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表达爱的方式,总透着那么点痴劲儿,顺心的妈妈爱孩子的方式,传遍整个村庄,是因为大米粥和油条,老家叫果子,村里有个炸油条的,每天早上骑个自行车,沿街叫卖,顺心喜欢吃油条,这个痴妈妈,就一早在家门口等着,每天买一根油条给儿子吃,因为油条偏硬,她会煮了大米粥,把油条泡进去,然后给孩子吃。如果哪天没等到,她会跑到炸油条人的家里。
村里有水田,但很少,据说他们家大米只给顺心一个人吃。油条在当时也不算便宜,也只是买孩子一人份。大米粥➕油条,这是这个家庭能够给予这个孩子童年的最好的生活。
顺心上小学的时候,我考大学离开家乡,再后来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对于这个孩子、这个家庭,没有太多关注。
只是偶尔想想,那个房子盖起来没有呢?
再次听到关于这个家庭的和这个孩子的消息,是在我工作三年之后,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
一次跟母亲电话闲聊,说到村里的七七八八,就说到顺心,当时他也就十七八岁,已经不上学了,说起他,是因为一次车祸,跟同村另一个同龄人,骑着摩托车在离家八里地的一座桥上摔下去了。从医院出来,两人都是重度残废,他还能拄着拐杖走走,另一个只能坐轮椅了。顺便提一句,另一位是父母连生三个女孩后,好容易盼来的独苗。
后来我知道,顺心只上到小学毕业就没再上了,我猜想,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爱,难以让他生出自信和向上的力量。有时候就是这样,人会把接受到的爱,当成对方的还债,因为你们给我一个有缺陷的家庭,你们给予的爱,在我看来就是弥补让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带来的伤害。可能,偶尔在刘红军心里也会这么想吧,谁知道呢?
总之,这个孩子没有按照父亲的设想,长大跟他一起挣钱、盖房子、娶媳妇。辍学后的他,每天跟着村里的几个同龄人,十里八乡乱串,吃吃喝喝,这个钱,当然是从父亲手里拿。刘红军只是担了个少爷的虚名,他儿子却真正活成了一个“少爷”。
有那么一瞬间,刘红军,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他未曾体验,也不知道对不对,但又恍惚中觉得,只要跟他不一样,好像就好过他自己似的。
所以,他给他钱,让他持续这样的流窜,不务正业,不仅仅出于溺爱,这其中也带着某些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期望。就在出车祸的前一年,这个期望还显现出他的影子,因为长相俊俏,据我爸说,很像刘宇春,他带回来一个姑娘,水灵灵的的大眼睛,仿佛在告诉刘红军,他和他儿子做的都没错。
但好景不长,一个月后,女孩母亲找上门来,据说,那个痴妈妈,看到有人来,就觉得是来抢儿子东西的,不管不顾就破口大骂,而刘红军除了闪躲,拿出第二种态度,自己不敢张口,也想借着痴婆子吓一吓对方,好留住这个女孩儿。看到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一对父母,对方父母死活把孩子拖走了。
女孩的走,对于顺心看不出什么影响,照常跟一群同龄人吃喝乱窜,但刘红军觉得有些不妥了,媳妇还得正经媒婆说了娶回家的才算。他不太愿意给儿子钱了,虽然攒下点儿,可门前的房子,只竖起来四面砖墙,还有大把的工程需要花钱,眼瞅着钱进的没有花的多,他有些着急了。
5年前,村里山上成片成片的枣树,是除去外出务工之外,村子里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另外,或是种些杂粮卖点钱,养几个老母鸡,下蛋卖点钱,这些钱虽然不多,攒起来也是一笔收入。
这几年,村里响应城镇化建设,好的自留地都给了队里统一规划,种了牡丹,那点点租金也就够买粮食的。再没人好好种地,枣树林也荒芜了,他即使想带着儿子同从前一样老实种地,也回不去了。实在没有了种地的氛围,队里大喇叭里再也不喊,“长虫子了,大家给枣树喷农药了”。
村里倒起了些小手工作坊,也只是女人们去做的事。刘红军迷茫了,他的儿子不能像他一样过一辈子,尽管那不是好的一生,顺心自己的路子,看来也是走不长的。他开始劝儿子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挣钱,儿子根本不听。挣钱的路越来越少,他的钱也越给越不痛快了,顺心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刘红军竟然有些怕他了。
因为种了很多牡丹,村里也想搞旅游,我只在牡丹花开的五月见过一次,稀稀拉拉的在马路两边开着,紧挨着光秃秃贫瘠的山坡,就想一个待嫁的新娘想要出嫁,想让自己更美,但又不知道怎么做,就只涂了个大红嘴唇。但也有嗅觉敏锐的人家借机开了农家乐,其实就在家里开个小饭店,吃饭的也大多是村里犯懒的年轻人。
从医院回来的顺心,依然不改往昔的作为,瘸着腿也往外走,不能走远就在村里小饭店吃饭喝酒。此时的刘红军,不在惦记盖房娶媳妇了,他只想把儿子这条腿治好,现在钢板还在里边,明年拆了钢板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恢复。