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间充满雾气的浴室，马瑞正在享受着正常生活的美好时光。他躺在浴缸里脑袋仰靠着，天蓝色的毛巾冒着热气随意地铺盖在脸上。
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那半个月的日子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马瑞掀起了毛巾的一角让自己的口鼻露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过相比H1市的遇难，家里人对他的漠不关心，才是更让人失望的。
马瑞原本出生在一个不算富裕但勉强能满足生活所有需求的家庭，那时候家庭美满幸福，父亲也总会来到房间跟自己说说话，可一切的生活就在他上高中之后发生了改变。
似乎是抓到了商机，马瑞的父亲联合几个好友在一个不到百平米的地方办起了小型的加工坊，专门生产一些小型的电子产品。
起先马瑞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家人终于不用替别人打工了。但事实也验证了他所想的，他们赚了很多的钱，工厂越办越大，甚至于还开始进军其他行业。
那时候他就开始意识到，父亲变了，他变得冷漠，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眼里只有自己的事业。除了不断地会把钱甩在自己的面前以外，再也没有更多的交际。
高三暑假那年，父母亲大吵了一架，他们结婚至今马瑞从来就没看到过吵得如此之凶。
也就是在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中，甚至再也联系不到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至此这个家再也不完整或者说这个家再也不复存在了。
马瑞同众人离开H1市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路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家里人报平安。几乎所有人都聊了半个小时以上，无不是热泪盈眶。只有马瑞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电话那头的父亲就生气着说正在开会，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或许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儿子早就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吧。马瑞心想着把仰着的脑袋往浴缸里多埋了一分。
“你怎么还没好啊？是要住里面吗？大伙可都在等你呢。”浴室外狄飞正扯着嗓子在喊。马瑞依旧将身子沉在浴缸里，伸手拿过浴缸架子上的闹钟一看，没想到自己已经泡了半个小时。
他扒着浴缸站起身，用喷头最后再冲洗了一次，擦干之后套上了白色短裤，连头发也没有吹干就走出了浴室。
“没想到，你家还挺大的。”苏伊盘腿坐在布艺沙发上，双手环抱着一个哈士奇头像的抱枕。
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更换，在洗完澡之后只能穿着大了好几号的黑色运动服。发丝间还有未干的痕迹，后背的衣服上也是被头发打湿了一片。
“还别说，我跟马瑞认识得早，他家家底我都是一清二楚。别说这一套房子，就比这还要好的房子有不下五十套，都分布在不同的城市。”狄飞说起来，脸上浮现的是得意的笑容，仿佛这一切就像是自己的辉煌成就一样。
“不过他基本就只住在这里。”狄飞坐在藤椅上来回地摇摆，“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我家就在这附近。”
“切——”林悦白了他一眼，她就坐在苏伊的身边，同样也是穿着大了一圈的运动服，上面还有着醒目的阿迪达斯的标志。
“我就随便说说的，随便说说的。”狄飞傻笑了一阵，“其实是因为这里是他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对这里也是最熟悉的，又碰巧离H1市近所以才来这里的。”
“话说回来，你家就在这附近，你怎么不直接回去呢？”林悦说。
“这不是太狼狈了嘛？家人看到肯定会担心死的，倒不如我跟他们说明天到家，先在这里打理好，养足了精神再回去也不迟。”狄飞说。
“说的也是。”林悦点了点头。要不是狄飞说起，她还真想不起来刚来到马瑞家里的时候，这一行人是有多狼狈，看上去就像在外流浪的乞丐一样。
脸上乌漆嘛黑的，衣服上都渗出了一片黄色的油脂，照镜子的时候还吓了自己一跳。
只能说自己太不能为人着想，如果自己的家就在这附近的话，林悦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回去，然后抱着家里人大哭一场。倾述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好在时间关系，只能先在马瑞家暂住一晚，要不然这丑可就出大了。林悦心想着。
“你们快看是卫渊、卫樱他们回信息来了。”苏伊双手捧着手机，往前一挪，身边的几个人全都围了上去。就在这时，门铃也响了。
马瑞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应该是点的外卖到了。
“我先去开门。”马瑞说。
“看来他们是已经安全到家了。”林悦眉开眼笑。
“而且接受过检查，卫渊并没有伤得很重，很快就可以恢复了。”苏伊放下了手机，这时马瑞已经从门口提着一大盒东西走了进来。
“你这点的都是些什么吃的啊？”林悦等不及挽起了袖子，伸手拿过马瑞手里的纸盒。打开一看，是一个十二寸的海鲜披萨，还冒着一层层的热气。
另外几个盒子分别打开，也都是一些西式快餐食品。
马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林悦后，转身就走向厨房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两瓶橙汁跟一打黑啤酒。
一旁的餐桌是空着的，但另外三人已经将东西全部都铺在了玻璃茶几上。也罢，平时马瑞就没怎么在餐桌上吃过饭，这样显得更随意一点，也挺好的。
狄飞早就等不及了，这些天下来就没吃过一些正常的食物。虽然说西式快餐不能算是主食但相比之前吃的那些，就已经好太多了。
他将一旁的藤椅拽到了茶几前，盘腿落座，拿起一个奥尔良鸡腿堡就往嘴里塞。见到马瑞抱着喝的过来，更是笑得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忙向他招呼着过来。
两个女生是直接坐在了铺有红木的地板上，因为茶几原本就不高，坐着对于她们来说一样也可以够着。
2
马瑞在两个女生中间坐了下来，原本他是想坐在狄飞的身边的，但看到狄飞是坐在藤椅上也就舍去了这个想法，毕竟他不想弯着腰吃东西。
落座之后他将两瓶大橙汁分别递给了两个女生，然后给自己开了一罐黑啤倒在方形玻璃杯里，杯里还加了少许的冰块。随后又开了一罐黑啤递给了对面的狄飞。
“这是什么东西啊？看上去挺好喝的样子。”林悦望着马瑞方形杯里黑褐色的液体，手头一边拿起薯条蘸番茄酱一边说。
“黑啤酒啊，你要来一口吗？”马瑞刚想端起杯子往嘴里灌，就发现林悦正望着自己，他看了她一眼把杯子移到了她的面前。
没想到，林悦不但没有后退，还往前伸了一下脖子。似乎在打量着杯中的东西，只是过了片刻，她就低下头嘴唇贴合在了杯口。
马瑞被一惊，但她已经贴了上来那也只能慢慢抬起方形杯，让她啜了一口。她皱起了双眉，然后又快速地松了开。
“味道挺不错呀，有一股咖啡的味道。”林悦兴奋地说，“我不要喝这个了。”
她将面前的橙汁递回给马瑞，“我要喝黑啤酒。”
“这样不好吧，别看这喝起来没什么感觉，后劲可不小呢。”马瑞摇了摇手中的黑啤，但看到林悦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他也只能将黑啤放到她的面前。
“看我们三个都喝啤酒了，苏伊就别喝饮料了吧。”狄飞已经将手里的汉堡整个吞下，然后连忙拉开啤酒上的拉环往苏伊的面前拿去。
原本已经倒满橙汁的玻璃杯也让狄飞挪到了一旁，重新换上了一个新的杯子。
“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吗？”苏伊毫不犹豫地往嘴里灌了一口，啤酒的刺激性似乎对她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既然学校没了，学业也就结束了。反正大学生活我也是过够了，并不想重新再找一个学校上学。我应该会直接去找一份工作，无论是做什么。”林悦依旧蘸着番茄酱吃着薯条，面前的玻璃杯里倒满了啤酒，她还未喝一口。
“我也是啊，不去上学了。就在自己家帮帮忙，管理一下小超市吧。”狄飞拿起了一块炸鸡腿，脆皮之下包裹着的全是高热量的油脂。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马瑞瞥了一眼苏伊，然后用塑料餐刀在披萨上切下了一块。他咬了一口，味道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可能是太久没吃过这样的食物了。
“在回到家之前，我还没有任何的想法。”她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是往嘴里灌了一口啤酒。
“那马瑞呢？”林悦睁大个双眼望着他，不知不觉眼前的玻璃杯里已经没有了啤酒，紧接着她又给自己满了上。
“我也没有想法。”说话间马瑞看向了客厅正中央的全家福，就挂在他的正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啤酒的作用，照片中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看不清身边的两个人。
整个吃饭的过程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茶几跟地面上是摆满了喝空的啤酒罐，马瑞已经忘记了自己去了多少次厨房，啤酒是拿了一打又一打。现在的他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晕乎乎地倒在地板上。
林悦也早已经趴在了地上，嘴里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说些什么。狄飞已经从藤椅上躺到了沙发上，发出如雷鸣般的鼾声。苏伊也喝醉了，她的脸颊绯红，双手垫在脑袋下面，趴在茶几上。
马瑞最后环视了一眼，便再也睁不开眼睛睡了过去。
梦中，他见到了丧尸，在一片无比空旷的草原上，在视野的尽头零星徘徊着几只。
没过多久丧尸从几只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接下来丧尸不断地增加朝他涌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他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范围在一点一点地缩小，最后他在尸堆中被扑倒了。
马瑞被吓醒了，立马坐起身子，额头还冒着冷汗，口干舌燥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喉咙里还散发着酒精的气息。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饮水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1点12分。
他朝着厨房的窗外看去，除了地面昏暗的路灯以外，只有零星的几栋房子还亮着灯。月亮依旧高挂在空中，几颗微小的星星散发着惨淡的光芒。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但在马瑞看来，没有什么比一个平凡的夜晚会更加美妙。他端着水杯，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笑容。
回到客厅，三人的睡姿真是让他哭笑不得。狄飞倒也还好，睡在沙发上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倒是林悦跟苏伊，他敢保证如果她们就这样睡到天亮的话，第二天一定会浑身酸痛难受得要死。
马瑞先是来到了林悦的身边，一个公主抱，将她抱了起来。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刺鼻的酒精味，越是靠近她的口鼻这个味道就越重。
马瑞摇摇晃晃地将她抱进了卧室，然后盖上被子，坐在床沿边静静地看了她一分钟，然后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想给她留下一个吻，但似乎再也没有那日在教学楼屋顶说话的勇气。最后他还是放弃，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是苏伊，她是坐着趴在茶几上的，并不好抱。
所以马瑞只得先将她轻轻地往后仰，他伸过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原本想反扣住肩膀往后慢慢将她放下，不料搭错了地方，按到了她的胸上。
因为洗了澡的缘故，大了一圈的运动装内什么也没有穿，马瑞就直直地捏住了那团软绵绵的东西。
刹那间他清醒了过来猛地把手一抽，苏伊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看着她就要倒下去，马瑞又急忙伸出手将她接住。
心跳依旧是那样剧烈，虽然是富家子弟，但马瑞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他害怕又激动，看着倒在怀里的苏伊久久不能平静。直到看见她平稳的呼吸，他才放松了下来，好在她没有醒过来。
3
像抱林悦那样，马瑞将苏伊抱进了另一个房间。将她平稳地放在床上之后，马瑞双手合十诚惶诚恐地说：“刚刚真不是故意的，抱歉抱歉。”
说完，他就急急忙忙地往房间外走去。走到一半想想又觉得不对，回过头来，将一旁的被子平稳地盖在苏伊的身上后才离开。
关门声非常清脆，苏伊应声睁开了眼睛。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有点头晕才一直趴着。
一开始马瑞的举动把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奇怪的是自己却并没有反抗的欲望，反倒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后来又听到他的道歉，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还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苏伊想着想着脸上竟浮出了笑意，配合着脸颊的绯红，尤为可爱动人。没过多久，她又闭上了双眼，这一天就这样过去吧。
次日的黄昏，马瑞跟狄飞一同送两个女生到车站。原本只用十分钟的步行时间愣是走出了半个小时。
在车站的道别更是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次，直到目送大巴车消失在视野当中，两人才转身往回走去。
之后，狄飞也同马瑞在一个分叉路口道别，两人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时正是夕阳最美好的时段，那落幕之前的晚霞，将天空映衬得就像是一幅完美的油画，不可能从任何一个角度挑选出它的缺点。
马瑞仰着头一直走，突然他停住了脚步。想起今天应该是周五，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学生们放学的时候。
他扭头，拐进了一条巷子，这是一条与他家相反的道路。心血来潮的他突然升起了一丝怀旧的感觉，想回曾经待过的中学母校看看。
走过一段繁茂的世贸线，这里人来人往，车鸣声几乎快把耳朵给炸裂。
马瑞加快了脚步，拐进一条不足三人并排而走的小路。这条路马瑞可以说是非常的熟悉。整个初中三年，他每天都从这里经过。
直走大约过了十分钟，道路开始变得凹凸不平，出现了泥巴道路。
再顺着泥巴路继续往前走，整个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开阔了起来。泥巴道路的两旁尽是种满作物的农田，那绿茵茵的农作物几乎覆盖了眼前所有的视野。
一个骑单车的男孩从马瑞的身边飞一般地掠过，紧随其后的是一批背着书包的学生，飞快地骑着单车，嘴里不知道嚷嚷着什么，看来是已经放学了。
马瑞眺望远方，绿茵茵的农田深处有着一座年代久远的建筑，上面还插着红旗，不时能听到学生们嬉戏的声音。
夕阳从侧面将整个学校照得通红，依旧在漫步的马瑞，一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些上初中的日子。
背着一个跟人差不多大小的书包，沉甸甸的却并不觉得重。每天总是带着笑容，偶尔也会有生气的时候，但转眼就会忘记。
那时候父亲还会亲自接送自己上下学，虽然只是偶尔有的事，但那也是无比的幸福。
“唉！”站在校门口，马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门口的保安似乎还认得他，还朝他点了点头。马瑞也是点头回应。
放学高峰期只持续了几分钟，原本拥挤的校门口转眼就一散而空。似乎所有学生都把学校当成了噩梦，恨不得早点远离，却殊不知这才是最幸福的。
马瑞认为也并不能用这个年纪的思维去估量那个时候的价值观，怎么说自己当年也是有恨不得一下课就立马到家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