了血肉之誓。 从此北境二主多了个姊妹,唤阾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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