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哀歌

2019-10-07 16:47:44

爱情

一曲哀歌

1

莫歌初遇曲见君那天,是她十七年来最狼狈的一天。

课刚上到一半,势利眼的老师便以学费清空为由将她赶了出来,因为莫歌家境贫寒、父母吝啬,常常不给钱交学费,老师心情差时没少抓过莫歌的小辫子。

莫歌心中酸楚难言,无法,只能先行回家,却见家里空无一人。行李搬走了,房间被砸的稀巴烂,四处都有红油漆写着的“欠债还钱”,她心猛地一咯噔。

明明是一家人的战役,他们三人是一体,只剩莫歌一人,单枪匹马,盲目抵抗。

她突然想起前一天,许久没给她好脸色的父母说的那句话:“莫歌,你是个女子,还是早早出来挣钱的好,弟弟还小,我们都是要护着他的。”

因为要护着他,所以要她怎样都无所谓。

莫歌生性倔强,尽管如此委屈,也愣是把眼泪混在眼眶,死死地不让它掉下来。

她出门寻人,直接和一群追债的撞个正着,那群人不是善茬,偏偏莫歌出落得亭亭玉立,便坏笑着一涌上前。

“莫家这囡果然不错,老莫没骗人哈!”他们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加重“老莫”二字,意味深长。

果然,莫歌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正中下怀,他们把莫父拿她抵债的事添油加醋地痛陈一番。

莫歌说:“如此啊,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追债人沾沾自喜,却不知这是莫歌的心机,只认为她是对生活放弃抵抗,胡乱说话时,不小心让瘦小的她从缝隙中逃走了。

家是回不去了,莫歌便找了个巷子待着,可她身上没有钱,没法买东西果腹,饿到第三天时,她才颤巍地出了巷子。

那是1975年的香港,不同寻常的是,这年冬天极寒,竟纷纷扬地下起雪,呼啸的风吹的冰冷,似乎要把人冻僵才甘心。

大街上观雪的人很多,可莫歌的关注点全都放在了热气腾腾的烧饼上,她跟着别人一起排队,然后接过个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摊主朝她要钱,莫歌不作答撒腿就跑,长期营养不良使她很快被摊主逼到死角:“呸!小囡子耍得手好心思!想吃霸王餐啊?给钱!”

周围聚起了人,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莫歌一把,她后背蹭到了墙壁边缘的铁钉上,单薄地衣服被划破,顿时皮开肉绽。

莫歌披头散发,嘴唇爆了皮,已经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议论声此起彼伏,莫大的羞辱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个敬酒唔饮,饮罚酒!”摊主的巴掌带着强劲掌风落在她脸上,莫歌被扇的眼冒金星,踉跄几下。

要不是看热闹的人,想起自己家中和她一般大的女儿,拦了摊主又帮付了钱,莫歌恐怕早被打的晕过去了。

摊主不好说什么,梗着脸吐口吐沫,走了。

待人散去,莫歌想看一下自己后背的伤,终于在垃圾桶旁边找到一片破碎的镜子。

伤口很深,疼痛就如魔鬼的阴爪,恣意纠缠着她,莫歌跌跌撞撞地跑进巷子,大雪覆盖了前路,突然,她一脚踩空,眼前顿时天昏地暗。

阖上眼的前一秒,她望见一人飞奔而来,没犹豫的蹲下,一双大手轻覆在她额头,仿佛是在安抚她。

莫歌努力想让眼睛撑开一条缝,那人却将她拦腰抱起。

好温暖─

怎么会这么温暖呢?莫歌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模糊地想着。

2

莫歌在半梦半醒间,只觉四周很吵,不知从何处传来录音机的声音,放的是首外国曲子。

很熟悉的旋律,莫歌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十三岁那年,曾跟父亲去过一次舞厅,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女人都穿着盘扣旗袍,衩开得很高,她看着父亲像一条灵活的鱼滑入舞池。

父亲来之前递给她一块钱,他眼睛迷成一条线,笑的刻意。莫歌机灵,马上懂了这是收买的意思。

她接过来,紧紧握在手里,钱不多,却是完全属于她的财富。

天色逐渐暗下来,似阴沉无边的深海。

父亲不知疲惫,足足跳了三个小时,莫歌百无聊赖离开舞厅,蹲在卖炒栗子小贩的旁边,数着别人扔下的栗子壳。

小贩要收摊之际,抛给她包栗子,莫歌连连摆手说自己不要,小贩横她一眼:“有人付过钱了。”说罢还用衣服蹭了蹭,仿佛那钱并不是很干净。

“快回家去。”

莫歌抱着那包栗子,愣了一下,说了个“好”字。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父母正隔着大门吵起来。

邻居说和,两个便就着台阶下,关门后心照不宣的将各自火气都转移到莫歌身上。

可她还没怎么样,弟弟倒是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十足可怜相。

听着弟弟的哭声,莫歌觉得有什么渐渐涌上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无眼泪。

因为早已习惯,所以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深夜,她拿出藏在床底的栗子,偷偷塞进熟睡的弟弟手里。一个人开门溜了出去,去哪里不知道,只是本能的想要逃离。

逛着逛着,一抬头又来到舞厅,里面放的外国曲子,喧嚷的人群如同飘忽不定的魅影,乱无方寸。

那时莫歌还不懂,父亲曾说过的,人人都爱夜香港的纸醉金迷到底是什么,为何那么多人前呼后拥的来到这里消磨悲伤、快乐。

莫歌支着下巴,隔条街打量着,流光溢彩的门牌子上写着……夜笙歌……

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她几乎腿都打颤,现实梦境交错又重叠在一起。

“她怎么样?”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曲先生,伤口我们已经清理过了,日后需静养,避免情绪波动。”

莫歌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席梦思上,房中淡淡檀香味,让人莫名心安。转过头,便看见了站在窗边双手抱胸,面容冷峻的曲见君。

背后传来阵阵痒意令她不禁蹙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按住肩膀制止:“静养。”

他的手很冰,莫歌本能打了一个激灵,看着曲见君面无表情的脸:“为什么救我?”

他盯着她弯弯如月芽地眼睛,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他张了张嘴,胸口突如其来地钝痛让他接下来的话无法宣之于口。

莫歌被他盯得手足无措,抿嘴道:“无论怎样,还是谢谢你。”

曲见君移开目光,似笑非笑:“救你不白救,你先养伤,其他的日后再说。”

“先生……”

“喜欢听音乐吗?”他打断她,不等她回答,直接打开录音机:“安心待在这,会有人来照顾你。”然后片刻不留开门出去。

曲见君面上冷漠,考虑的却很是周到,当有人为莫歌叠被、端饭、打洗脚水时,她几乎受宠若惊,颤颤巍巍站起来,转眼红了脸。

照顾莫歌的人叫晓莲,每天下午都会来陪她解闷儿,那女孩大了莫歌四岁,长相清秀,说话客气,莫歌很喜欢她。

两人什么都会聊,从天上飞的聊到地上跑的,晓莲几乎每问必答,只有偶尔莫歌问到曲见君为何救她时,她才会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不觉中,日子这样过了大半月,莫歌伤口愈合地快,已能活碰乱跳,她终究是耐不住性子偷偷跑出卧室。

可出门,她便惊了,拐几个弯走下长长的楼梯,极目之处都是舞池。

莫非曲见君说过的不白救,就是让她伤好后当舞女?

莫歌皱着眉头出现片刻慌乱,半响,她露出弃之以鼻的表情:“我是年纪小,可我从来不当替别人数钱的主!”

3

曲见君从应酬局里脱身时已经凌晨三点,在座除了他外,都是香港广场中心的高层,而他正好也打算驻扎进那个广场。

可那群人只顾着吃喝,根本没有要谈正事的意思,留下来也只是浪费时间。

曲见君上楼时,只见莫歌的房间还亮着灯,先是一愣,后又察觉到什么,进房一看,果然,莫歌不见了。

他哪里都没去找,一直目不斜视地开车,从城南到城北,车子最终停在了他救回莫歌的巷子口。

曲见君灭了车灯,只剩天边皎洁月光,他关车门,走进巷子,没有一点迟疑犹豫。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角落里的莫歌眯着眼,警惕地抱紧自己。

“我和那群人不一样。”他答。

“那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她僵硬的身子微微放松。

“猜的。”

“我知道擅自逃跑是我不对,其实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是……只是,”莫歌抬起头,早准备好的一番话在看见来人的那刹,生生卡在喉咙里。

“只是什么?”

“只是……今天是我生日啊!”

这倒出乎曲见君的意料:“生日?”他查过莫歌的档案,她生日是在夏天,资料不会错,可见是她撒谎了。

“对!生日,我想要自己过。”

隐隐熟悉的语调,让曲见君脊背僵冷,随即他便意识到,只是话语相似而已。

“十八岁了。”明知是谎言,这时候曲见君却格外想配合她:“生日快乐。”

莫歌干笑:“谢……谢谢。”

“噌─”空气中亮起了一束微光,曲见君点燃一支烟后,拿着打火机靠近她:“许愿吧,我来帮你实现。”

淡蓝色的烟雾中,他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无比柔和。

莫歌眼睛转了转,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为她过生日。

“我的愿望是,再向你要两个愿望!”莫歌吹了吹那束光,却怎么都吹不灭。

她听说火光不灭心愿就不会实现,一时间急出了汗。

最后她卯足了劲,鼓起腮帮打算再来一下时,曲见君关上了打火机。

然后他笑起来,笑到不能自己。

曲见君都不记得有多久自己没有放肆的笑过了,面前这个女孩就是有这种魔力。

“听我说,第一个,帮我找份工作。”莫歌知道自己贪得无厌的模样,要多烦人有多烦人,可当下,她迫切需要收入,且暂时能相信的人只有他。

“你喜欢什么?”他敛起笑。

“报社吧,可以吗?我文章写的不错。”

“好。”曲见君答应的痛快。

在那之前,莫歌只知道曲见君有钱,没想到他竟然神通广大。

次日,他就帮莫歌置办了身行头,领着她去报社寻工作,社长一见是曲见君也没过问,算是默允了。

曲见君脸上带着傲慢的笑,严厉又挑剔。就像莫歌曾趴在橱窗外偷看许久,带着巨大光环的水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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