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身后反剪她的双手，将头埋在她颈边，声音像是从遥远又孤寂的岛屿传来，让她觉得好伤心，那种伤心几乎是无形透明的，将她层层包裹，许久都呼吸不过来。
“我弟弟啊，他可真是个傻子！”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陈绾只觉背后一片冰凉，想要回头去看，被他死死按住，他还在说，声音像是小兽的呜咽。
“我从前不是风水大师，其实是南风馆的小倌。你大概想象不到，那时候的我是一副什么模样。”似乎感受到陈绾突然紧绷的身体，他似嘲讽般笑，“但你放心，我这具身体是干净的。”
陈绾的心瞬间被刺痛，想要说些什么，他忽然将宽厚的大掌覆在她唇上，继续说道。
“我那个弟弟，是认的兄弟，他也是南风馆的孩子，叫水泽，跟我一样，被拐卖进来的。
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他了，他长得格外俊美，年龄虽然小，却是我们那一批里里子最好的。
不过有一个缺点，就是身体太弱。
刚进来，他就受了风寒大病不起，因为跟我分在一个房，便由我来照顾他。我那个时候，心眼多，人又坏，一门心思想逃出南风馆，总是趁着出门抓药时记路线，想等到最后一次抓药时，便一走了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我不早点走，要等到最后一次，是不是？
呵呵，因为南风馆的人个个都成精了，不容易上当啊。我们一批进来的有好几个逃出去，当天傍晚就被打手捆回来，打得半死，还分了好几个样貌丑陋的客人，简直生不如死。
但我又算错了，就在打算出逃那次，老鸨突然对我说不用出门买药了，因为水泽已经痊愈。我打心底恨他，既然生病，那就病久点不好吗？简直误了我的大事。
没有几天，老鸨打算给我们分配客人，我心底做好了宁为玉碎的准备，我本来就是男人，怎么能被男人玩？但水泽笑了，脸上居然有着不合年纪的成熟，他说：‘那么，你就打算这样死了？家中没有挂念的人了？’
当然有，我是被人迷昏了拐进来的，家里还有老父老母。他说，咱们提出一同接客，到时候自然有法子应付。我自然喜不自禁，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也不知道他跟老鸨说了什么，竟然同意了。
那晚，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喝了十坛竹叶青，头昏沉得很，醒来时，已经在自己房间里。至于水泽，我去找他时，便看见他一身红痕，格外惨烈。
我张了张口，想要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却用眼神制止了我，风轻云淡地笑：‘昨晚你醉了，说了好些话惹客人生气，我便让人送你回房。’
我当下愣住，他说这些话时，眼圈红红的，像是哭了很久，嗓子也哑得不行……”
苏辛微微松开她，陈绾便转过身抱住他的腰身，不知为何，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知道水泽的故事：“那后来呢？”
苏辛将头抵在她的肩膀，道：“后来，水泽又这样做了几次，我才明白，他是故意的。”
“他在……帮你？”
“对。”
“为什么？”
“为一个人。”苏辛圈紧了她，“因为他知道自己必定活不下去，无论是不是在南风馆，那副身体太弱了……倒不如帮我……”
“他为什么要帮你？”陈绾敏锐地捕捉到，这件事并没那么简单，其中似乎还有难以名状的隐情。
“绾绾，你真想知道吗？”他无力地松开她，眸中带着恳求的情绪。
“我要知道！”
望着她坚定的眼眸，苏辛闭上双目：“对不起，绾绾。”
7
她大概猜到了，仿佛被人拿刀照着面上狠狠一劈，面上没有血，心口却鲜血淋漓，四处飞溅。
“水泽对我说过一个故事，他跟自己姐姐的故事。因为父母常年在外，算来他也就是跟姐姐相依为命，但是自己体弱多病，像简单的吃饭玩耍都不行，也就遭到了奴仆的轻视。
他跟我说，很喜欢自己的姐姐，哪怕姐姐讨厌他，他也喜欢。说实话，我无法理解这种情感，从他描述来看，这个姐姐嫉妒心过重，对他又太坏，他怎么能不心怀怨恨？
但他说，只有自己的姐姐，记得在生日上给他准备一碗长寿面，而爹娘都只是买许多锦衣华服、翡翠宝石给他。只有姐姐不同，他便对这个姐姐格外亲近……”
“你别说了……”陈绾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胸口仿佛要被人震碎了，抽搐着，痛不欲生。
她哪里是对他好，她哪里有想过他的生日，那碗长寿面，不过也是因为他平日不爱吃面，又挑食，她就故意送他一碗面。知道他怕辣，还在上面加了好多辣子，他吃完后，肿着一张嘴，竟还能觉得她这个姐姐好？
苏辛将她抱在怀里，皱着眉，双手却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
“对不起绾绾，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预谋。”
因为，水泽是个太善良的少年，最后一次，他为了能让苏辛逃出南风馆，又帮他挡了一批恩客。也就是那次，水泽死了。
这是后来他在坊间听见的，说书人绘声绘色说着：“南风馆这体弱多病的小倌儿啊，实在受不了四五个高头大汉的折磨，就这么可怜地去了西天哪——”
周围一片哄笑，像是听见这世上最好笑的秘闻，他站在人群中，觉得格外寒凉刺骨。
他想起水泽送他出门时对他说的话。
“苏哥，这次出逃成功，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何事？”
“如果你见到我姐姐，请一定别告诉她这些，就当作不认识我吧。”
他那时已经知道了他跟姐姐之间的故事，替他气愤不已：“她对你这样，你还替她着想？”
少年默然不语，许久才道：“她开心的时光并不多，我不想让她难过。”
但是苏辛并没有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他心疼这个少年，胸口处含着一团烈火，水泽就这么死了？而她姐姐却还潇洒地活在人间？
世间还有这样不公平的事吗？
他笑起来，眸中一片悲伤，像洒满了细碎的雪花，冷。
他要替这少年做一件事，也算报答他的恩情，那就是，找到他的姐姐，报复他的姐姐。
只是可惜，在这报复的过程中，他却动了真心，到后来，都开始不愿意将真相和盘托出了。
陈绾静静听着，已是泪流满面，听见苏辛不住道：“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