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团队初体验
年会在美丽的南方城市举行。
六月的大学校园还是凉风习习，可是到了纬度更低的羊城，炙热的火舔着大地。刚下飞机的天天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搞得眩晕了。没有时差的她还是怔怔地不能适应，不知所措地在茫茫人海里找着公司接机的人。
这家公司的年会在日后诸天天经历过的所有的公司里也算是一朵奇葩。喊口号拼体力军训考试开会发奖金表演喝酒……天天觉得自己像个陀螺忙得找不到方向，但是强打精神也要继续支撑。
她极力掩藏着自己的疲惫与不适，在恍恍惚惚里和经理以及日后的队友见了面。
同队的两个人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魁梧的男生叫大德，身高接近一米九，是个总爱拉着脸的北方男生。还有一位小巧的总是留着齐刘海与马尾的南方姑娘，叫雨点。
大德看了看天天，眼里这个圆脸的女生带着毕业生的生涩和腼腆，行为总是慢半拍似的，也不爱笑，他想起BUHead跟他们说要分给他们区一个小辣椒。哈，这就是小辣椒，我看看你能辣多久。心里想着，大德嘴角扬起了一个轻蔑的弧度。
大德原本是应该带天天的，因为他base在省会城市，根据公司惯例，所有的管培生都应该在省会由经理或者老员工带。
两年前，大德也带过一个北京姑娘。她被分到了Z区后，信誓旦旦地对大德和当时的小区经理说，自己不会辜负他们的期望，会成为Z区骁勇善战的黑马。
大德掏心掏肺教会了她一切。姑娘刚刚适应好了市场，才略微出了点成绩，大德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悄无声息地找好了后路。不但调回了北京，还干脆换了部门，直接甩手不管手上的任何客户，几乎没个交接就saybye了。
大德有段时间特别狼狈地帮她收拾残局，心里苦不堪言。
北京姑娘在公司偶遇灰头土脸的大德还跟没事儿人似的扬手打招呼，弄得大德更加胸闷。有了这次育人经历的失败，大德心里为人师表的一面被狠狠泼了冷水，在施欣面前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不愿意再带新人。
其实没等大德反馈，施欣早就做好了不强迫他的打算。且不说大德承担了自己手下一大半的业务量，今年的指标出来大德就怨声载道。
施欣手下只有雨点和大德，她自然不会为了小小的管培生让自己的得力干将再不堪重负，一切以老员工意愿为重。况且大德快三十岁了，一直住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南方，也为公司服务了好些年，她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因为私人原因给自己一个“惊喜”，说走就走。
施欣一直在他面前努力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好老板，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迁就的统统迁就。
在第一次团队会议上，施欣直接宣布让雨点负责带诸天天。会前她简单和雨点沟通了一下，她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四个人中只有天天一个人对这个决定表示意外。
得知了这个消息，天天再次觉得自己的意志完全没人当一回事儿，失落感油然而生。
由于雨点base在自己的家乡，Z区的一个三线城市。天天于是阴差阳错地成了所有管培生中唯一一个不是在省会并由经理亲自辅导的新人，当然和纸质合同上写的更不一样了。
这其中的曲折缘由，天天自然不知道。
施欣用打了鸡血的语气给天天讲解了这个三线城市对整个小区是多么的重要，是兵家必争之地，做好了全国不愁，这是她给天天用心良苦安排的开始。洗脑了半天，天天带着些许疑惑，些许感动接受了安排。
施欣看天天没明确表示反对，也没做什么讨价还价，心里松了一口气。
对家里，对左畊，诸天天添油加醋地复述了经理的话，后面两者的反馈，要比天天自身热烈欣喜得多，母亲似乎还要让天天好好地感谢一下经理的关照。天天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雨点给人的感觉就是乖巧，安静，得体。从她的穿着用度上，诸天天可以看出雨点绝对坐实施欣嘴里的“低调的富二代”的评价。当然施欣的原话是“优秀的富二代。”
她在诸天天面前话很少，没事的时候她也会出去和各个经理应酬。诸天天看得出来，雨点很受人喜欢。虽然比自己大一岁，但是那种蕴藏在小小身体里稳重淡定的气质是强大的，也是天天缺乏的。
诸天天很想和她好好聊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不出话来。
诸天天奇怪地发现，自己居然以一种内向孤僻的性格展示在同事们面前，她越想让自己挣扎出这个怪圈就越觉得自己无力。
雨点也不是那种会主动交朋友的人。年会期间，同住一屋的两个人，多数时间都是淡淡的，客气的。
雨点似乎有很多朋友，闲下来就抱着手机，不是在发消息就是在笑嘻嘻地用方言煲电话粥。
诸天天拿着厚厚的资料认真看着，逮着她有空，随口问她几个问题，雨点平平淡淡地回答她，谈不上热情，也谈不上耐心。
经理溺爱这两名老将，他们是自己小区的希望，在公司的资历比经理还长。
施欣对着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心。大小会议，这两个人就像施欣亲生的孩子一般，一左一右紧紧靠在施欣身边。诸天天像他们的尾巴，静默地尾随着他们敬酒、吃饭、开会、发言。
第三天的舞会结束，四个人从宴会厅往客房区走去。广州夜晚闷热的空气，让诸天天等人更加疲惫。四个人慢慢地在长长的红毯上踱步。
雨点穿不惯高跟鞋，不小心被红毯的皱褶绊了一下，施欣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在红毯上蹲下来帮雨点脱高跟鞋，大德在一旁也用手扶着雨点。
诸天天愣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手往哪里放。
她颇为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自己从未预想到的场景，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添殷勤，也不知道到底是给老板献殷勤还是给雨点献殷勤。
最后她只是轻轻地问雨点：“没事儿吧，没扭到脚吧。”雨点摇摇头。
施欣和大德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天天一眼。
雨点脱下了鞋子，施欣用欢快的语调说：“我帮你提着吧！哎，你的脚也35码？咱俩一样呢！我多想要你这样的一个妹妹啊！”雨点听到了现出受用无穷的样子，大德在旁边趁机打趣着，三人哈哈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与自己无关又其乐融融的场景，插不上话的诸天天心里悄悄泛着酸水。“给人提鞋给人提鞋”，没想到现实生活里，还真有这么一说。
大德是本地大学毕业的，算是东道主。
在酒店房间里稍作休息后，他又回来找施欣和雨点，准备带她们去吃夜市。
诸天天揉着酸疼的脚丫子，觉得屁股像长在沙发上一样，实在不愿意起身，但是看到雨点和施欣都欣然前往，自己实在不能这么脱离团队，咬咬牙，换上舒服的鞋子尾随他们出门了。
出租车把他们扔在了热闹的大学附近，满街都是灯火阑珊的小吃摊位。
施欣自诩是个吃货，看到了之后马上兴奋了起来，干劲十足的样子又回来了。从10点吃到接近12点，除了困极了的诸天天，其他三个人都表现得轻松而亢奋。
客户，业务，公司八卦，天天半懂不懂，似是而非地听着，插不上话只能全程赔笑。因为困倦又适逢身体不适，不能像他们一样喝冰冻酸奶和吃烧烤，她几乎是拖着步子强行前进。
施欣看在眼里，不快之色露了出来。
整个年会要进行十天。起初的亢奋表演作秀慢慢变成了严肃的商务交流和内部活动，各个产品线，大区，小区轮番关门开起了会。
第五天中午，随着上午的会议结束，施欣叮嘱雨点去酒店拿下午开会的资料。诸天天本来已经和另外两个新人去餐厅了，看到这个架势马上识趣地问经理要不要去搭把手，施欣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当然。”
诸天天得令拔腿就跟在雨点后面往房间跑去。等她们气喘吁吁地回到餐厅，大部分人都已经吃饱了。
她们找到了施欣，施欣热切地端了雨点爱吃的米粉跟她说：“你先吃点，待会想吃什么再自己拿，我帮你拌好了，没有放很多辣椒。”
诸天天看到没有自己的一份，转身去给自己盛了一碗蛋炒饭。没吃两口，雨点惦记着电脑和这边机器的兼容问题就匆匆对施欣说自己吃饱了要先去会场测试机器。
诸天天奋力扒着自己的米饭，余光发现经理正盯着自己，放下筷子询问地看着她。
施欣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跟着去。”
去会场的路上，诸天天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沉重，压抑的情绪随时都有要决堤的危险。她边强忍着难受，边斥责自己太过玻璃心想太多。
下午开会，大家分组讨论的时候，诸天天这桌在周遭热热闹闹的交谈里诡异地安静着。经理盯着自己的手机玩，雨点和大德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拿出自己的手机戳戳点点。三个人用的都是当时最流行的苹果四代。
数分钟的沉默后，诸天天有些尴尬，她望向别的组，看到彭育很积极地在和自己的经理交流，说到兴奋处直接站了起来。她的经理带着笑意频频点头。
诸天天手上攥紧了资料，熟读得差不多了，她也很想和施欣他们分享一下自己的看法，但是她可以料想施欣他们的回应会多么的冷淡。一个愣神，突然手机震动，诸天天低头去看，是妈妈的电话。
她看看周围紧闭的会议室大门，赶紧挂了快速回复了一条“不方便在开会”。抬起眼睛，正对上施欣严厉的眼神：“天天，我们可以不听的，你怎么可以不听。管培生就要拿出精英分子的态度来呀。”
诸天天觉得脸一阵滚烫，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手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施欣若无其事地又补充了一句：“苹果是我们团队的标配哦。”
诸天天对她没由来的这句话唯一的猜想是施欣看到了自己用的诺基亚——这部陪了她3年的手机，漆已经剥落了，但是诸天天并没有想到要换手机，更没想到区区一部手机让自己在新经理面前被当做发难的理由。
天天默不作声没有去回应她，施欣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大德和雨点当做没有看到，谁也没有做声，继续低头把玩着手机。
9.宛若稻草
晚上在BUHead的带领下，所有大区经理带着自己的喽啰们去唱歌。KTV在公司包的会展中心附近，他们定了最大的包间，整个BusinessUnit的人都到齐了。
一进昏暗的包间，天天马上就和积极社交的施欣他们分散了。连受冷落打击的天天也懒得找他们，自己缩在角落里，默默喝饮料。
大家无非是让大经理们点歌，点了歌就没头没脑地吆喝鼓掌，角角落落里还分散着说着悄悄话的、相互敬酒吹捧的小团伙门。
没过多久部门总监已经喝多了，她失态地爬到了茶几上，深情并茂地唱着辛晓琪的《味道》，很多人围着她做出嘘寒问暖的样子。
天天盯着像在表演的总监和陪她表演的诸位，心里一阵阵收缩，在飘扬的歌声里压抑不住的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借着昏暗的灯光，她任由最近被疲惫紧张小心翼翼压迫到角落的思绪飘散出来，想起来自己和朋友们最后一次唱歌的场景。
大学里的好朋友脑袋凑在一起鬼吼鬼叫，她心里一个柔软的角落被戳了一下，带动着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很久以前诸天天在杂志看到关于毕业生断奶期会无所适从的文章，瞬间各种负面能量爆棚，深切地感觉到了自己处于重度断奶期。
她坐着的沙发挨着自己家乡的团队成员们，天天对来自家乡的同事有着天然的好感。最初在调查管培Base意向的时候，家乡也是除了上海外自己的首选志愿。培训期间结识了他们中的众多人，大部分和天天相处得还不错。
天天以为自己的眼泪没有被人看到，突然的抽泣让自己也措手不及，就在这时她感觉旁边的人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迎上去，对视的是在面试的时候就认识的南大的管培生同事。
她刚刚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泪花，让对方不要担心她。那个男生看了看天天，毫无征兆地推了她一把，让她离自己远点，并且扭过头去喝饮料，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诸天天突然懵了，身上所有的温度都消失了。她想体谅地站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抬也抬不起来。事后诸天天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误会，这也许是个无意的动作，但是那个冰冷的感觉却深深地烙在她的心里。
她只觉得自己也冷静得发抖，泪眼里看到大区经理冯刚在香港女人旁边给她打节拍。过了几秒钟，周身传来了力量，诸天天猛然端起酒杯，这辈子第一次主动走向一个人去敬酒。
冯刚诧异地看到一个圆脸的姑娘朝自己走来，脸上挂着泪痕。他依稀记得她是新来的培训生。
“冯经理，敬你。”诸天天在把酒水送入嘴里的那一刻，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像决堤一样地流出来，以致她的嘴根本控制不住地往下咧。诸天天觉得自己的样子肯定很滑稽很丑，明明想笑但是哭得收不住，端着酒杯的手还轻轻颤抖着。
冯刚是个聪明人也是过来人，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即使不知道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伸出温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有个适应过程。如果有困难告诉我，我定尽我所能帮你。”
诸天天被他拍打肩膀的一侧传来了久违的温暖，她抬起眼，无比真诚地看着冯刚：“冯经理，能让我调去上海吗？或者回家乡……”
冯刚很温和地笑了，回答干脆得出乎天天的意料，“没问题，我帮你搞定。”
停了停，冯刚盯着天天说：“很多事情，开始的时候并不是顺遂的，因为你在走上坡路。我有个外甥女，和你一样今年毕业了，但是她没有你优秀也没有你幸运，找到的工作远远不如你。你站在这儿就是胜利者，胜利者是不会屈服于困境的。”
那一晚上，伴随着隔床雨点均匀的呼吸声，天天在夜里睁圆了眼睛，回味着冯刚每一句话，优喜参半。
10.规则与代价
年会在大家的精疲力尽中结束了。天天飞回了家，只在家待了一天，就开始收拾行李，去外省报道。从家到自己base的城市，整整7个小时的高铁。爸爸坚持要送女儿去上班并且协助办妥住房等一切事宜。
天天没有告诉父母自己在培训和年会中的遭遇。
毕业后，原本在父母面前口无遮拦喜欢倒豆子一样说话的天天变了，她开始设身处地地去想父母听到女儿遭遇的感受，开始心疼他们对自己的心疼。
父女的心性是通的，诸爸一直都以女儿为骄傲，知道女儿这个选择做得勉强，但是事到如今只能接受事实。此刻的诸天天，像一只急于证明自己能力的雏鹰，不放飞她，她会一直后悔自己未曾出去见识这天地。
去报到的那天，下起了大雨，就像诸天天和父母的心情。诸妈妈红了眼睛说不送女儿了，诸天天咬着嘴唇强忍泪水告诉妈妈，自己会每天都和她视频。
动车慢慢地驶过陌生的山河，父女俩相顾无言。天天时不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怕漏掉公司的电话或者通知。
刚刚过了杭州，天天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闻到温热香甜的奶油味。
她睁开眼，看到诸爸过来抱了一大盒子爆米花：“天天，这个很香。”
诸天天抱过温热的爆米花，心里泛起酸酸的感动，想到小时候自己在书店里忘我地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爸爸就在旁边默默地守护自己。
到了天黑的时候，爸爸会去旁边的炒货店，买点天天最喜欢的葡萄干和香蕉干，从天天的脑袋后面伸过来喂给天天吃。那个混着爸爸体温和烟草味的零食，是她爱读书的奖励。
老旧的回忆和眼前努力想逗自己开心的父亲，让诸天天鼻子一酸，红着眼睛对诸爸会心一笑。
列车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到站的时候，诸天天突然接到了施欣的电话。她忙不迭地接起来。施欣的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地飘过来：“天天你在来的动车上了吗？”天天赶紧回答是。
“你到了之后先不要找房子，我们也许可能对你的base和部门做调整。你去找个酒店住下来，酒店费用公司会报销的，等我的消息吧。”
天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诸爸好一会儿，才告诉他这个消息。诸爸沉吟道：“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决定，哎。”
W市是个极其复杂的城市。这个城市就像中国社会的缩影，乱得很有生气，穷富一目了然，缺乏秩序感和归属感。诸爸是生意人，有些朋友在这个遥远的南方城市，他把女儿托付给了一对老相识夫妻照顾。
在等待的第二天，诸天天坐不住了，拉着爸爸出去逛逛，看能不能先打探打探租房情况。
居然很多人把他们当做老少配，而且觉得天经地义。天天在一遍遍对中介、出租车司机解释后厌倦了，到最后她算是看透了这个城市的风气果然名不虚传的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